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秋水
1922年,梁启超应苏州学界的邀请作了一次演讲。他向在座者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进学校?”
回答的十之八九是“求学问”。
然后,他又问:“你想学些什么?”
回答则可谓人言人殊。梁启超自己给出的答案是求学问为的是学做人。
他说,但凡一个人在学校里所学,数理化、史地、国文、英语,乃至哲学、文学、农工商等,皆不过是做人所需的一种手段。要成一个人,总要具备三达德——智、仁、勇,实现了的状态便是“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无论是教育家教育学生,还是自己教育自己,皆应以这三件为根本。
事实上,梁启超亦是这样教育子女的。他平时虽然疲于政治,忙于学术,但是时时刻刻关爱着自己的儿女。
他关心孩子的身体,关注他们的思想,留意他们的职业,更为他们筹划未来,奠定立身之本。
他说,他生平最服膺曾文正公的两句话:“莫问收获,但问耕耘。”将来成就如何,现在想它做什么?着急什么?一方面不可骄盈自大,另一方面又不可怯弱自馁,尽自己能力做去,做到哪里是哪里,如此则可以日日有所得,于社会亦总有贡献。他称自己一生的学问得力专在此一点,盼望孩子们能继承他的这点精神。
他还说:“我以为,一个人什么病都可医,唯有‘悲观病最不可医,悲观是腐蚀人心的最大毒菌。生当现在的中国人,悲观的资料太多了。”
“人之生也,与忧患俱来,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是立身第一要诀。”
梁启超堪称一位极为负责任的父亲。他并不为子女展示虛幻的未来,而是告诉他们生而为人的忧思与世界的混乱,要他们修身养性,脚踏实地。这样无论在何种境遇下,都能够获得内在的快乐。这颇有以无生的彻悟做有生事业的味道。
他像苏格拉底一样,训练年轻人的目的,并不是让他们成为“成功者”,而是培养他们的自尊心和敬畏感,提高他们的学习能力和创造力,同时让他们又不乏生之乐趣。
这是一个正气凛然的父亲,一心想让孩子们拥有健康的思想,养成良好的行为习惯,拥有一种豁达的态度。儿女们此后的人生也分明投射着父亲谆谆教导的影子。
卡莱尔曾说即将到来的时代已孕育在业已到来的时代之中。那么,一个孩子可见的未来,恐怕也孕育在父亲(包括母亲)的决定和塑造过程中。
在业已过去和正在行进的时代里,欲望的膨胀和各类观点的轰鸣,让人们忘记了身边这种安静而持久的力量。
父母们被大潮席卷,把本该自己承担的一部分责任,扔给了大大小小的机构,忘记了社会只是我们生活的居所,却并非生活本身。
是该放下对外界力量无限信任的时候了。一方面要努力争进,争取更合理和文明的制度;一方面是退,退回到最小的单位——父母与子女。退而结网,自我教育和教育儿女,各自成为不惑、不忧、不惧的人。
在时髦概念充斥的今天,这样一种朴素的观念,有可能是现在和未来的连接点之一。从历史的观点看,这种退,或许会产生大的进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