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军
(福州大学 人 文社会科学学院,福建 福 州 350108)
论生活美学的三大类型及其意义
田 军
(福州大学 人 文社会科学学院,福建 福 州 350108)
生活美学作为当今美学研究的热点领域,其类型值得探讨,主要包括理论思辨型、历史经验型和实践应用型。理论思辨型生活美学指的是2005年以来西方学者在生活美学研究中形成的理论资源和学科形态,它高度重视杜威的美学理论,注重探讨日常生活审美经验以及艺术与生活美学的关系,它虽构成对以艺术为中心的西方美学传统范式的挑战与反拨,但并非要颠覆与解构传统美学;历史经验型生活美学是将生活美学历史化和地方化,中国古代生活美学是其代表;实践应用型生活美学即由美学学者建构的指导大众日常生活审美实践的实用美学,它具有生活美育之效并旨在使生活上升为一种艺术。生活美学的三大类型不仅展呈了生活美学的全貌及其特质,而且有助于重思美学的学科特性、搭建中西方美学跨文化对话的平台和促进美学与其他领域的互动交叉,从而为美学的反思与重构提供了可能。
生活美学;理论思辨型;历史经验型;实践应用型;反思与重构
Key words:aesthetics of everyday life;theorical type;historical type;application type;reflection and reconstruction
生活美学是新世纪以来兴起的美学思潮和范式,它已经成为当前美学界探讨的热点。作为一个新兴的美学研究领域,生活美学首先要涉及的是对其自身的界定。然而,目前学界对生活美学的界定较为笼统简略,缺乏明确的规定和细致的分类,如将生活美学简单等同为“日常生活审美化”,或将其与传统美学绝然对立起来等,这都直接导致了对“生活美学”的误用、滥用以及对其理解和认识的简化,生活美学丰富多元的存在样态未能得以有效展呈。因此,这里有必要提出生活美学的类型这一具有整体性的问题意识并将生活美学划分为理论思辨型、历史经验型和实践应用型。通过厘清和考察生活美学的三大类型,不仅能够具体明晰地界定生活美学,避免界定的唯一本质化的思维方式,从而以更具包容性的视野反映生活美学的全貌及其特质,促进对于生活美学全面深入的把握;而且这一问题意识本身也蕴含着反思与重构美学的潜能,能够为当今美学的发展注入新的活力。
理论思辨型生活美学指的是2005年以来西方学者在生活美学研究中形成的理论资源和学科形态。将理论思辨型生活美学的产生定位于2005年是因为该年出版了由安德鲁·莱特和乔纳森M.史密斯合编的论文集《生活美学》。在此之前尽管也有关于生活美学的理论探讨,但多为零星分散的,而真正在“生活美学”论域下的集中而广泛的探讨始于该论文集的出版,这也标志着生活美学由此作为一个重要的理论问题正式引起了西方学者的普遍关注和重视。该论文集分为“生活美学的理论阐释”、“欣赏日常环境”和“发掘日常审美”三个部分,其收录的11篇论文基于各自作者不同的立场和视角,展现了生活美学的多重面向,为此后的生活美学研究奠定了基础。[1]v—xv值得注意的是,该论文集中虽没有探讨生活美学与环境美学关系的论文,但收录了阿诺德·柏林特、艾伦·卡尔松和斋藤百合子三位环境美学研究者的论文且在第二部分专题探讨了对日常环境的欣赏,暗示了生活美学与环境美学的潜在关联。
随后,卡蒂亚·曼多奇的《日常美学:平凡性、文化游戏与社会身份》于2007年出版。曼多奇在该书中对西方传统美学展开了全面批判,并运用符号学方法对家庭、宗教、教育、医疗等日常生活领域作了详尽的美学分析。[2]v—ix同一年,日裔美籍学者斋藤百合子的《日常美学》出版。在书中斋藤百合子试图打破美学研究以艺术领域为探索核心的传统,强调生活美学的重要性,指出看似细琐的日常生活审美判断和决定对于我们生活品质的影响日益增强。同时,斋藤百合子还考察了日常生活审美的道德面向。她创造性地提出了“道德-审美判断”这一概念,认为日常审美反应能够表明和强化我们的道德观念。[3]1—8值得一提的是,曼多奇和斋藤百合子同为女性学者,因此她们的生活美学研究也融入了女性的视角,如都重视对家庭生活的探讨。2012年,托马斯·莱迪的《在日常中超日常:生活美学》出版。该书的主标题“在日常中超日常”即表明了全书的核心观点。莱迪在书中批判性地借鉴和吸纳了历史上与生活美学有关的理论资源,并紧紧围绕日常生活审美的特性展开研究工作[4]17-55,完成了对生活美学更为深入的理论建构。在学科定位上,曼多奇、斋藤百合子和莱迪都将生活美学视为美学的分支学科,这是合理的。三人的著作进一步引发了对于生活美学的热议。近年来,《美学与艺术批评》、《英国美学》和《当代美学》等国际主流美学杂志上每年均刊载了一定数量的生活美学研究论文。可以说,日常生活对于美学研究的重要性日渐突显,“生活美学热”正在形成。
理论思辨型生活美学的产生是对以艺术为中心的西方美学传统范式的挑战与反拨。从19世纪开始,西方美学日益聚焦于艺术领域,美学成为了艺术哲学,这一取向延续到了20世纪。随着20世纪下半叶兴起的环境美学对艺术之外的美学研究领域的开拓,越来越多的学者意识到将美学局限于艺术是对美学研究领域的严重窄化,于是他们将目光投向日常生活以进一步拓展美学的研究疆域。同时,学者们还提出了许多以艺术为中心的美学所忽略的理论问题。这些理论问题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有关生活美学自身,主要包括生活美学对传统美学特别是康德式的“审美无功利”、“静观”等美学原则的反思和批判、杜威与生活美学、生活美学中的“生活”、生活美学的意义等;另一类则有关日常生活审美活动,主要涉及日常生活审美对象的界定、日常生活审美经验的生成及其评判、审美与伦理、艺术与生活等。理论思辨型生活美学的产生也是对西方哲学中日常生活讨论传统的复兴。自胡塞尔提出“生活世界”的概念以来,日常生活领域得到了西方哲学界的关注。许茨、海德格尔、维特根斯坦、列斐伏尔、卢卡契、赫勒等人都对日常生活问题进行了深刻的哲学思考和剖析。理论思辨型生活美学可视为在美学层面上对该哲学传统的回应与延续。
理论思辨型生活美学的特质可归纳为:一是高度重视杜威的美学理论。几乎所有的生活美学理论家都从杜威的《艺术即经验》中获得启发,莱迪更是称杜威为“生活美学之父”[4]44。杜威与生活美学的关联在于他的审美经验观。在杜威看来,审美经验与非审美经验的区分不在于该经验是否针对艺术品等特定的事物,而在于其是否达到“一个经验”即完整、圆满的经验。换句话说,不涉艺术的日常生活经验如果能成为“一个经验”,那么它也即具有审美特质的经验,这就为在日常生活中生成审美经验提供了可能。二是注重探讨日常生活审美经验。如莱迪以“韵味”(aura)为核心概念,认为日常生活审美经验是对一个具有“韵味”事物的体验和感受,因此能否体验和感受到日常事物的“韵味”就成为能否将日常转变为非日常的关键。又如斋藤百合子认为日常生活审美经验不具有特殊性,普通平凡的日常经验也蕴藏着审美特质。三是注重探讨艺术与生活美学的关系。如斋藤百合子主张生活美学应完全排除艺术,而莱迪则对此提出批评,他强调生活与艺术之间的辩证关系,指出艺术应纳入生活美学的视野,这其实又承继了杜威关于艺术与日常生活经验之间存在连续性的观点。
需要指出的是,理论思辨型生活美学是在探索方向和话语范式上对传统美学进行的拓展与突破,它并非要颠覆与解构传统美学。莱迪就指出,生活美学“与更传统的美学领域密切相关。例如,描述审美经验的一些词语为生活美学和艺术美学、自然美学所共用”[4]54。如果追溯到“美学之父”鲍姆加滕那里,他虽没有提出“生活美学”,但美学应关注日常生活的观念已经显现。“对于鲍姆加滕来说,‘美学'有一个关键性的实践性目标,那就是提高人的感知能力与感官意识以便能够提高欣赏和表演;欣赏和表演的范围不仅仅包括艺术与美的事物,而且也包括生活中的实践事物”[5]中译本序9。可见,关注日常生活本就是美学的理论传统,只是这一理论传统断裂太久了,现在是时候恢复和接续了。
如果我们将目光投向非西方文化传统,则更易发现另一种非理论形态的生活美学,即历史经验型生活美学。它将生活美学历史化和地方化,这也是其特质所在。历史化即不同的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的生活美学,如有两汉时期的生活美学、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生活美学等;地方化即生活美学生成于由具体的民族、国家、地域、阶层、性别等诸多要素所组构的特定的社会文化语境中,如有畲族的生活美学、文人的生活美学等。当然,我们在谈论历史经验型生活美学时,为了使其范围更为具体和明确,往往兼涉其历史化和地方化,如北宋文人的生活美学、17世纪法国贵族的生活美学等,这也体现出对历史经验型生活美学所具有的差异性、个别性和特殊性的尊重。
中国古代生活美学是历史经验型生活美学的代表。《美学与艺术批评》杂志主编苏珊·菲金曾说:“今天美学与艺术领域的一个主要发展趋势是美学与生活的重新结合。在我看来,这个发展趋势似乎更接近于东方传统,因为中国文化里面人们的审美趣味是与人生理解、日常生活结合一体的。”[6]130叶朗也说:“中国古人特别追求在普通的日常生活中营造美的氛围。”[7]217的确,在中国古人那里,审美本就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一方面开展花艺、茶道、品酒、赏石、造园、焚香、家居设计、古玩鉴藏、雅集交游等丰富多彩的日常生活审美实践,从中涵养心灵、寄托情怀、寻求精神的解放和对现实的超越,从而创化出自由、安适与诗意的人生;另一方面又善于对日常生活审美实践进行经验总结,形成了大量相关著作,如林洪的《山家清供》、袁枚的《随园食单》和朱彝尊的《食宪鸿秘》总结了饮食审美的经验,陆羽的《茶经》、朱权的《茶谱》和田艺蘅的《煮泉小品》总结了饮茶审美的经验,欧阳修的《牡丹谱》和范成大的《梅兰竹菊谱》总结了花卉审美的经验,曹昭的《格古要论》、董其昌的《骨董十三说》和许之衡的《饮流斋说瓷》总结了古物审美的经验,计成的《园冶》总结了园林审美的经验,胡文焕的《香奁润色》总结了女性美发美容的经验等。此外,在明末清初还出现了几部对日常生活衣、食、住、行、用中的审美实践进行完整系统总结的专著,如文震亨的《长物志》、高濂的《遵生八笺》、屠隆的《考槃余事》和李渔的《闲情偶寄》等,这些集大成式的著作不仅展现了当时文人的日常生活审美理想和趣味及其精神气质,也成为当时复杂多元的社会文化景观的缩影。
张法指出,中国美学“从社会结构方面看,可以分为朝廷美学、士人美学、民间美学和市民美学”[8]291。中国古代生活美学虽以文人士大夫阶层为主导,但也不能忽视朝廷生活美学、民间生活美学和市民生活美学以及它们与士人生活美学之间的相互关系。此外,历史经验型生活美学并非中国人独有,世界上其他国家和民族也存在着历史经验型生活美学。从这个意义上说,全人类视阈下作为整体的历史经验型生活美学应成为不同文化中日常生活审美传统的汇聚,它具有多重面向的综合性。同时,不同国家和民族生活美学之间的相互影响也值得关注,如17世纪中法两国生活美学的交流和互动。
历史经验型生活美学总是在特定的历史语境中展开,它不能脱离历史语境而独立存在。其实,史前人类的一些审美活动,如原始人以刻文身、佩戴饰物和使用发梳进行的自我美化以及对生活器物造型、色彩和纹饰的讲求等,都可视为历史经验型生活美学的表征。因此,历史经验型生活美学表明,生活美学古已有之且从未中断,只是它作为一种学科意义上的存在是在理论思辨型生活美学出现之后。今天我们重提历史经验型生活美学,既是向历史上日常生活审美传统的回归,也是在新的起点上重新出发。
随着当今社会经济、科技的发展和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的生活观念、生活方式以及审美趣味都发生了变化。在基本的生存所需得到满足后,人们更高层次的日常生活审美需求便被极大地激发和调动。人们开始由追求物质上的温饱转向追求精神上的生活幸福感和美满感。在此情形下,如何使人们懂得以审美的眼光看待生活,以审美的方式美化生活,将发现美、创造美和欣赏美落实于日常生活中就成为值得认真思考的问题,实践应用型生活美学由此应运而生。显然,与历史经验型生活美学不同,实践应用型生活美学是当代的产物。
实践应用型生活美学即一种实用美学,它旨在指导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开展审美实践,将审美的基本原理和具体的审美方法、技巧等实际应用和渗透到衣、食、住、行、用、游、娱和社交等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帮助人们通过建构审美的生活来提高生活质量和优化生存状态。
实践应用型生活美学类似日常生活审美的实用指南或手册,其代表如:成远镜、朱晶的《生活美学》就如何将审美贯彻于人体、服装、饮食、建筑和旅游等方面给出了许多具体可行的途径和措施。如关于居室美化,作者提出了应注意“空间、色彩、光线、装饰、风格”[9]200等五大要素,具有很强的范导性。朱志荣的《日常生活中的美学》探讨了气质之美、服饰之美、美学与人生境界、家居装饰等问题。如作者认为着装美可分为四个层次,即“服装的造型、色彩、质料所共同体现的美”、“服装搭配”、“服装与身体外形之间的协调”和“服装与人的精神表现方式间的切合度”[10]49,有助于人们着装的美观和适宜。蒋勋的《品味四讲》针对当代人整日繁忙奔波的快节奏生活,倡导一种慢生活。他主张应“懂得停一下”[11]25,并告诉人们如何在食、衣、住、行的点点滴滴中发现美、感悟美和创构美。
实践应用型生活美学的特质表现为:一是它是面向大众、服务大众的美学。如果说历史经验型生活美学,如中国古代生活美学是以文人士大夫这一少数精英阶层为主导,那么实践应用型生活美学则真正走向普通百姓。二是它由美学学者建构,体现了他们努力以自身的专业优势担负起引领大众日常生活审美的社会责任,并让美学走出书斋和象牙塔而贴近大众的生活需要,切实解决大众日常生活中的审美问题。三是它具有生活美育的效能。实践应用型生活美学有助于教会人们从审美的角度改造生活和思考人生,将审美作为一种生活方式和生存智慧,不断提升人生境界并实现审美化生存。四是它旨在使生活上升为一种艺术。舒斯特曼曾说“过一种更好的生活是所有艺术中最高级的艺术”[5]导论15,而致力于使人们过上好生活的实践应用型生活美学就是一种生活的艺术。在此,日常生活中的各种实践都可以上升到艺术的层面,如服饰艺术、烹饪艺术、家居艺术、插花艺术等,这也使艺术获得了一种广义的理解。
实践应用型生活美学面对的是当代“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现实语境。“日常生活审美化”虽使审美经验的生成不再拘囿于美术馆、音乐厅、剧院等传统艺术场所而扩大至日常生活的各个领域,但其弊端也不容忽视:如易使人沉溺于感官刺激和享乐而放弃了追寻审美的精神维度;美的泛滥和过剩钝化了人们的审美感知力,导致审美麻木和疲劳,正所谓“处处皆美,则无处有美,持续的兴奋导致的是麻木不仁”[12]140;审美消费的盲目追风和从众导致审美的雷同和模式化等。由于美学学者和普通大众都经历着“日常生活审美化”,因此实践应用型生活美学更应以审思和批判的立场发挥其引导和规范大众日常生活审美的作用,帮助人们守持审美的精神底色,增强审美主体的自主性和不断提高审美素养,从而抵御“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弊端,防止审美的异化,这是对实践应用型生活美学提出的新要求。
总体来看,生活美学三大类型的意义不仅在于展呈了生活美学的全貌及其特质,也不仅在于推动了审美与生活的深度融通,更在于为我们反思与重构美学提供了富有启发性和建设性的思路。具体说来,这种反思和重构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有助于重思美学的学科特性
以往我们一讲美学的学科性质,首先提到的就是其理论思辨性。诚然,理论思辨性是美学最基本的学科特性,但美学并非只有理论性的单一面向,美学更不能被狭隘化和等同为理论美学。从生活美学的三大类型来看,美学不仅有理论思辨的面向,还有其历史经验和实践应用的面向。美学应是理论思辨、历史经验和实践应用的三位一体。
我们还应处理好理论思辨、历史经验和实践应用三个面向之间的关系。三者不是彼此隔绝分离,而是相互依存和有机联系的。从理论思辨型生活美学来看,部分西方学者在对生活美学进行理论探讨时,既能重视概念、命题、思想和体系建构,又能立足日常生活审美的经验和事实,力求将理论与经验、事实结合起来而不作空洞抽象的理论论述。如斋藤百合子在对生活美学的学理探讨中就列举了茶道、园艺、观赏樱花等日本传统日常生活审美的案例,增强了论证的说服力与可信度。可以说,理论思辨型生活美学所作的理论探讨有必要从历史经验型和实践应用型生活美学所包含的具体的日常生活审美现象和审美活动出发并接受其印证,才能避免套用预设的理念、固定的逻辑和模式化的方法,从而保证理论生成的动态性、鲜活性和多元可能性。同时,原先不具有理论形态的历史经验型生活美学也可以上升到理论的层面。如对于中国古代生活美学,我们可以从古人生动的日常生活审美经验和事实中去提炼、归纳和总结古人日常生活审美的方式、特性和规律等,使其提升到理论的高度,从而补充、丰富和完善既有的理论思辨型生活美学。此外,实践应用型生活美学也可以从历史经验型生活美学中汲取对实现当代人的审美生活依然具有借鉴和启示价值的养料,从而更好地指导人们在当下从审美的角度改善和重塑日常存在。
(二)有助于搭建中西方美学跨文化对话的平台
在以往的美学建构中我们也强调中西方对话,但由于双方并未找到共同关注的美学议题,并且我们在对待中西方美学的关系上常常是亦步亦趋地跟随和依附于西方,甚至简单移植和套用西方美学,而不善于挖掘中国美学自身对于世界美学的独特贡献和影响力,中国丰富的美学资源也未能引起西方学界的充分重视,因此中西方美学的对话尚未达到真正的平等和深入。生活美学的兴起则有助于上述情形的改观,并以跨文化对话为美学的重构开辟新路。
如上所述,要促成中西方美学平等深入的对话,提高对话的有效性,首先就要找到中西方共同关注的美学议题。不难看出,生活美学已成为当今中西方美学界共同关注的重要议题。生活美学的三大类型表明它不单属于中国或西方,而是具有全球性的视野。同时,目前西方学界正以理论思辨型生活美学超越传统美学限于艺术的单一视角,而中国学界也正在发掘本土历史传统中的日常生活审美元素,加之生活美学的三大类型虽有差异,但都体现了让美学回归日常生活的取向,都致力于改善和提升生活、实现生活的美好和幸福这一全人类共通的理想和普适性价值,这些都为中西方合力建构以日常生活审美为核心的美学新范式奠定了基础。更重要的是,中西方生活美学是相互借鉴、补充和促进的。一方面,从斋藤百合子、莱迪和曼多奇等人的生活美学著作可见西方学界已建构起了较为成熟完备的生活美学理论体系,这能为以历史经验型见长的中国古代生活美学的理论总结提供参考;另一方面,中国古代生活美学的丰富资源能够为解决西方学界提出的生活美学理论问题贡献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从而参与和融汇进全球生活美学的建构。如在审美与生活的关系处理上,中国古人不像西方人那样纠缠于二者的分与合,而是始终将二者和谐统一,并以升华人格修养和实现审美化人生为旨趣。
可喜的是,刘悦笛与柯蒂斯L·卡特合编的英文论文集《生活美学:东方与西方》已由英国剑桥学者出版社于2014年出版。如果说2005年由安德鲁·莱特和乔纳森M.史密斯合编的论文集《生活美学》体现的是西方学界对生活美学的建构,那么时隔九年由九位西方学者、三位中国学者和一位日本学者共同参与的这本论文集则“不仅展现了生活美学在西方的最新进展,而且强调了东西方学者在此议题上的互动”[13]viii,标志着中西方学者已通过生活美学实现了美学的跨文化对话与共建。以生活美学为契机,中西方学界还可就其他共同感兴趣的美学议题展开积极对话。可以说,中西方跨文化对话能够将全球视野、人类理想和中国经验统摄起来,这是美学重构的必由之路。
(三)有助于促进美学与其他领域的互动交叉
以往美学的建构总停留于自身内部,而“当代美学已经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广阔和深入的领域”[14],这就意味着如今美学的建构不能再封闭于学科自身的狭小范围,而应加强与其他领域的互动交叉,实现资源的跨界互补与整合。对于生活美学来说,它有助于促成以下两个方面的互动交叉。
1.美学与史学的互动交叉
历史经验型生活美学蕴藏着丰富的历史信息,它能够从日常生活审美的独特角度以小见大地展现特定历史时期的生活景象,反映生活方式的变迁,进而揭示社会的运作和演进。因此,当前的史学研究如果能够从历史经验型生活美学中挖掘史料,并重视微观个体审美经验与宏观历史结构之间的张力关系,则有可能提出新的史学问题和观点。同时,以往的美学史(属于美学)和生活史(属于史学)的写作是各自孤立的,二者也都忽视了人类的日常生活审美史。因此,作为美学与史学联接点的日常生活审美史写作应被提上议事日程。在此,日常生活审美史不仅是一种新的研究对象,也是一种新的研究视角和方法,它能够强化美学与史学的合作,并为两个学科的重构带来生机。
2.美学与文化创意产业的互动交叉
一方面,如今文化创意产业已日益成为国民经济的支柱性产业,而文化创意产业要实现稳定、健康的发展,避免急功近利地片面追求经济效益的增长,离不开生活美学的引导和支持。生活美学有助于使文化创意产业在发展中遵循以人为本的理念和重视审美的维度,关注大众的审美需求,以助益大众审美素养的提升和审美生活的创造为目标,不断提高文化产品的审美价值和产业整体的审美内涵,从而为产业的发展注入更多的人文关怀。另一方面,生活美学要能真正成为大众可利用的资源,同样离不开文化创意产业对其进行的创造性转化与发展。例如,通常认为是“过去时”的历史经验型生活美学在与文化创意产业的结合中能够被重新唤醒和激活。以明清时期文人的生活美学来看,有必要加强其与纸质传媒产业、影视文化产业、网络文化产业、动漫产业和休闲文化产业等的融合,使其在当下获得重构。如在影视文化产业和网络文化产业中,可以制作有关明清文人生活美学的电视专题片和专题网站,展现当时文人闲适雅致的生活品位与格调,引导大众学会以审美的方式提高生存品质。可以说,与生活美学相结合的文化创意产业才能更好地实现经济、审美和文化的协调发展,而与文化创意产业相结合的生活美学则能彰显其介入和改造日常生活的力量。
总之,生活美学的三大类型展现了完整的生活美学图景,表明生活美学并非同质化的铁板一块,而是理论与实践、中与西、传统与当下等多维关系共生并存、有机结合的整体。随着人类生活领域的开拓和审美经验的变化,生活美学仍处于不断建构之中,不排除生成新类型的可能性,这是一个指向未来的动态且开放的过程。同时,如何在重思美学的学科特性、中西方美学跨文化对话和美学与其他领域互动交叉的基础上,进一步以生活美学来推进美学的转型与重构,为美学在当下的发展提供动力也应该成为中西方美学学者共同努力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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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杜红琴)
On the Three Types of Aesthetics of Everyday Life and Its Significance
TIAN Jun
(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Fuzhou University,Fuzhou 350108,China)
The Aesthetics of Everyday Life(AEL)is a hot spot in today's aesthetics research and its types which include theorical type,historical type and application type are worth discussing.Theorical type of AEL refers to the theorical resources and discipline form in western scholars'AEL researches since 2005.Theorical type of AEL which challenges and opposes art-centered traditional western aesthetic mode but does not overturns and deconstructs it emphasizes Dewey's aesthetics theory and focus on the everyday aesthetic experience 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art and AEL;historical type of AEL is historization and localization of AEL and its model is classical Chinese AEL;application type of AEL aims to guiding people's everyday aesthetic practices by aesthetics scholars and it has the function of everyday aesthetic education and makes living a form of art.The three types of AEL not only demonstrate an overview of AEL and its qualities,but also contribute to rethinking discipline nature of aesthetics,building a cross-cultural dialogue platform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aesthetics and promoting the interaction with aesthetics and other fields,which provide the possibility for the reflection and reconstruction of aesthetics.
B83-0
A
1008-2603(2017)04-0099-07
2017-05-12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晚明文人的生活美学及其当代再生产研究”(16YJC751023);福建省中青年教师教育科研项目“当代西方生活美学思想研究”(JAS150151)。
田军,男,福州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讲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文艺学和美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