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海宁诗群作品辑

人间烟火（组诗）

汉江

焦虑

天刚黑，小区西北角的狗叫了

第一夜：声音响亮、急切

第二夜：悲凉，含几丝焦虑

昨夜是第三夜：嘶哑，带着漂泊的卑微

——它的主人在哪？

我只知道那儿住着一位

单身的出租车司机

我曾叫过他的车

他说放好狗粮就过来

还住着一位遛狗的

被保洁大妈说的“二奶”

她被叫去配合调查了？

——昨夜，毫不相干的我

竟然也有几丝焦虑

清扫

从高压水枪出来

自来水就能发飚、上升

窗户冲干净，水雾飘满头

然后，水从鼻子里时不时的流下来

体温开始发飚、上升

还是离不了水，一杯接一杯的

开水，一袋接一袋的盐水

一身接一身虚脱的

汗水……

恍惚中，我在某个场所清扫

——不停冲洗，第七天

我才明白：这个场所

是我亏空的身体！

错觉

话着我已耻于奢望——

那么多的灾难，那么多比我年轻

却已离去的生命！

怕失重，怕反胃，怕晕眩

一直不敢颠倒着看一切

唯一能看的是倒影

今天我止步于水

看水中逆天的自己

以及慢慢散步的云、疾走如飞的鸟

是谁随水远去了？

是谁看到我身体伫立在水边

心已奔赴他乡……

空壳

没有血肉、体温，死抱着树干

——一只蝉的空壳

它的虚无与秋收前田野的丰饶

反差明显，令人心悸

盛夏的呼吸曾經悠长

它的鸣叫也曾强盛，像此时

一波波翻腾远去的稻浪

它的鸣叫提示暑期的炎热

和势必干渴的旅行

……一饮而尽后

抛弃的塑料瓶上留下的指纹

多像是蝉的翅纹

而塑料瓶又是谁的空壳

依附在道路的树干上？

背负的行囊也将成为空壳？

走吧，没有什么能留下

包括途中留下的伤疤

如果可能，让自己的以往留下

留在没有阴影的空壳里……

没了

城区唯一的馄饨担子没了

担子木质上好，本色黄里泛红

一叠小抽屉让人想起

一位风尘女子沉江的八宝箱

抽屉里姜末虾米蛋皮紫菜……

任凭撮取，担主总是只笑不吆喝

每晚歇在这街巷交接处

老眼昏花的路灯

足以照清馄饨中间凸起的肉馅

粉红，豆子般大小

真实得像这馅里除了肉

挑不出一丁点掺和的东西

像他的憨厚的笑从不掩饰

眉头眼角的皱纹……

担子没了，接连几晚

没了热气熏陶的路灯脸色苍白

他没了？我为我的无知不知所措

——昨晚我站在街巷交接处

我向长街说声一路走好

又对短巷道了声晚安

转身时，突然感觉肩上

压着一副担子……

阳光躲在石头里（组诗）

冬箫

石头是这样开花的

今天阴天，要下雨

阳光躲到这块石头里

它想说话

说出一个人曾经的伤口上

那声尖叫

说说它的背影里

曾经发生的一些白色琐事

或者，索性带着所有的

植物、动物、微生物

都躲到这块褐色的石头里面来

摆个众神宴

痛快喝酒，自由聊天

让那千千万万个

大的小的，轻的响的，长的短的

声音都从石头的毛孔中

发散出来——！于是乎

石头便开出了姹紫嫣红的花

背影里

可以走了，让我

在阳光下，成为一匹黑布

叫唤两声

从昨夜的暴雨中

喊出点乡愁

或者，用过火的宋瓷

穿过泪水的裂缝

或者，用褶皱的目光

再滤一遍翻新的余温

这些都没人看到过！

也没人关切这样的存在

但我的背影里

荒芜的绿越来越长，越来越长

直至郁郁葱葱

就像我的脚印里

充满了滋长明天的肥料

午后

阳光荡了半个秋千

停滞在了半空

我看着它慢慢融化的样子

那些滴下来的阳光

滴在我的身体里

一个极其光鲜的部位

那里快乐涌动，心潮澎湃

然而，表面上

我还是静静的，如午后的野草

轻轻颤动一下身子

也只是因为风，从我的身边经过

关于伤疤的解释

有人说，伤疤代表一个历史

有人说，伤疤是一种成熟

又有人说，一个伤疤就是一段未曾谋面的幸福前言

而我觉得，它

是整个黑暗中留存的仅有光亮

当春天慢慢绿过来的时候

伤疤里的骨头是萌动的

触觉告诉它

痛楚即将痊愈

与此对应，它

会亮出坚毅的褐色

一种逐步从丑陋开始结痂的褐色

新的血丝开始在细胞里复活

之后，冲动与瘙痒

生长与繁茂又将暗色渐渐遮掩直至驱匍

这

就是伤疤可以驱赶整个黑暗的

所有解释！

我的手

很多时候我的手是空的

抓不住时间，抓不住黑色的头发

抓不住快乐的离去，和

一个简单的微笑

我攀爬着上了悬崖

一座山还是那么遥远

那座山上的树，渺小、纠结

很像我的渴望

还有一座寺庙，钟声有些深沉

深得犹如我在风中颤抖的黑发

只要一场雪

就全白了

我匆忙用手捋了捋

那些匆忙之气就在我面前垂了下来

几乎

就是我经历的全部风暴

小区的河水（组诗）

王学海

光

光从眼眸射出

爱恨交加

也晴雨错迭

着一生的积蓄

有真金，也有A货

这时，阳光破窗而入

心的方寸

才成为你登陆的码头

水

一直用水洗脸

也用你的话，洗心

远处歌声从树梢划过

墙角卡住了它的头

墙缝这时开了门

把时间拉入门后

脱去了它厚重的衣裤

歌声滑落墙角的水洼

时间已经上坑

井水和河水，都是水

不一样的水

桥

和南方所有的小镇

一样，你们

都是失踪的一族

有的大卸八块

有的被拐卖不见

只有桥墩的泥

似乎还在诉说不平

但没过多久

它也被灭了九族

思

盼望有一场理想的雪

飘洒在微冷的心空

手和脚为它

都会卑微地活动

为此爱上冬天

可不是那个无雪的季节

天天盼它来

只飘来生活的一段白

身

身子贴着栏杆，手伸向空旷

流转小区的河，依旧糊浊着脸

树梢的鸟对我说，你六岁了

然后，甩甩尾巴飞走

树木的青绿，突然变成灰黄

草坪也开始掉发

新的日子从下班开始，那是一次永久的结束

交出了钥匙和桌子，一切的熟都是成了生

还是双腿，不废江河万古走

让夜晚的灯光，再次熄灭

沿着日光的跑道，进入新的码头

那时七岁的第一天，新书重新清洗了书包

朝霞滴湿了墙草的干枯

流浪猫像鸟一样飞上屋顶

小区的河水开始清醒，它一扭头

死去的於泥就长出了绿萍

季节的神话（组诗）

任少云

时间装进每一片叶子

时间装进每一片叶子

爱，成就你的诺言

一叶一世界

你是唯一的存在

打开月光宝盒

夜的情话丝丝扣心

面对沉默的开始

你的梦

了杏树成林的世界

再也走不出

叶子铺就的弯弯山道

那是因为，有个叫

长兴的地方

太多太多的银杏叶

把爱创酿造出一个时间隧道

即使在冬的凝重里

阳光下透过色泽的情趣

在飞舞的杏叶里

谋划着另外一个秋的萧瑟

呵，说不尽的清幽与神秘

连同迷失了忘归的倦鸟

那些坚韧的身躯

缀一身纯情的叶片

成为永恒的守候

守候一个个季节的神话

注：浙江长兴，在连绵群山的蜿蜒山道

旁，栽满高高的银杏树，秋风里满眼金

黄。甚是美艳动人。

橘香新咏

穿行在万千朵花的涅槃

橘色微醺自以为是

找寻属于念想的相好

恰是一场灵魂深处的艳遇

无法自我沉醉

尽管邂逅不必惊疑

该来的还会如期而至

连同过路的风也会沉浸

心智缀绘出质朴的轻梦

如同群山般集体亢奋

恍惚约定了前世的慧觉

身心相依三生三世

无所不在的香艳啊

奪人心魄般迷恋

不可救药只是废弃的词句

所有的幽香恰如故人归来

一如诗情般入心即化

待秋色艳阳无语沉入午后

累累硕果画满爱的歌谣

在你我生命的轮回里

互为思念的缘由

一再打开并不曲折的情节

注：在浙江台州涌泉镇，山地遍栽橘子树，在五月的艳阳天里，白色的橘树花开馨香沁心，令人心旷神怡。

月河已老

月河已老

听凭波光自由的低吟

岁月徘徊在泥墙的印痕里

留住了太多的诡蜜私情

无法每一件说得明了

月河老在水波的吴语柔软里

旧去的水乡土瓦青苔

梦挂满了思念的漪涟

滋养过太多的细节

嘉禾风年年来到江南的眉梢

把垂柳的模样保存在记忆的情绪里

从此起伏的虫鸣

就不再犹豫别处的故事

月河已老

如慈祥的外婆

合上了安静的眼睛

听凭世界与时间的自怨自艾

注：月河是浙江嘉兴老城区保护新开发的一条载满乡愁记忆的老街，华灯初上的街道，最是风情无限，故事连连。

旧时雷峰塔影

爱您

云总是会说

爱你的旧时光影

雷峰塔，念你的美艳

沉默在赭色的残垣里

散发着诱人的情话

喜欢与爱

交互十指，只是

身不由己的提问

你那孤凄的身影

最属于曾经的夕阳晚照

闻听远远近近的梵音禅声

那悸心的魅力

情不自禁

想想风的曾经

云也苍桑无语的你

凭这千百年轮回

风风雨雨里，你总是

自顾自地凄美

在自我安排的岁月里

任其存在与否

注：杭州西湖边旧时的雷峰塔早已被历史的风尘湮灭，而今新修建的塔仍然挥发出谜人的光艳，续写着传奇故事。

每一粒沙子都守着一个承诺

海上有蓬莱，山随仙雾行

在波浪与时光交互年轮的缝隙

在碣石嘶咬彼此疼痛的胃液里

岱山，大海的印记

深深存盘在天各一方的辽阔遐想

属于徐福留痕的沙滩

脚印曾重重留痕了历史的潮湿

从此，每一粒沙子都守着一个承诺

平波安澜，祈福登仙

国泰民安，福如东海

岱山，为所有的来者准备了承诺

登临高处，一切的苦厄

都只是过眼烟云

是啊！当风寂寞下心情

容许每一粒沙子都叙述当年的承诺

让标志岱衢印痕的大黄鱼重归故里

无论阳光或者月色都炫耀着您的颜色

注：浙江舟山群岛之岱山，相传是秦代方士徐福等人为求长生不老之仙草而曾登临过的岛屿，海天一色，胜似蓬莱仙境。

在银杏村（外四首）

金问渔

已然秋天了

满地的金黄让我无法落脚

银杏林颁给村庄的荣誉

从瓦片闪烁到门槛

消逝已久的说书人都归隐于此？

一入村口此起彼伏的秋蝉声

倾诉着俗世外的欢乐

卵石路上的光阴凹凸有致

篱笆围不住菊的烂漫

我爱这里慌不择路的溪流

爱这里毫无章法的成长

修竹在房舍间乱窜

文旦随处袒胸露乳

乌桕满身沧桑却仍擎着

一簇好色的红心探进闺房

而那枚小小的白果

像无心犯错的孩子

拍了我一下肩就逃走了

倒是那些俏丽的村姑

不再好奇我们

不再稀罕远来的旅者

真担心 一拨拨游客带进的俗世

在此落地生根

爬山虎

三叶的 五叶的爬山虎

一片绿 一片红

趴在秋日夕阳里

她们面带笑靥

替风隐藏些小小秘密

收容蚊虫 也不拒绝壁虎

她乐意 欣赏内部的战争

冬天的第一场雪前

掠食者和被食者

都将各奔前程

钻进墙缝或者隐身洞穴

爬山虎 第一場雪里

她们亦将褪去

天真的绿 桑沧的红

只留给世间盘根错节的丑

在海边

在海边 我看见

不停挣扎的芦苇

和泪流满面的滩涂

放眼处 鬼魅的海

颤栗着一根根背脊

像披头散发的女巫

大海啊 不再诗意

不再春暖花开

只剩下冷漠与狰狞

渔船追逐洋流去了

海上日出 一出来

就是夕阳的模样

空荡荡的港口

铺满暮晚的色彩

三五只海鸥

作着沉默的管家

一只海鸥狐疑盯着我

我走近 试图表达些什么

它扑哧哧飞到了另一处

盐官书

这么多年了我 总惊讶于她的率真：

那些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

都改称公仆了 她仍以“官”自诩

没有丝毫的卑谦与不安

这么多年了我 总惊讶于她的秀气：

倚着杭州湾娉娉婷婷 不倦不老

一场恋爱谈了两千个春秋

带着盐分的风日日夜夜地吹

划她脸庞 扯她衣裳

满身蛮力的浪月月年年地吼

发过酒疯 耍过无赖

她拈花 沉静 浅笑安然

吊脚楼依然纤细 观音桥照旧沉静

在江南 在浙北

让大东海追而不得的是她

与大东海若即若离的是她

她不从产盐 只设过管盐的官

不多久 却又丢弃那顶华丽的官帽

只保留一个名 字保留一段孩提的记忆

或许 那些粗砺的颗粒

是她不忍再见的苦难

俗世的咸味 早已颦眉退避

今如此浮华的年代

这位水盈盈的邻家碧玉

我只想给她一个时髦的别称：

小资女人

同学会

33年后 一场策划已久的聚会

让两个同桌又坐在一起

一个满腹肥肉 一个依然消瘦

他看看他 他也看看他

他不语 他也无声

都说时间冲淡一切

他们课桌的界河水

却分明漫到了这里

他敬酒 他只用舌头舔了舔

他回敬 他装了下样把酒杯放下

不谈职业 不谈收入

不谈理想 不谈奋斗

组织者事先告诫

那说些什么呢？

说一下当年的暗恋吧

三角、四角、五角的地下仰慕

滥情是最安全也最时尚的话题

真真假假 谁又分辩得清

那几个 又说到他们特别优秀的孩子

眉飞色舞的腔调分明有些做作

然后是沉默 以及烟雾背后的尴尬

他是干部子弟 他出生农村

他当年的骄傲 如他今天的身材

他当年的自卑 亦如他脸上的沧桑

命运 真的是生下就已注定？

聚会结束 他和他都掏出300元

这是说好的参会费

多年来 终于平等了一次

给儿子的情书（组诗）

小雅

给儿子

也只有你

可以让一轮月亮升起，又落下

可以让一场雨

一下就涨满我的身体

此刻，我身体里的长江与钱塘江在翻卷

想冲开你的沉默

和不再流动的空气

我甚至想把你吞进我的身体

把时光对折

在你搁浅的地方，让河流拐弯

我们开辟一条支流

没有暗礁，和陡峭的风

你可以翻起白白的肚子，在月光下

睡一会儿

再和我说几句

温热的话

长相思

我看见自己越来越空

鸽群在体内翻飞

咕咕叫的鸽子，飞近又飞远的鸽子

啄食着我仅有的两个字

儿子，自你远行

我空空的手掌便无处安放

房门打开又关上

视线拐了无数个弯

依旧无处停泊

从房子的这一头踱到另一头

就像从北半球踱到了南半球

只要奔跑几步

就可以让汗水，凝结成你那里的雨雪

在你上学的路上

用冰凉的呓语，亲亲你的额头

如果地球可以折叠

几万公里的思念

便成为相邻的两个点

既使不见，不闻

我也能嗅到

你的春夏秋冬

儿子，自你走后

我把一半的季节给你

一半的梦境梦你

悲喜忧乐全都朝向一个方向

在你居住的那个地方，陌生的国度

每一场风和每一个事件

都有了颜色和温度

儿子，你成了唯一的牵挂

每一个黎明和夜晚

都刻着我的思念

秋水流向你

鸟鸣啾啾的诉说

我想你，还是想你

从此，我爱上禅坐

在空里涌来你的气息

在四肢的酸痛里

假裝忘记，你的远离

儿子，从夏天到秋天

从相依到分离

我一直念念不忘的

是你可还好？

你可还好？

单面煎

亲爱的儿子我在煎蛋

清晨还剩下一点点的残梦

小心翼翼的放油

点着你眼睫毛一样的小火

小心翼翼的放蛋

它有你的笑声那样大

亲爱的儿子我在给你煎蛋

用油和爱你的温度，还有一点点的等待

单面煎

这一面已从白嫩煎到了桔黄

另一面

一颗蛋黄逐渐饱满

我决不把你翻过来

在烈火中催你成熟

亲爱的儿子我在煎蛋

每一颗蛋里都有一个孵化的梦

亲爱的宝贝

黑夜的灯笼跑到天上了

亲爱的宝贝要睡觉

要讲个小熊的故事

要枕着妈妈的歌谣去远航

小蝴蝶的翅膀飞飞停停

一根狗尾巴草撩拨着梦的帘子

“妈妈，我要买一个最美的梦”

“好的，宝贝。可是有些东西用钱买不到。”

去向花儿要到星光里找

看，你的小手里满把的童话

来吧，小蟋蟀和小青蛙

梦的被子轻轻盖在宝贝的身上

微信时代（外三首）

何永智

高速公路上明明灭灭

每一盏智能的灯

蹿动着光阴的火焰

是虚度还是充实

只有流量知道

地球村串门愈来愈方便

挥挥手只在咫尺之间

夜空群星璀璨

我的睫毛挺了挺

你的眼睛就开始闪烁

唯有书在叹息

那一阵阵风

吹走了我的墨香

墙画

一条河

从石桥下流出

櫓声悠悠

包着头巾的船娘

一俯一仰间

似乎传来美妙的歌声

远去的风景

久违了

故乡的老屋

隐隐约约

我久久伫立

阳光下的画

袅着缕缕的乡愁

气流

傍晚的天空里

涌动着霞光的气流

广场上大妈们甩手起舞

回旋着青春的气流

一条大河川流不息

扑面而来的是湿漉漉的气流

凉亭里传来缥缈的老歌

空气里荡漾起久违的气流

西山和东山遥遥地互眸

传送着深情的气流

一对情侣手掌贴着手掌

那是磁场的气流

夜色如水

气流一直是活水的源头

古戏台

——浙江桐庐县获浦古村落臆想

走进申屠家族的集结地

一个庞大的古村落

我仿佛就是那位赶考的书生

归来时已过了千年

带了皇帝的诏书

把“进士”的封号挂在堂前

走进那个翘檐雕梁的戏台

只是已曲终人散

空空荡荡的戏台

一排神情各异的狮子

向我投来诡秘的笑

那些束发长服的乡亲

说好等我功成名就之日

吹拉弹唱击鼓相庆

我正怔忡间

有人身后猛击了我一掌

发什么呆人都走光了

我这才三步并两步

突出这重重的时间之网

回不到岸上的音符

（外三首）

江南幽兰

一场花开终将飘落

一些记忆终不能碰触

尘土飞扬的午后

那场落在世俗之外的雨

我用心跳爱过用眼泪爱过

回不到岸上的音符

又一个七月来临

这片反复修饰的风景

所有盘根错节的诗行

如何重回初始的静谧

一场雨从高处缓缓落下

淋湿所有细节

我从梦里侧身出来

往事多么虚无

往回走

盛夏的拥抱炙热得令人窒息

蝉鸣被雨声淹没我被红尘迷离

如果红尘的枝蔓允许随心修剪

这片密林足够把一个季节藏匿

风压低声音穿过深深的林子

时间陷入绵密的静寂

往回走所有来路已无法回望

沾满鸟鸣的枝叶被雨水反复淋湿

当我一次次纠结薄雾般的爱怨

那些幻梦般的诗句仍然情深如执

天籁不止

越来越接近心跳

林海深处 谁在声声呼唤

千回百转 像我久别的爱

山高谷深 溪水兀自轰鸣

绕过一道又一道弯

一遍遍冲刷世间尘埃

群山起伏 云海起伏

起伏的蓝天下

藏着我无法抵达的广阔和幽深

风把云吹得又轻又软

导游的话送上来 抵达山顶原路返回

我遥望来路 那些渐行渐远的诗行

如何原路折返

秋天的云

濤声轰鸣 云彩忽远忽近

你轻一挥衣袖

迅雷闪电般绝尘而去

留给世人惊鸿一瞥的伤感

一声刻骨叹息让时间静止

天空摇晃了一下 仍一如既往沉默

一朵诗做的云遁入茫茫蓝天

仰望天空的人倾一生柔情 为你成诗

为情而痴 为爱而狂

“想飞”的梦让你跌宕一生

哪朵云如你这般潇洒

哪朵云如此让人伤感

烂柯记（外三首）

笛都

借一把斧

斩断千年的棋局

再等一刻，这身褴褛的布衣

成灰。那望夫归家的农妇

成了他人的妻。或者

一个人，缝补这时日的虚空

和着雨水，咀嚼那长又复长的夜

再等等，总想看白子落定

仙人也分胜负。尘世和上界

同那粗糙的铁器一同生锈

那磨破过掌心的松木柄

只是闭眼的功夫。消失了

他走上回家的路，一步也不敢停留

他走过漫山的碧草，参天的古木

穿过扛着柴禾的年幼的樵夫

少年人衣袂轻拂

盛满突如其来的凉意。

春

日头下的花如星子

想听的话，和不想听的话

落在这一片广阔的绿地

只有鳥儿知道享受春天

湖水里寄托的梦，结冰

溶解，流往没有方向的去处

这个季节的颜色，请你努力捕捉

然后在从未展开的画纸上

涂抹一道光——那独自经过的

某个人，也许会被照亮

我也不再俯身

努力触碰自己的影子

感激日落后衰败的荒凉

那个夜晚，什么也没有遇见

种下的麦冬，在春天结了果实

薄荷也绿了。一季季的丰收

是农人的事。送镰刀的人没有来

瓶中只有一支谷穗

假如拾起的雨水翻山越岭

在荒凉的平原恣意流淌。十二月

起雾的窗，即将消失的文字

是什么？堆积的风景，一片羽毛也无法起飞

现在可以跨过去了，十七岁的春天

那条宽阔的大河，烈日下闪动无数光芒

翻卷的落叶，浑浊泅渡的渴望

奔跑，奔跑

没有山峦和平原，我并不能看得更远

古榕树缠绕的梦

在雨中垂落。——几个世纪

就算怎样努力采撷，没有花

没有果。

遗弃的风景隐然重现，一壶

隔夜的茶水。不相称，

不解的喜悦。

唤不起，一场汹涌的风暴

我们赤足，如在岸边

如在海上。我们喝酒

我们歌唱。如在岸边

如在海上。

暮

山路盘桓

我们走过山巅

走过。从正午至黄昏

日光渐暗

荒弃的木船停在水面

从我们来时，至我们离去

没有桨，没了一只可以寻到的容器

打捞清澈的湖水，一条鱼也没有；

打捞，吞噬一切的寂静

海鸥惊扰的一刻，还给黎明

往山的那一边，才有许多的旅人

他们捕捉风景，无法安睡

无人成全。一棵树不断生长

穷极一生，漫长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