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依然是欧盟中稳定的锚？

杨解朴

“英国脱欧”这一“黑天鹅”事件发生后，欧洲民粹主义受到了鼓舞。目前，法国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风头正劲，德国另类选择党一路高歌猛进，意大利修宪公投失败助长了极右翼政党“五星运动”及“北方联盟”的声势，北欧的极右翼民粹政党和南欧左翼民粹势力也都大有上升之势。面对这种情势，欧洲一体化面临倒退的风险。欧盟需要一根“定海神针”来稳定大局，在这种复杂背景下，一向被喻为“欧盟稳定的锚”的德国还能承担此大任吗？

危机叠加、民粹主义泛滥，欧盟政治局势面临多种不确定性

近年来，欧债危机、乌克兰危机、难民危机、英国脱欧、恐怖主义的威胁相互叠加，使得欧盟成员国之间缺乏凝聚力、同床异梦的状况频频发生，欧盟机构缺乏公信力、协调机制难以奏效的情形常常出现，欧洲一体化举步维艰，欧盟陷入了有史以来最困难的时期。而欧洲民粹主义的蔓延所引发的反欧洲一体化、反全球化、反建制的思潮令欧盟的未来增添了更多的不确性。

一些西方学者将英国脱欧视为民粹主义攻城略地的一大胜利，而这一胜利对欧洲其他地区的民粹主义起到了鼓舞的作用。在法国，勒庞领导的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凭借其种族主义色彩和退欧的政治主张俘获不少选民，勒庞将在2017年大选中与传统中右翼的菲永及中间改革派的马克隆对决，其结果对于欧洲的前途和命运意义重大。2016年12月的意大利修宪公投失败，总理伦齐辞职，这一结果助长了意大利极右翼政党“五星运动”及“北方联盟”的声势，为意大利政治和经济局势带来不确定性，影响着欧洲一体化的前途。在2016年12月的奥地利总统选举中，以排外疑欧为主要号召力的极右翼政党——自由党领导人霍费尔以微弱劣势败北，但却为自由党再次在奥地利掀起民粹主义浪潮提供了机会。近年来，北欧国家的极右翼政党大有上升之势，而且多数北欧极右翼政党强调民族认同、维护本国利益，强烈反对外来移民、反对欧洲一体化和经济全球化。在受欧债危机影响严重的南欧，左翼民粹政党利用民众对现实经济状况不满的情绪，反对欧盟强加的财政紧缩政策，提出恢复本国货币、反对腐败，主张保护底层人民权益，并以此在近年的国家议会选举中获得较高支持率，比如西班牙的“我们能”党和希腊激进左翼联盟等。

相对于其他欧洲国家民粹主义的崛起之势，德国曾一直是个特例，由于民众对历史的反思，民粹主义政党一直没有进入联邦层面，但这一状况极可能在2017年发生改变。受到难民危机的影响，从2015年年中开始，基民盟和社民党的支持率下降，而反欧元、反欧洲一体化的右翼民粹党——德国另择党却从中获益。在全国范围内，德国另择党的支持率与2013年大选相比翻了一倍，根据《星期天问卷》2017年1月发布的七家民调机构的统计数据，另择党的支持率在10.5%—15%之间，这使其成为支持率排名第三的德国政党。德国另择党极有可能在2017年的联邦大选中跨过5%的门槛，进入联邦议院。在16个联邦州中，德國另择党目前已经进入十个联邦州的州议会，其中在萨安州州选中，其得票率高达24.3%。

在多种危机叠加、欧盟经济复苏缓慢、难民移民问题棘手的背景下引发了民众对欧洲一体化前途和命运的担忧，疑欧势力上升，反全球化队伍也随之壮大。民粹主义政党借机上位，反建制、反欧盟、反全球化的主张吸引了部分欧洲民众的眼球。2017年，荷兰、法国、德国等欧盟国家将陆续迎来大选，无论哪个国家民粹主义政党胜出，都可能会仿照英国脱欧，都会对欧盟的前途和命运带来更多的不确定性。在风雨飘摇的动荡中，欧洲一体化要继续前行，需要一根“定海神针”，而一直被喻为“欧盟稳定的锚”的德国还可以担当吗？

稳定的锚是否依旧稳定？

面对民粹主义在欧洲的泛滥，德国也未能免疫，那么德国是否也和其他国家一样，面临着民粹主义政党可能在大选中上台，使欧洲一体化遭遇后退，欧盟面临瓦解的风险呢？笔者认为，在德国几乎不存在这种可能性，也就是在2017年的德国大选中几乎不可能飞出“黑天鹅”。不仅如此，在欧洲团结面临考验、欧洲一体化面临倒退的时候，德国坚定而勇敢地站了出来，希望能够扮演欧洲的领导者，欧盟中稳定的锚依旧存在。

一、2017年德国大选几乎不可能飞出“黑天鹅”

虽然2017年德国另择党极有可能进入联邦议院，但该党的前景不应被夸大。经济学人智库在其2016年12月出版的《国家报告》中进行了详尽的分析：首先，该党目前的支持者表达的主要是对难民危机政策的不满，而这种不满情绪在联邦大选中会被冲淡。第二，由于历史的原因，在为右翼民粹政党投票的选民意愿上，在欧洲国家中德国人是个特例，表现得极其谨慎。第三，德国政府已经收紧了移民政策，不受控制的难民涌入已经减弱。最后，至少在目前，没有其他政党愿意与德国另择党组阁。

因此，就目前情况看，德国另择党进入联邦议院不会对德国政府产生多大影响。德国另择党的得票越高，下一届组成大联合的可能性就越大，很多欧洲智库预计2017德国大选结果将是另一个基民盟/基社盟和社民党大联合。而难民危机如果演化到一个更为严重的新阶段，事态会发生变化，例如另择党的支持率翻倍。但目前看，这是极不可能发生的状况。

2016年11月20日，默克尔宣布她将参加2017年秋季的联邦大选，谋求第四届总理任期。英国脱欧公投以及特朗普在美国大选中获胜有利于默克尔留在政治舞台。因为此时的欧洲急需一个强有力的领导人来主导与英国的脱欧谈判、抵制欧美民粹主义泛滥对于全球化的威胁。而德国其他政党目前也还没有能够推选出真正挑战默克尔的总理候选人。默克尔很可能将其竞选的重点放在如何确保维持德国经济的成功，优先科研、教育以及工业部门的未来发展上。这将有助于分散大众对于移民和难民问题（融入问题）的注意力，移民和难民问题目前是默克尔的软肋。如果进入德国的难民数量再次升高的话，德国将面临关闭边境或者实施限制进入德国难民数量的政策。默克尔在道义上非常反对这样的政策选择，但她可能会将这些作为最后的手段。

二、德国有兴趣扮演欧盟的领导者

在传统上，德国是一个更多关注自身的国家。在欧债危机过程中，德国被推到了欧洲领导者的位置，其后在乌克兰危机的处理中，德国在欧洲外交安全领域表现出积极有为的态度，成为解决这一危机的欧洲一号领导者。对于扮演欧洲领导者角色，德国经常处于犹豫不决中。而当欧洲团结面临考验，英国公投脱欧，欧盟国家脱欧、疑欧的倾向有所增强，欧盟亟须一个领导者的时候，默克尔2017年的新年讲话中，坚定地表达了继续推动欧洲一体化前行的决心和希望领导欧洲的愿望：“当整个欧洲一起面临全球竞争、欧盟外部边界保护或者难民问题的挑战时，欧洲也应该团结一致共同寻找解决问题的答案，不管这多么困难、多么旷日持久。并且德国对在其中扮演领导角色充满兴趣。”

英国脱欧公投后，德国需要领导欧盟27国与英国进行脱欧谈判。英国脱欧对德国来说是一次战略挑战。英德两国在区域一体化的路径选择上有非常明显的重叠，德国现在却要失去一个重要的盟友。这可能会使导致欧盟转向财政上更宽松的前景，像诸如法国、意大利那样。但可能会加剧德国民众对欧盟的不满，因为越来越多的德国民众对拿自己的钱给他们的邻居挥霍感到愤怒。2017年1月18日，英国首相特蕾莎·梅公布了英国政府的脱欧目标，德国政坛对此嘘声一片，认为英国挑肥拣瘦。默克尔本人则表示，欧盟最近几年不仅需要处理英国脱欧的谈判事宜，也需要考虑其他27个成员国的未来。事实上，如果对英国采取较严厉的政策是不符合德国长期的政治、经济利益的，但在目前的政治语境下，德国很可能要求采取一种严格的方法以应对欧盟其他地区的疑欧主义，给其他27个成员国敲响警钟。

德国纾解国内困境的

方向与举措

在欧盟国家各种危机加身、困境重重的情况下，外界对于德国政治的稳定，也出现了或多或少的担忧。2015年难民危机发生之前，默克尔的支持率一直维持在70%以上的高位，其所领导基民盟的支持率也与2013年大选时相当。在难民危机中，随着大量难民的涌入以及社会治安事件和恐怖暴力事件的发生，默克尔所奉行“上不封顶”的难民政策越来越遭到多数民众和党内成员的批评，默克尔本人的支持率以及其所领导的基民盟的支持率都大幅下滑，这也为德国另择党迅速崛起提供了机遇。在大选之年，面对民粹主义、恐怖主义、反欧洲一体化和反全球化思潮的威胁，德国保持国内政治稳定、维护国家安全、提高贫困人口的福祉成为破解目前困局、保持欧盟稳定的锚的突破点。

一、大选之年，默克尔领导的基民盟向“右”转

在本届政府任期内，作为中右翼政党的基民盟经常被诟病奉行中间路线，默克尔执行的某些政策让基民盟丢失了选民，比如对难民的欢迎政策、再比如对南欧国家的纾困措施和欧洲央行的政策等，均在德国民众中引起了强烈的不满情绪。不但如此，默克尔的政策路线也遭到了来自其姐妹党基社盟和她所在的基民盟成员的批评。

面对基民盟在难民危机中支持率的下滑、党内成员对难民政策的批评与争吵以及德国另择党的逆势而起，为备战2017年大选，默克尔领导的基民盟做出了路线调整。2016年12月9日，在德国埃森召开的基民盟党代会上默克尔以89.5%的得票率再次当选为基民盟主席，将正式作为该党总理候选人参加2017年德国大选。同时，本次党代会通过的决议确定了基民盟向“右”转的基调。决议框勒出基民盟竞选纲领所包含的主要议题，其中包括右倾的内容，如加强边境控制、减轻将非法移民驱逐出境的法律障碍、禁止蒙面罩袍（如波卡），以及一项不加税的承诺。决议还提出一项提案，呼吁联邦政府取消父母为外籍的德国人的双重户籍。虽然这一决议与默克尔一直以来奉行的政策相去甚远，但默克尔还是公开表示支持上述决议。从这一转向可以看出，党内出现了越来越多对默克尔中间路线不满的情绪。在大选之年，为了继续掌控基民盟，默克尔被迫向党内的保守派妥协。此外，基民盟向“右”转将有助于遏制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德国另择党的上升势头，并且挽回一些丢失的选票。

二、打击伊斯兰恐怖主义，国家安全成为重中之重

默克尔总理在2017年新年讲话中说：“2016年最严酷的考验，毫无疑问是伊斯兰恐怖主义。”2016年，德国在维尔茨堡、安斯巴赫以及柏林纪念教堂前的圣诞市场上遭遇了三次恐怖袭击。三次恐怖袭击的凶手都有难民和移民背景，是那些在德国寻求庇护的人、接受帮助的人。这引发德国民众对自身的安全产生强烈的担忧，并且更加排斥默克尔的难民政策。

为保证德国公民的安全和自由，德国政府正在加快调整政治和法律制度，以最快的速度引入和实施一些新措施，严控难民涉恐，打击伊斯兰恐怖主义。2017年1月10日，德国内政部与司法部提出了打击恐怖主义的新的一揽子方案，将对涉嫌极端分子实施更严密的监控，其中包括被安全当局认定的危险分子须佩戴电子脚镣、简化拘留和遣返危险分子的程序等。联邦刑侦法将引入危险分子应佩戴电子脚镣的条款，各州必须随之修改相应法规。今后，一旦被安全当局定性为所谓的“危险分子”，司法部门即有理由要求他们配戴电子脚镣接受监控。

德国政府还计划引入有关程序，防止难民申请者使用多种虚假身份。柏林袭击凶手阿姆里其实早被列入危险分子名单，并使用十多个身份在多个国家登记，但现行的德国法律却无法将其遣返，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其来源国突尼斯没有给他出具身份证明。德国政府还将加强对避难申请被拒绝者的遣返工作。德国正在考虑使用各种政策手段，包括削减发展援助，促使难民来源国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接受那些避难申请被拒的本国公民。

三、贫困加剧，亟待解决社会不平等问题

近年来，德国经济总体景气度较高，劳动力市场亦呈现繁荣景象，但2016年12月德国联邦政府公布的《贫困和富裕状况报告》（第2版）却显示，德国贫困人口比例[1]高达15.7%，2005年德国贫困人口比例仅为5.5%。数据显示，德国贫困人口中包含大量的失业者、儿童和单亲孩子的父母以及越来越多的退休老人。德国贫困人口的底层是约33.5万的无家可归者（2015年数据，其中30万成年人，3万儿童）。

德国贫困人口增加的原因十分复杂。全球化以及德国为了提高全球竞争力所进行的结构性改革无疑是造成许多低技能劳动者长期失业的原因之一，而全球经济危机造成的中产阶级缩水，民眾中的中低收入者越来越多，财富结构固化，赤贫人口增加，也是一个原因。目前，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德国另择党已经成为民众表达对现实政治、对全球化不满的通道，如果这些被社会主流、政治精英忽视的“被沉默”的阶层站队到民粹主义政党阵营的话，对于德国2017年大选的影响将是不可预测的。因此，从短期看，为维护政治稳定，默克尔应封堵这一风险，关注这一阶层的利益，提高他们的福利待遇。从长期看，德国还需对经济和社会重新进行结构性调整，努力解决由于全球化带来的社会不平等问题。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德国在欧盟地位和作用的变化及中国对欧政策研究”（项目编号：16BGJ064）的相关成果】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副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德合作中心副主任）

（责任编辑：徐海娜）

[1] 贫困人口比例反映的是收入不足中位收入的 60%的人口所占的比例——这一标准明显低于平均收入，而德国单身居民 2015 年的月收入贫困线为 942 欧元，一对有两个孩子的夫妇月收入贫困线为 1978 欧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