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家风类节目《儿行千里》如春风化雨般,讲述了一个个家风传承的温暖故事,引起了网络热议。其中,钱学森之子钱永刚深情追忆了父亲生前的动人故事,展现了家风家训对钱氏几代人为人处事的影响。
8年前,钱学森先生在北京逝世。斯人远去,精神长存。
近日,在上海交通大学钱学森图书馆,其子钱永刚与记者面对面。通过他的回忆,作为人民科学家、优秀共产党员的钱学森在工作、生活中的更多面,得以一一呈现。
1955年10月,钱学森一家回到上海与老父钱均夫合影(前排左一:钱学森、钱学森的儿子、钱均夫、钱学森夫人蒋英(右二)、钱学森女儿)
父亲有句名言:“虽然我姓钱,但是我不爱钱。”
生活上,他一生信奉一个“俭”字。只要衣服够穿、不冻着,食品管饱、不饿着,他就不再追求温饱以外的其他东西。他的这种生活态度自然而然地影响着我和妹妹。
刚刚回国的时候,生活环境陡然发生变化,我和妹妹起初都有些怯生生的。好比说第一次在中国喝牛奶,我们就不太习惯。
以前在美国,我们喝的都是纸盒装的冷牛奶,但当时在国内没这个条件,别人照顾我们,好不容易才弄来一玻璃瓶的热牛奶,我和妹妹还以为是假的。
父亲听到之后,只说了一句:“觉得牛奶热,那就晾晾,凉了就可以喝了。”
直到后来我自己出国留学,看到别人这个不适应、那个不习惯的时候,我才更深刻理解、甚至是感谢父亲,从小培养我们的适应能力。
对吃喝不讲究的父亲,却对个人的阅读时间“锱铢必较”。
父亲爱看书是出名的。他不爱留在办公室加班,通常晚饭后“闭门不出”,独自在书房阅读,生活极其规律。这样的习惯,他保持了几十年。
对于那些贸贸然的打扰,父亲会严厉地批评,让别人分清轻重缓急。所以,我和妹妹从小就知道,要和父亲交流就趁吃早餐或是晚餐的时候讲,饭后的书房是“进不得”的。
刚上初一的时候,老师看我在课堂上很喜欢“卖弄小聪明”、抢着答别人不会做的题,就帮我报了北京市初中数学竞赛的预选赛。结果成绩一出来,我只考了30多分。
在餐桌上,父亲看出了我的情绪,向我询问。我当时很不服气,就说,考我我没意见,但出的题有初二、初三的还没学过的内容,这算什么?父亲听罢,笑了,“本想告诉你,去不去参加数学竞赛没所谓,但如果你这么想,我倒觉得考个30多分,对你有好处”。他告诉我,从上学开始,所有的考试都是考察你对所学内容的掌握情况,但在将来的工作与生活中,你所碰到的无数次考验,可能恰恰都是没有学过的东西。“你要有这个认识,这次竞赛就没白参加”。
一直以来,对于我的学习成绩、学习方向、出不出国深造等问题,他从没有给出条条框框的要求。他所做的就是每学期翻翻成绩册,一般只要在他的“容忍”范围内就行。
真正对我严格要求的,反倒是老师。老师说:“钱永刚,像你这样的家庭条件,对自己更要严格。努力一把,期末争取全部满分!”回家之后,我如实跟父亲汇报,结果他“噗嗤”一笑就走开了。期末,我真的拿了全满分,老师夸我有潜力,叫我继续保持。但回去之后,父亲却对我来了一句:“我觉得4分挺好的,没必要全拿满分。”
往后,我逐渐明白他的意思。他说没必要全拿满分是真心话。因为他知道我喜欢看书,很支持我根据兴趣读一些课外书。最初的三五本可能没有引起什么波澜,但量变引起质变,那些“闲书”看与不看,对个人的见识与判断能力影响还是很显著的。
2005年,温家宝总理去看望父亲的时候,他发出了众所周知的“钱学森之问”:“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的人才?”
为了破解这道艰深命题,教育界乃至全社会都在共同努力。“钱学森班”在国内几十所大中小学的先后成立,也是对创新人才培养的一个探索。
当前,学校的基础教育由于受到应试观念的影响,往往都是重逻辑思维的训练而轻形象思维的训练。但是,通过对我父亲生平的研究,我们发现,形象思维的培养和积累恰恰对于日后的创新有着重要的影响。
我父亲曾经罗列过对他一生影响最大的人的名单,排第一的就是我祖父钱均夫。祖父当年曾怀揣着“兴教救国”的抱负留学日本,回国之后,出任了浙江省省立第一中学的校长。在父亲的少年时代,祖父因材施教,不仅重视对书本知识的教学,更是想尽办法让父亲在“玩乐”之中培养各个方面的能力和素养。他的这些教育理念和方法,以今天的眼光看依旧是超前的。
现在的中学生,寒暑假可能大多用来补习功课,但我父亲中学阶段的12个寒暑假却格外丰富。从识别矿石、举办展览到抓鸟捕蛇做标本,再到学习油画、山水画,接触摄影、交响乐等等,每一样看似“不务正业”的锻炼,实际都是在提升他的形象思维、逻辑思维、审美意识等方面的能力。
父亲一直认为,创新人才的培养必须全面均衡,逻辑思维和形象思维的训练要并重。除了能够熟练掌握课堂知识,学生们同样需要有能力鉴别什么是好书、好诗、好声音。我父亲不是那种从小跳级的少年天才,他一路规规矩矩地念完了小学、中学、大学。在他高中毕业的时候,其实身边数理化成绩和他不相上下的同学不在少数。但是,经过12个寒暑假的磨练,若是论全面发展,父亲就是学校里当之无愧的佼佼者了。高考的时候,这一点也许还无法凸显,但随着学业的继续深入,到了研究生阶段,父亲的创新优势就逐渐显露出来了。
因此,当我们今天继续探索“钱学森之问”的答案时,这也许是值得考虑的问题。
(《解放日报》2017.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