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大学 王维安
2017 年中国宏观经济形势展望
OUTLOOK OF MACRO ECONOMIC DEVELOPMENT OF CHINA IN THE YEAR OF 2017
浙江大学 王维安
王维安
浙江大学金融研究所所长,经济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金融学会理事。
2017年来了,新一年宏观经济形势怎么看?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反正是对未来的预测,今天谁都可以发表看法。问题在于,宏观是复杂的,又是多变的,怎样才能在错综复杂的形势中理出头绪,把握未来经济发展的主流,这当中其实更是一个方法论的问题。我分析了十多年的宏观经济形势深深感到方法比观点更重要,但大凡分析形势的总是谈观点的多,方法的少。这也是任何时候大家甚至连经济学家对经济形势的看法总是不一致的最重要原因。
我认为,宏观经济分析方法最重要的是要把握三个维度:一是宽度,宏观面那么广,分析什么都是宏观但不一定能抓住主流。谁是影响未来经济走势的主流?首先当然是经济自身的基本面,即今天的经济发展现状;其次是宏观政策面,即未来国家将采取的宏观经济政策。就像是判断一个病人的病会不会好,先要诊断病人的病情,再看主治医生的治疗手段一样,少一面或多一面都不可能判断正确。二是高度,同样的看基本面与政策面,你站在什么位置看,这里得有一个高度,高度不同,看到的基本面与政策面也会不一样。既然是宏观分析,当然要站在全国高度,在全球化的今天,甚至还要站在全球高度。三是深度,宏观分析不是为了解释过去,分析现在,关键是要把握未来,未来可能是过去或现在的延续,但也可能不是。除了上面总结的“三度”外,当然还有一个分析的态度要客观,不能将愿望当成趋势。
从基本面看,2008年以来中国经济增长由两位数下滑到一位数且越来越低,同时各类隐性风险逐步显现,究其原因,表面上是受国际经济金融危机周期性影响,深层次其实是暴露了中国人口结构、产业结构变化所带来的传统经济结构性问题:一方面传统的、低端的产能供给过剩,另一方面新兴的、高端的产业供给不足。改革开放初期,中国经济一穷二白,最主要问题是总量不足、需求不足,所以我们引进西方理论,采用凯恩斯主义主张的财政货币政策刺激需求、刺激总量,取得了三十多年的经济两位数高速增长。现在三十多年过去,中国经济基本面的主要问题已由过去的总量问题演变为结构问题、由需求问题演变为供给问题,继续依靠传统的财政货币总量政策、需求政策来解决今天结构、供给有问题的经济,已不再对路,8年多的政策实践尽管我们年年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与名为稳健实为宽松的货币政策不但未能改变经济下滑,反而导致流动性膨胀带来了高杠杆、高泡沫、高风险。这就相当于对一个器官坏死了的中老年病人,医生仍用对付年轻人的病打针吃药来治疗是不可能有效的。所以,要判断2017年的经济形势如何,我们再沿着传统的财政货币政策分析思路是找不到正解答案的。
经济基本面变了,治理政策当然要变。2015年12月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今后一个时期,要在适度扩大总需求的同时,着力加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这意味着中国宏观经济政策的主线转向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这也是基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一贯遵循的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所作出的宏观管理政策的重大创新。中央经济工作会议还明确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五大任务是“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这实际上就是新的五大政策工具。所以,判断接下来的中国经济形势,关键是要看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具体是这五大任务的贯彻落实与实际成效。可是,刚过去的2016年虽然我们在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方面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总体进展不明显,主要体现在重大的、伤筋动骨的改革还是没有多大的起色。究其原因,问题出在不少地方与部门对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不是认识不到位,就是落实不用力。正确的诊断加上合理的治疗方案,如果没有更多付诸于行动,病人怎么可能康复。尽管2016年前三季度经济增长率都为6.7%,看似经济企稳,但实际上还是依赖传统政策维持而已。可是,改革是有窗口期的,问题不会等我们。近二年表现出来的资产泡沫、债务违约以及人民币内外贬值表现出来的经济金融风险正是经济病症的严重外露。2016年11月14日人民日报头版发表长篇通栏评论:《全面深化改革三年了》,发出了“我们离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已不足5年,离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算来也只剩下1/3的征程”的焦急呼声。改革有阵痛,不改革则有大痛。摆在当前的问题不是无政策可循,而在于思想认识问题,行动落实问题。如何解决?十八届六中全会提出,坚决维护党中央权威、保证全党令行禁止。坚持党的领导,首先是坚持党中央的集中统一领导。全党必须自觉在思想上政治上行动上同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党的各级组织、全体党员特别是高级干部都要向党中央看齐,向党的理论和路线方针政策看齐,向党中央决策部署看齐,做到党中央提倡的坚决响应、党中央决定的坚决执行、党中央禁止的坚决不做。如此我认为,中央提出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有望在2017年能够全面深入地推进,中国经济基本面长期向好有希望了。
那么,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会如何推进?这里首先要明确在宏观政策重点转向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时,原有的财政货币政策如何定位。2016年10月28日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再次强调,继续坚持适度扩大总需求,以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这就是说,财政货币政策不是不刺激,也不是过度刺激,而是适度刺激,最主要的是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起到辅助配合的作用。所以会议指出,要有效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保证财政合理支出;要坚持稳健的货币政策,在保持流动性合理充裕的同时,注重抑制资产泡沫和防范经济金融风险。显然,2017年的货币政策目标重心已从过去的促进经济增长转向了维护经济金融稳定。不仅如此,我们注意到G20杭州峰会二十国领导人也达成了共识:仅靠货币政策不能实现平衡增长。在强调结构性改革发挥关键作用的同时,我们还强调财政战略对于促进实现共同增长目标同样重要。对于国内外货币政策的这一变化,我们在考虑2017年经济金融形势时必须关注来自市场流动性的挑战。近期,国际上长期国债收益率的上升以及国内短期拆借利率的上升也许是一个信号。
再来看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如何改革。2016年3月份的两会上习近平总书记曾清晰地指出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核心思想:要做好一个减法与一个加法,要减少的是无效的低端的供给,要增加的是有效的高端的供给。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就是做减法,降成本、补短板就是做加法,做减法与做加法这两个都重要,某种意义上说,做加法更重要,但做减法要以做加法为前提,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因此,2017年,政策上仍将继续深入做减法。去产能,2016年7月17日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推动中央企业结构调整与重组的指导意见》,表明去产能将向央企、国企开刀。去库存,2016年10月份以来新一轮房地产调控已正式开启了真正的去库存。去杠杆,2016年10月10日国务院发布《关于积极稳妥降低企业杠杆率的意见》,将通过推进兼并重组、银行债权转股权、依法破产、发展股权融资等方式降低企业杠杆率。毫无疑问,做减法长期必然有利于中国经济健康发展,但短期会有阵痛,这是改革必须付出的代价。做减法的同时,我们也在积极做加法。降成本,2016年8月22日国务院印发《降低实体经济企业成本工作方案》,通过一系列成本的降低助推经济的增长。补短板,2015年10月十八届五中全会公报指出,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必须把创新摆在国家发展全局的核心位置。推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释放新需求,创造新供给,推动新技术、新产业、新业态蓬勃发展,扩大有效供给。关键是在补短板,因为它才最终关系到改革与转型的成败。但是,毕竟创业创新是高难度高风险的,不仅要有人才、技术,还要有资本,许多转型国家就是因为创新创业没有成功而掉入“中等收入陷阱”。我们过去长期追求的是短期的数量型、粗放型的增长模式,关系到国民经济长远发展的科技、教育等重视不够、投入不足,使得创业创新的人才与技术相对缺乏。至于资本,中国虽然今天的货币总量世界第一,但过去发展起来的一个以银行为代表的间接金融体系使得今天的钱都在银行这里,而银行又不敢直接给创业创新企业提供风险资本贷款,真正能帮上的直接金融特别是适合创业创新的股权股票融资起步晚、渠道少、门槛高、规模小。所以,今天金融领域也是个结构问题、供给问题:一方面以银行为代表的传统间接金融供给过剩,以股权融资为代表的现代直接金融供给不足。据此,金融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也是要做好一个减法与一个加法,减少传统的间接金融,增加现代的直接金融。《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在关于金融体制改革中以最多的笔墨指出:健全多层次资本市场体系,推进股票发行注册制改革,多渠道推动股权融资,发展并规范债券市场,提高直接融资比重。国家十三五规划也明确提出要发展天使、创业、产业投资等。这些就是金融领域中要补的短板,也是金融改革的重点与主流方向,可以这么说,如果一个多渠道股权融资、多层次股票市场体系没有建立起来,其他金融方向改革得再多也无济于事。据此,我们相信,一定会有更多的后续政策支持这一方向的改革。我们已经看到,国务院《关于积极稳妥降低企业杠杆率的意见》中提出,拓宽股权融资资金来源。鼓励保险资金、年金、基本养老保险基金等长期性资金按相关规定进行股权投资。有序引导储蓄转化为股本投资。积极有效引进国外直接投资和国外创业投资资金。据此,我们看到,融资证券化、投资金融化的时代已经到来。随着这一发展趋势,银行传统存贷款业务发展之路越走越窄,空间越来越小,风险越来越大,必须调结构、促转型,转向更多的发展以投资理财、投行托管业务等为代表的中间业务;未来投资也将从传统制造业、房地产等实物资产投资转化为创业创新、股权股票等金融资产投资。
就2017年来说,由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做减法会带来阵痛,做加法需要相当时间,所以我判断经济仍将趋于L型,预计经济增长速度在6.5%,但仍面临系统性金融风险。一是要高度关注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带来的系统性债务违约风险;二是要继续关注人民币对美元贬值风险。鉴于此,2017年要继续将风险控制放在第一位,从资产配置角度看,仍是现金为王,适量换点美元或黄金,少量分散可尝试参与一级市场股权投资。当然,2017年仍会有不少变数,特别是国际政治与经济局势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限于篇幅,需要另文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