皖北方言声调辨正与教学——以固镇方言为例

孙合肥

（淮南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播学院，安徽 淮南 232038）

一、引言

普通话是现代汉民族的共同语，即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的现代汉语。普通话是汉民族共同的交际工具，方言是汉民族共同语的地域分支。随着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的日益集中和发展，方言的影响正在逐渐缩减，而普通话的影响正在逐步扩大。“普通话是为全面服务的，方言是为一个地区人民服务的。推行普通话并不意味着人为地消灭方言，只是逐步地缩小方言的使用范围，而这是符合社会进步的客观要求的。方言可以而且必然会同普通话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并存，但是必须不断地推广普通话的应用范围，要尽力提倡在公共场合说普通话，尽力提倡在书面语言中使用普通话，要纠正那种不承认普通话，不愿听普通话，甚至不许子弟说普通话的狭隘地方观念，纠正那种在出版物中特别是文学作品中滥用方言的现象。”①《人民日报》社论：《为促进文字改革、推广普通话、实现汉语规范化而努力》，《人民日报》1955年10月26日。但是汉语方言在语音上的差异是比较大的，这势必影响普通话的推广和学习。仅以声调而论，各方言区虽然一般都有入声，但入声的具体情况颇有不同。据统计，方言调类的数目最少的是3个，最多的是11个（如广西博白话），一般有5个到7个。在方言和普通话之间，调类相同的调值也未必相同。

皖北方言是通行于安徽境内淮河以北的方言。《中国语言地图集》将皖北方言划属于中原官话，固镇地区属于中原官话信蚌片②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 编：《中国语言地图集》第2版（汉语方言卷），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 B3页。。《安徽省志·方言志》把皖北地区的中原官话叫做皖北中原官话，它主要分布在淮北和沿淮南岸的一部分市县，固镇方言隶属之③安徽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安徽省志·方言志》，北京：方志出版社，1997年，第1页。。固镇县位于安徽省东北部，淮河中游北岸。固镇地区通行的固镇方言属于中原官话，和普通话比较，固镇方言有独特的方言特征，有语音方面的特征，也有词汇和语法方面的特征。语音方面的特征又表现在声母、韵母及声调上，比如声母zh、ch、sh 和 z、c、s不分，卷舌韵母 er与舌面元音韵母a不分等等，其中声调表现出的特征更加明显。针对固镇方言区的普通话教学就需要分析固镇方言和普通话之间的声调差异，弄清楚它们之间的差别，从而掌握好普通话声调的实际发音，读好声调。

二、普通话和普通话声调教学

大力推广和积极普及普通话是我国长期以来坚持的基本语言政策。2001年1月1日起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确立了普通话和规范汉字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法定地位。其中规定：“国家推广普通话，推行规范汉字。”“地方各级人民政府及其有关部门应当采取措施，推广普通话和推行规范汉字。”“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使用应当有利于维护国家主权和民族尊严，有利于国家统一和民族团结，有利于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建设和精神文明建设。”普通话的推广学习是国家语言文字工作的重要任务之一。因为，首先，它是我国发展和扩大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需要。普通话是沟通不同民族、不同方言区之间交流的桥梁。推广普通话有利于日益频繁的社会交往，有利于加强民族团结和维护国家统一。其次，跨地域的经济协作、投资招商、商品展销、交流培训、旅游文化及大型文化、体育活动的开展等，都离不开普通话。推广普通话有利于建立市场体制，促进商品交换。再次，文化教育的普及和提高，科学技术的进步和发展，计算机语言输入和语言知识的研究，信息技术的现代化，都对推广普通话提出了新的要求。此外，随着国际往来和国际文化、技术交流日益加深，进一步推广普通话，可以减少语言交际的障碍，促进国际交往。因此，在新时期开展普通话教学无疑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声调教学是普通话语音教学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对于普通话教学来说，声调教学既是重点，也是难点。声调同声母、韵母一样是构成汉语音节必不可少的一个部分。一方面，在汉语音节中，即使声母和韵母完全相同，但由于声调不同，它的读音和意义会有很大的差异。因此，声调是普通话语音教学的重点。另一方面，声调是汉语贯穿在一个音节始终的高低升降的变化形式，它的性质决定于音高，而且这种音高是对每个发音者来说的一种相对音高，它的具体发音描述困难，因此，声调又是普通话语音教学的难点。

三、结合方言声调进行普通话教学的必要性

作为标准语的普通话是相对于方言来说的，普通话学习的过程也就是逐渐远离方言向普通话靠近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普通话教学必然受到方言语音的影响。同时，方言虽然只是在一定的地域中通行，但本身却也有一种完整的系统。方言都具有语音结构系统、词汇结构系统和语法结构系统，能够满足本地区社会交际的需要。因此普通话教学应该针对不同方言因地制宜，而有效的普通话声调教学也应该是结合方言声调所进行的。

我国地域广阔，人口众多，存在多个方言区。就大的区域看，通常分为七大方言区：（一）北方方言区，北方方言以北京话为中心，是现代汉民族共同语的基础；（二）吴方言区，吴方言也称江南话或江浙话，以上海话为代表。分布地域包括江苏省长江以南镇江以东部分（镇江不在内），浙江省大部分；（三）湘方言区，湘方言也称湖南话，以长沙话为代表。分布在湖南省大部分地区；（四）赣方言区，赣方言也称江西话，以南昌话为代表，主要分布在江西省（东北沿江地带和南部除外），湖北省东南一带也属于这一区；（五）客家方言区，客家方言以广东梅县话为代表，主要分布在广东、广西、福建、江西等省，湖南、四川两省也有少数地区说客家方言；（六）闽方言区，闽方言分布在福建省，广东的东部潮州、汕头一带，海南岛和台湾省的大部分地区，华侨和华裔中有很多是说闽方言的；（七）粤方言区。粤方言也称广东话，以广州话为代表，分布在广东广西两省，华侨和华裔中有很多是说粤方言的①胡裕树：《现代汉语》，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7页。。每一种方言下又有若干次方言或地区方言。各方言与普通话有着显著区别，同时又具有不同于其他方言的特征。在教学中应当针对不同方言区的不同现象，实施相应的教学策略，做到有的放矢，提高学习效率。

四、固镇方言与普通话声调的对应比较

在汉语语音中，音节的高低升降能够区别意义。这种贯穿在音节中能区别意义的音节的高低升降就是声调。 例如“买马”和“卖麻”、“反省”和“繁星”，就是依靠声调区别意义。普通话共有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种声调②同①，第 73 页。。它们都是由一定的音高变化形成的。四声的不同，也就是四种不同的音高变化形式。普通话的阴平声，念高平，用五度标调法来表示，就是从5度到5度，写作[55]；阳平声念中升，起音比阴平稍低，然后升到高，用五度标记法表示，就是从3度升到5读，写作[35]；上声念降升，起音半低，先降后升，用五度标调法表示，就是从2度降到1度再升到4度，写作[214]；去声念高降，起音高，接着往下滑，用五度标调法表示，就是从5度降到1度，写作[51]。固镇方言声调也有四类，但是具体每一类声调的实际调值却与普通话的调值不同。普通话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种声调的调值分别是[55]、[35]、[214]、[51]，而固镇方言对应普通话的四种声调的调值分别是 [212]、[55]、[21]及[53]、[21]、[55]。

表1 普通话、固镇方言调值对照表

通过对照，我们可以发现，普通话四种声调的发音在固镇方言中都存在差异。这种差异主要表现在调值上，即虽然固镇方言与普通话有相同的调类，但实际调值不尽相同，而且差别较大。

1.普通话四种声调的调值与固镇方言声调调值皆不同，其对应调值分别是：阴平[55]对应的是[212]，阳平[35]对应的是[55]，上声[214]对应的是[21]，去声[51]对应的是[53]或[21]、[55]。

2.四种声调调值的对应中，阴平、阳平、上声的对应比较单一直接，相对固定。

3.普通话的去声字在固镇方言中的调值变化比较多样。 有[53]、[21]、[55]三种调值。

4. 固镇方言声调调值有四种：[212]、[55]、[21]、[53]。其中[212]对应普通话阴平声，[55]对应普通话阳平和去声，[21]对应普通话上声和去声，[53]对应普通话去声。

通过分析，梳理清楚固镇方言的调值、调类和普通话的调值、调类的之间的对应关系，对于固镇地区而言，在学习普通话的声调的时候，就可以根据对应关系进行类推对照，学习普通话的声调也就比较简单容易了。

五、固镇方言与普通话异读的规律分析

1.普通话的阴平声字在固镇方言中的对应调值是[212]，接近上声。这种现象不管在单念还是词语中都是这样。 如单音节 “春”、“天”、“花”、“开”、“今”、“天”、“阴”、“天”，或者词语“春天花开”、“今天阴天”。

2.普通话的阳平声字在固镇方言中的对应调值是[55]，即读阴平。这种现象也是不管在单念还是词语中都是如此。如单音节“人”、“民”、“银”、“行”、“农”、“民”、“犁”、“田”，或者词语“人民银行”、“农民犁田”。

3.普通话的上声字在固镇方言中的对应调值是[21]，即读半上，限单念、在非上声音节前面和处在词句末尾。如 “好”、“火车”、“满足”、“宝贵”、“真好”、“实在是好”。

4.普通话的去声字在固镇方言中的调值变化比较多样，有[53]、[21]、[55]三种调值。 调值是[53]的，如“这”、“那”、“字”等等。 调值是[21]的，如“蜂蜜”、“天热”、“周日”、“知道”、“出去”、“三个” 等词语的后一个音节。调值是[55]的，如“爸”等。这三类调值中，其中绝大多数调值是[53]。

5.同一个音节有不同的调值变化。如“蜂蜜”、“天热”、“周日”、“知道”、“出去”等词语的后一个音节调值是[21]，这些音节中有些音节即使是单念调值也是[21]，如“蜜”、“热”、“日”，而像“道”、“去”等音节单念则是[53]。有意思的是，“个”这个音节，在“三个”、“七个”、“八个”等词语中调值是[21]，而在“两个”、“四个”、“五个”、“十个”等词语中调值是[55]。 “三”、“七”、“八”普通话声调是阴平，“两”、“四”、“五”、“十”普通话是非阴平声。它们在固镇方言中的实际读音情况是：“三”、“七”、“八”、“两”、“五”在固镇方言中的声调读上声；“四”、“十”读非上声，“四”读去声，“十”读阴平。固镇方言中“个”的声调读音大致规律是在上声音节的后面调值是[21]或[53]，在非上声音节的后面调值是[53]。

6.变调的规律。 包括上声连读、“一”、“不”。

（1）上声连读。上声字在上声音节的前面变读成阴平。 如 “水桶”、“口水”、“本领”、“洗脸”、“广场”。

（2）普通话中“一”单念及词句末尾读阴平，在去声前变读阳平，在非去声前读去声。固镇方言中则与普通话不同，“一”在固镇方言中一律读[212]的调值。 如 “单一”、“第一”、“一天”、“一年”、“一起”、“一半”。

（3）普通话中“不”单念及词句末尾、在非去声前读去声，在去声前变读阳平。固镇方言中则与普通话不同，“不”在固镇方言中的调值与“一”相同，一律读[212]的调值。 如“不说”、“不谈”、“不写”、“不看”。

六、联系方言进行普通话声调教学的方法

李如龙指出：“方言母语对语言学习的干扰，更大面积更经常的表现不在于不通、不规范和造成误解，而在于不顺、不好、不流利、不准确、不生动。 ”①李如龙：《语文教学和方言调查研究》，《语言教学与研究》1997年第2期，第8页。因而，普通话教学不能脱离一定的方言实际。只有联系方言实际进行普通话教学，才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由于固镇方言中的声调调值仅有[55]这一类与普通相同，其余调值均与普通话不同。因此最重要的是要进行声调训练。

（一）控制声带松紧的训练

音高的变化是由人的声带松紧来控制的。发音时，声带越紧，声音也就越高；反之，声带越松，声音也就越低。所以要学会通过控制声带松紧来发出高低不同的音。练习要在自己的音域内发出不同音高的音节，并用五度标记法准确标记下来。如四声顺序词语训练：阴阳上去、山明水秀、风调雨顺、兵强马壮。

（二）手势引导法训练

通过手势引导训练普通话四声的准确发音。训练时用手掌表示声调的音高曲线的平、升、曲、降，发音人的音高跟着手掌走。对于阴平调[55]，发音时的引导手势是：把手抬至额头的高度，手掌平伸向外面推移，引导发成高平调。对于阳平调[35]，发音时的引导手势是：把手放在胸部以上的位置，手掌平伸与胸部呈45度角，缓缓向上抬至额头的高度，引导发成中升调。对于上声[214]，发音时的引导手势是：把手放在上腹部的高度，然后将手掌降至下腹部的位置，再向上抬起至下巴的高度，引导发成曲折调。对于去声[55]，发音时的引导手势是：把手从额头的高度45度角斜向下快速降至下腹部的位置，引导发成高降调。

采用手势引导训练法，对于固镇方言区普通话声调训练，尤其是其中的去声训练非常重要，而且有实际作用。因为普通话的去声[51]音节在固镇方言的读音情况复杂，有时调值是[53]，没有降到位，例如：“唱歌”的“唱”、“翅膀”的“翅”、“大人”的“大”等。有时调值是[21]，起音较低，例如：“木匠”的“木”、“月亮” 的 “月”、“药水” 的 “药”、“钥匙”的“钥”、“例如”的“例”、“引力”的“力”、“各种”的“各”等。有时调值是[55]，没有下降，例如：“去不去”的“去”。前两种调值[53]和[21]的读音较多，第三种调值[55]的读音相对较少。针对这种起音不到位、没有下降或下降不到位的情形，通过手势引导起降的过程，能够让学生正确地把握去声[51]的实际发音。

（三）声调比较训练

利用普通话与固镇方言中的声调对应词语进行比较训练，从而纠正发音。比如针对阴平声的训练：声调——省掉、专业——转业、必须——必许、思辩——死辩、希望——喜旺；针对阳平声的训练：大学——大靴、富强——腹腔、预防——玉芳、正常——正昌、白菜——掰菜；针对上声的训练：大家——大甲、重伤——重赏、录音——路引、外交——外角、报刊——刨坎。

（四）绕口令训练

利用同一音节的不同调值进行朗读训练，对于正确掌握声调调值也是非常有作用的。语言学大师赵元任先生为了说明汉字声调区别意义这一特点，曾利用“shi”这一音节戏写过一篇《石室施氏食狮史》②赵元任：《语言问题》，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年，第 149页。，非常有特色。其文如下：

石（ˊ）室（ˋ）诗（ˉ）士（ˋ）施（ˉ）氏（ˋ），嗜（ˋ）狮（ˉ），誓（ˋ）食（ˊ）十（ˊ）狮（ˉ）。 氏（ˋ）时（ˊ）时（ˊ）适（ˋ）市（ˋ）视（ˋ）狮（ˉ）。 十（ˊ）时（ˊ），适（ˋ）十（ˊ）狮（ˉ）适（ˋ）市（ˋ）。 是（ˋ）时（ˊ），适（ˋ）施（ˉ）氏（ˋ）适（ˋ）市（ˋ）。氏（ˋ）视（ˋ）十（ˊ）狮（ ˉ），恃（ˋ）矢（ˇ）势（ˋ），使（ ˇ）十（ˊ）狮（ ˉ）逝（ˋ）世（ˋ）。 氏（ˋ）拾（ˊ）是（ˋ）十（ˊ）狮（ ˉ）尸（ˉ），适（ˋ）石（ˊ）室（ˋ）。石（ˊ）室（ˋ）湿（ˉ），氏（ˋ）使（ˇ）侍（ˋ）拭（ˋ）石（ˊ）室（ˋ）。 石（ˊ）室（ˋ）拭（ˋ），氏（ˋ）始（ˇ）试（ˋ）食（ˊ）十（ˊ）狮（ˉ）尸（ ˉ）。 食（ˊ）时（ˊ），始（ ˇ）识（ˊ）是（ˋ）十（ˊ）狮（ ˉ）尸（ ˉ）实（ˊ）十（ˊ）石（ˊ）狮（ˉ）尸（ ˉ）。 试（ˋ）释（ˋ）是（ˋ）事（ˋ）。

类似的例子，赵元任先生还编写过 “漪姨”及《饥鸡集机记》③同②，第 150 页。。这样的短文对于声调训练非常有用，尤其是针对与普通话相比调类相同而调值不同的方言声调，使用这些短文进行朗读训练，有很强的实际针对作用。

在实际教学和学习中，除了以上几种基本的声调训练方法外，还可以采用规律类推记忆的方法。要注意总结和利用固镇方言与普通话调值的对应规律，从而类推声调对应现象，掌握声调的实际读音。如固镇方言与普通话四声的调值的对应规律比较明确，应当掌握进行类推。在大量训练的基础上，加上一定的记忆积累，实际效果会更加明显。

七、结论

普通话教学具有较强的实践性和针对性。因为语言发音的准确，一定是通过口头的训练才能有实际的提高。只有在记忆的基础上不断训练才能逐步提升。而这种训练也是有针对性的实践操作。因为不同的方言区，语音实际情形千差万别。在普通话的教学过程中也要根据不同方言区的与普通话对比的语音实情进行纠正训练，从而达到较好的训练目的。例如词语“一”、“不”在普通话中有不同情形的变调，而在固镇方言中所有的“一”、“不”的声调都相同，如“一般”、“一群”、“一起”、“一共”、“想一想”、“不多”、“不然”、“不懂”、“不变”、“差不多”，声调调值皆为[21]，没有变调，这就需要对普通话中“一”、“不”的不同读音进行记忆。

联系方言现象，分析其表现特征，探讨教学对策，对普通话教学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以上我们以固镇方言为例，探讨了普通话声调教学的相关问题，提出了相应的教学训练方法。皖北地区方言声调与固镇方言基本相同，这些方法对皖北地区普通话声调教学也具有一定的适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