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珠铺翠 点羽成仙故宫博物院藏重要珍宝文物中的点翠

罗 涵

故宫博物院文保科技部馆员，主要从事珠宝玉石类文物的保护、修复和研究工作

结珠铺翠 点羽成仙故宫博物院藏重要珍宝文物中的点翠

罗 涵

故宫博物院文保科技部馆员，主要从事珠宝玉石类文物的保护、修复和研究工作

拥有美丽绚烂的羽毛是禽鸟类生物最为重要的特点。从古至今，诗人们的赞美不绝于耳，画家们笔下的描摹令人叹为观止。在技艺高超的匠人们手中，这种喜爱在装饰技艺中同样得到体现。明亮的颜色、丝绢般的质感。「点翠」可能是将生物之灵与装饰之美结合的最为巧妙的宝物，富丽堂皇又不失灵动活泼。如今，在故宫博物院中，文物修复师们对这些点翠文物进行的加固与保养，是对这些生灵带给我们审美愉悦的最佳回应。

故宫博物院藏羽类文物以点翠首饰为代表，丝织品类、陈设类、家具类文物为辅助，共同显示了鸟羽装饰技法在宫廷装饰工艺中的重要地位。二〇一六年故宫博物院珍宝馆新装改陈，在珍宝展室所遴选的六十九件重要珍宝文物中，有十六件涉及点翠工艺，足见其珍贵程度。

时逢丁酉开春，莺歌燕语万物复苏，借故宫博物院藏点翠工艺文物，与读者共赏传统羽类装饰工艺之美。

翠羽使用的历史

关于将翠鸟羽作为装饰材料的早期确实可靠的文献资料是战国时期《韩非子·外储说左上》一文中「买椟还珠」的记载：「楚人有卖其珠于郑者，为木兰之柜，薰以桂椒，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羽翠。郑人买其椟而还其珠。」这其中的「辑以羽翠」即是指用羽为饰的「点翠」装饰。（韩澄《北京传统首饰技艺传承研究》，北京，中央民族大学，二〇一一年）将鸟羽作为装饰材料的工艺品制作技法至少在汉代已经非常成熟，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内棺的「羽毛贴花绢」就是用鸟类绒羽贴合素绢织物的工艺品。绢上装饰的羽毛有桔红、青黑和蓝三种颜色，前两者顺贴在菱形图案处，后者则是附加在中央的柿蒂形装饰处。所用的羽毛就有翠鸟羽。（湖南省博物馆藏品档案）

翠羽用于首饰的装饰技法最为成熟的就是点翠工艺。据扬之水先生对古代金银首饰的梳理，虽然在魏晋南北朝诗歌中已用「翠」字描述首饰样态，但毕竟缺少出土实物作为确证，故不论为点翠工艺。比较确定的将「结珠铺翠」作为一项首饰工艺，是在宋元时期，以南宋文献记载和元末苏州张士诚母曹氏墓出土的金梁冠为证。到明清时期，同金银首饰相结合，「翠」字已有了明确的意义—点翠，并在清代成为金银首饰的重要特色。（扬之水《中国古代金银首饰》，故宫出版社，二〇一四年）

点翠工艺，是将翠鸟羽毛使用传统粘接剂定型成平片状，再根据所需要的形状裁切后粘接在所需装饰的底托之上，经过订翠、裁型、点铺、压合、整理几个步骤后完成。翠羽在点铺的时候要注重颜色搭配和形状纹样设计，有顺铺和几何拼点两种技法。较优质的翠羽是翠鸟脊背部和腰部的正羽和半绒羽（孔艳菊《从修复的几件首饰谈清代宫廷首饰工艺》，《紫禁城》二〇一六年第七期），底托可以是金属质也可以是纸质。点翠工艺的美感主要来源于翠鸟羽毛特殊的饱和而纯正的明蓝、宝蓝颜色以及羽丝细密排列成片状后在表面出现的丝绢光泽，形成带有柔和光感的蓝色或蓝紫色填色效果。

珍宝文物中的「点翠」

明 孝靖皇后点翠嵌珍珠宝石金龙凤冠及局部故宫博物院藏

故宫博物院藏和点翠工艺相关的文物一般是多种工艺复合的器物。点翠工艺在各类文物中都有两种呈现形式，一类是以点翠工艺为主体；另外一类，是以点翠工艺为辅助。无论是单独作为装饰主体还是作为其他装饰的点缀都具有极佳的视觉美感，下文即撷取故宫庋藏点翠文物中的经典，以首饰文物、装饰家具陈设文物和配件装饰分类细述，以饗作者。

首饰

以点翠工艺为主体的首饰，主要是头冠、钿子、头花、簪子等头饰品种；制作时多和贵金属工艺结合，在花丝的底托上点翠，花丝围托来限定点翠的边界；其上多镶嵌宝石、玉石、珍珠和珊瑚等。扬之水先生用「结珠铺翠」一词概括了点翠工艺经常同垂坠的珍珠穗或结串的珍珠做搭配的状态。

点翠嵌珍珠宝石金龙凤冠定陵出土的孝靖皇后点翠嵌珍珠宝石金龙凤冠是建国后入藏故宫的明代重要文物，也是明代点翠工艺的代表。在本次珍宝馆改陈对其进行保养时，笔者有幸能近距离观察这件凤冠上的点翠工艺。凤冠所用翠鸟羽毛为典型的明蓝色，毛丝细密、排列整齐，有丝绢光泽，头冠保存良好、历久弥新。冠体满布点翠如意祥云纹，冠身中段塑造左右各一的珠翠凤鸟，云鬓用点翠同色系丝织品做底托，上面缀饰点翠祥云。因为金凤冠体量大，所以使用纸托点翠，并在图案边缘留出银色纸边。该件凤冠在点翠装饰的基础上立插三支金龙簪，垂坠珍珠串，珠串上有珍珠围镶的彩色宝石，在冠体中心装饰珍珠围镶红色、蓝色宝石六瓣珠花，口圈上也镶嵌宝石，所有宝石和珍珠在点翠底色的衬托下熠熠生辉。

清代的点翠首饰主要有钿子、头花、头簪、耳环、戏冠等。头饰中最常出现凤鸟、蝙蝠、蜂蝶；四季花卉（牡丹、荷花、菊花、梅花）象征着四季富贵平安喜乐；也出现了石榴、葫芦、佛手的纹样，代表着多子、多福、多寿；此外，还有福、禄、寿、喜字样等含有吉祥如意寓意的纹样，并且每种纹样都有自己的特点。

银镀金点翠嵌珍珠宝石凤饰点翠嵌珍珠宝石凤是一种经典的点翠头饰，头饰主体一般为银镀金花丝工艺凤鸟造型。鸟身为细银丝编织，翅膀和尾翼为银托，冠羽和凤身镶嵌彩色宝石，翅膀翼角镶嵌珍珠，覆羽用明蓝色和宝蓝色羽毛分层次点翠，飞羽用小珍珠串表现，尾羽点翠并在羽轴处装饰小米珠串，翎眼镶嵌小珍珠。凤鸟还可以搭配多瓣粉晶宝石花，色彩明快。

清 银镀金点翠嵌宝石双喜蝠磬纹簪故宫博物院藏

清 点翠镶料珠长寿字纹头花故宫博物院藏

银镀金点翠嵌宝石双喜蝠罄纹簪和点翠镶料珠长寿字纹头花这两种头饰所采用的是圆形点翠头饰经典排布设计，此类设计一般以金银丝花丝工艺编织成纹样底托，福、禄、寿、喜字为中心，周围装饰点翠如意、蝙蝠、飘带、吉罄纹寓意万代福寿、吉庆如意等，圆花上多镶嵌红宝石、碧玺、石料、珍珠。花簪工艺繁复，选料名贵，是在喜庆吉日、盛典时，清宫后妃穿着吉服、便服时最常佩戴的头饰。

点翠葫芦大吉纹头花点翠工艺在点铺步骤时所采用的顺铺和拼点两种技法，在清代点翠头饰藏品实物中有清晰的体现。如点翠葫芦大吉纹头花，葫芦造型使用菱形组合成六边形、十字纹、八芒星等几何重复纹样，同下层藤蔓花叶蝴蝶的顺铺纹样区别开来，通过组合形式表现出层次。这种几何拼点的方法很可能受到漆器中点螺工艺的影响。

清 点翠葫芦大吉纹头花及局部故宫博物院藏

清 黑漆嵌螺钿双龙戏珠纹长方攒盒及局部长五三・七厘米 宽三二・八厘米 高三五・以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家具陈设

故宫博物院藏屏风、挂屏等室内家具及大件装饰屏多数是以木器、漆器为主的器物，其中有一部分在木、漆或象牙雕刻工艺的技术上结合了鸟羽装饰，数量稀少、用料华丽、工艺精湛，是家具装饰器物中的精品。其中，养心殿后殿东次间北墙上的一幅紫檀木框点翠竹石挂屏就是这类器物的代表。

清 紫檀木框点翠孔雀竹石挂屏故宫博物院藏

紫檀木框点翠竹石挂屏屏风主体上一雌一雄两只孔雀以竹林山石为背景，除孔雀的喙和爪，其余部分都采用了鸟羽装饰。分别以浅蓝色和明蓝色翠鸟羽点饰竹枝和竹叶，用宝蓝色的翠鸟羽装饰前景山石，用翠色羽毛表现草地。孔雀造型中，孔雀头部、脖颈和翅膀飞羽使用明蓝色和宝蓝色翠鸟羽；身体羽毛和覆羽则使用真实的孔雀羽毛贴饰，而尾羽更使用孔雀的翎羽。装饰羽毛色彩搭配讲究、颜色艳丽、光泽华美，整幅屏风景致沉静华美、孔雀活灵活现。值得一提的是，明蓝色和宝蓝色的分层搭配，不仅在首饰、屏风的凤鸟造型中有出现，还在单独的羽扇中运用。

清 纸胎点翠象牙柄羽扇通长四九・七厘米 宽三一・五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清 紫檀木边点翠九成金山水图挂屏及点翠局部长七五厘米 宽一〇七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紫檀木边点翠九成金山水图挂屏此例则是对点翠工艺应用的另一种呈现。这件挂屏的主体是黄金质的山峦，与山峦相间的水系则是以翠羽编织来表现的，翠羽满铺营造了金山碧水的悠扬意境。

画珐琅委角长方盆蜜蜡佛手盆景此外，点翠工艺也用于室内陈设器物中。故宫九十周年主题展览「普天同庆—清代万寿盛典展」中有两件点翠盆景文物十分引人注目，以其中一件画珐琅委角长方盆蜜蜡佛手盆景为例，盆景主体是一颗缀满蜜蜡佛手和蜜蜡五瓣花的福树，福树枝叶均以薄金属托点明蓝色翠鸟羽制成，同黄橙色蜜蜡质佛手交相辉映。围绕福树，有染色象牙装饰的水仙、山石和其他花草，还有蜜蜡灵芝作为点缀。翠羽的使用充分考虑了整件器物的颜色搭配，在展示枝叶柔美光泽、鲜亮颜色的前提下还突出了佛手的晶莹饱满，给人以既变化又协调的美观感受。

清 画珐琅委角长方盆蜜蜡佛手盆景及点翠局部故宫博物院藏展菲摄

配件装饰

以点翠工艺为辅助的花丝小件经常作为配件出现在朝珠、流苏、坠角搭配、耳环、纽扣、香囊等饰物上；在一些大型山水屏风或者象牙雕刻组合作品中，金属薄托的点翠花枝、芝草也是最常见的装饰。配件中的点翠主要是以其标志性的颜色为单色金属装饰纹样增添趣味，提升了器物的精致感。

清 铜镀金点翠纽扣故宫博物院藏

清嘉庆 金累丝点翠花囊故宫博物院藏

点翠工艺如此受到皇室青睐的原因有三，首先是 翠鸟羽标志性的明蓝色、宝蓝色是其他材料所无法取代的。翠鸟羽的蓝色是由羽毛中的微观结构导致的结构色，是不规则排列的微观结构对可见光中蓝光的散射所形成的。这种结构色区别于矿物颜料或植物染料中由于致色元素所形成的蓝色，令人赏心悦目。东方人的黑色发色、贵金属的金、银色以及各类艳丽的宝石和服饰都能够和翠鸟羽颜色协调搭配、相互衬托。其次，翠鸟羽丝密集排列所形成丝绢光泽也给人以柔美华贵的视觉感受，并且由于翠鸟羽的特质使这种光泽可以保存持久（明清时期的点翠饰品在简单的清洁保养之后，大多都能复现现这种光泽）。最后，点翠工艺大而同漆、木、牙雕（染牙）工艺复合，小而同金属、珠宝、玉石搭配，涉及工艺较多，加之点翠材料来之不易、工艺精细耗时，大大提升了点翠文物的价值。

所幸，故宫博物院珍宝馆即将展出的点翠文物保存状况较好，在经过修复师养护之后能与观众见面，希望读者能多走进展厅实际感受一下如此精湛的点翠工艺。

附记：

本文所述点翠文物部分为故宫博物院文保科技部镶嵌组在珍宝馆换展、普天同庆展览及养心殿研究性保护项目中所修复的文物。相关保护修复工作由镶嵌组组长孔艳菊带领多名同事共同完成，他们的工作对完成此文有很大帮助，特此感谢！

清 紫檀木边座嵌牙山水人物图插屏及点翠局部长九五厘米 宽五六厘米 高一四七厘米故宫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