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富桥

蒋世平++++徐炜

大吉河不宽，水也不深。因为修不起桥，村民过河，走的是河中堆起的大卵石。前几年，新上任的县长任世杰把大吉村作为扶贫联系点，第一件事，就是在大吉河上修了一座二孔桥。任世杰亲笔题名：共富桥。桥修通后，大吉村与外界的物资流通马上提速，很多贫困户的收入如芝麻开花节节高。

可是这晚，一场百年不遇的山洪冲垮了共富桥，重重的桥体被冲到了几百米外。

前来视察的任世杰看着这场景，眉头紧锁。秘书童兴望着光秃秃的桥墩，小声说：“大吉村的车辆、行人就靠这共富桥。村长说，如果不及时修桥，他们大吉村很多人就会返贫。”

任世杰表情凝重，没有吭声。他还要去别的乡镇视察灾情，于是挥挥手，带着童兴上了车。任世杰望着被洪水冲毁的河堤，心想：重建共富桥少说也要百万资金，全县灾情严重，财政捉襟见肘，市里扶贫办资金缺口大，今年内申请项目肯定没有指望，而且，扶贫办也不会拿一百万出来。任世杰想不出别的办法，轻轻叹了口气，说：“童兴，共富桥重建越早越好。你具体负责募捐工作吧。”

童兴请示：“给各单位发一个通知，还是发一个倡议？”

任世杰说：“倡议吧。四大家负责人都有扶贫点，都没有硬性摊派。我的大吉村也一样，不能搞特殊。”

童兴起草了捐款倡议，亲自发给各局务办负责人。每发一份，都要把共富桥的重要性反复强调一遍。最后，还要认认真真地鞠躬，请求办、局领导广泛宣传，积极捐款。

时间一晃，一月过去了。任世杰问童兴：“小童，捐款踴跃吗？有多少了？”

童兴苦着脸，说：“领导，我还只收到三万多块钱。离一百万远着呢。”

任世杰皱着眉头，说：“这个速度，咱等不起啊。我问了市、省扶贫办，今年的资金安排完了，资金是个大问题！这共富桥动工越迟，大吉村限时脱贫就越成问题。”

童兴小声说：“这次全县洪灾情况非常严重。机关工作人员还要给其他受灾群众捐钱捐物，一时间，拿不出多少钱捐建共富桥。”

共富桥，虽然只是全县扶贫工作的一部分，但是，大吉村的村民肯定伸长脖子望着呢。任世杰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对童兴说：“明天你随我去大吉村看看。”

第二天，任世杰带着童兴来到大吉村。村长充满希望，领着领导一家一户进行走访。村民说起共富桥的垮塌，都会发出焦虑的叹息。有的人说：“唉，刚买的三轮车，送萝卜的，还没有跑两趟，就停在屋里了。”有的人说：“孩子去镇上读书，又要跳岩头，稍不注意就会摔进河里，一身湿。”还有的人说：“我喂的猪，几十头啊，马上要出栏了，又得请人抬过河，唉……”

任世杰听到村民说起桥，就表情沉重。这次募捐，钱少得可怜，重建共富桥，还得另谋资金。任世杰试探地问：“你们村里，每家每户凑一点，然后，我去找找老板，拉点赞助……”

村民们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异口同声地说：“我们真的拿不出什么钱来，只能做工抵钱……”

从大吉村出来，童兴不敢看村长的眼睛，好像欠了村长一大笔债似的。

任世杰长长出了一口气，仿佛要把内心的焦虑全吐了出来。

童兴瞧着任世杰纠结的样子，很感动。积极扶贫的领导不少，可是像任县长这样把心贴在贫困农民身上的领导就不多见了。然而，任县长碰到了难处，他这个秘书能帮上什么忙？童兴想，回县里后，拿出募捐倡议，再去各局各办讨去？去县里各家商户讨去？想着想着，童兴激动了起来……

走下山坡，又要过大吉河了。看到冲毁的共富桥，童兴心里就堵得慌。瞄瞄任县长，任县长脸上乌云密布。童兴连说话的心情也没有了。

山洪早已退去。过河，就得踩着露出河面的大卵石，跳着过河。童兴跳跃着，到了中间几块大卵石上，在旁边两块卵石上站稳了，伸手扶跳上来的任世杰。任世杰跳上大卵石时，身子晃动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伸手攀童兴的肩膀。上午，就是这样过大吉河去大吉村的；可是，这次任世杰的手攀向童兴肩膀时，把童兴扯得摇晃起来。任世杰的身体便失去了重心，一个踉跄，跨出的右腿踏虚了，一滑，右腿滑进河水里，好在童兴用力拉着他，他才没有摔倒在河水中。但是滑进卵石里的右腿，别了一下，立即钻心地痛了起来。

任世杰忍痛过了河，却再也不能走了，提起湿淋淋的裤腿，只见小腿蹭破了皮，渗出了不少的血。童兴见状，脸都白了，马上背着任世杰，上了路边的小车。

童兴把车直接开到了县人民医院，急诊医生拍了片，说任县长小腿有轻度骨折，需要住院治疗。童兴马上给院长打电话，院长急忙赶来，给任世杰安排了最好的病房。

童兴站在病床边，湿裤子贴在腿上，浑身在抖，说：“领导，是我不小心，您批评我吧。”

任世杰安慰他说：“如果共富桥没有冲毁，我的腿就不会骨折。这疼痛提醒我，要时刻记着老百姓的疾苦。小童，我这骨折，要治疗一段时间。大吉村，你要多跑一跑，多了解大吉村的情况。”

童兴苦着脸，说：“这几天，我就在医院照顾您。等您腿方便些了，我再去大吉村看看。”

任世杰觉得身边有童兴方便一些，也就不吭声了。

童兴利用空余时间，写了一篇任世杰走访贫困村受伤的新闻，叫电视台台长拿去播了。县报编辑看到电视新闻后，来到医院采访童兴，童兴叫编辑去大吉村采访，然后，给市报发了一篇通讯。

任世杰扶贫的典型事迹，立即在县市传播开来。

县四大家领导，各局各办领导，纷纷前来看望受伤的任世杰，顺便商量或请示工作。任世杰的病房，成了临时办公室。

每天晚上，病房安静下来，任世杰就会把童兴喊到床前，从枕头下摸出一堆红包，说：“小童，你把这些单位和人详细记下来。然后，把这些钱，存进纪委的廉政账号。”

童兴作为领导的贴身秘书，常常遇到同级或下级领导送土特产和红包的事。有时，他自作主张，把一些土特产送到了领导家里。但对于大笔礼金，童兴都是慎重地交给领导，按领导指示去做。现在，每次任世杰把红包交给童兴，童兴都会唯唯诺诺，说：“按领导的指示办。”

不到一个月，任世杰要求出院。童兴喊来院长，做任世杰的工作，要任世杰多休息，免得影响骨折的恢复情况。然而，任世杰坚决要求出院。

院长走后，童兴突然跪在床前，低着头，说：“领导，是我故意让您的腿滑进河里的。可是，我只想让您伤点皮肉伤，没想到让您骨折了。领导，我对不起您，您处分我吧。”

任世杰瞪了童兴一眼，仰着头，想了想滑落水中的细节，心里一震，轻轻“哦”了一声，说：“我知道了。你起来吧。”

童兴小声说：“我还有一个请求，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任世杰问道：“什么请求？”

童興说：“红包里那些钱，我没有按您的吩咐存进纪委廉政账户，而是存到共富桥募捐账户里了。我请求您，同意把这笔钱作为修共富桥的捐款。”

任世杰“哼”了一声，脸微微红了：“小童，你这是精心策划的吧。”

童兴的脸白一阵，红一阵，嘀咕道：“我看您那样焦虑，担心共富桥没有资金重建，影响大吉村脱贫工作，所以，我就……”

任世杰哈哈一笑：“好吧，不说了，这件事，不要外传，你就具体负责吧。”

几天后，任世杰拄着拐杖，来到大吉河，与村长和老百姓重新踏上了共富桥的桥址。第二天，县路桥建筑队就到了工地。

共富桥很快建成了。童兴按任世杰的吩咐，在桥头立了一块共富桥捐款碑，把送红包的单位和个人的姓名一一刻在碑上。这笔钱，总计982000元。在共富桥通车典礼上，四大家领导和各局、办领导以及乡镇长，看见碑上的单位和姓名，个个眼里闪着异光。

通车典礼结束后，任世杰把童兴喊到身边，小声说：“小童，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到乡镇任职锻炼锻炼。”

童兴一愣，在共富桥这件事上，自己让任县长伤得太重，任县长是不想自己留在他的身边了。童兴脸色发白，内疚地说：“领导，我让您受了伤，一直不安呢。如果您不介意，就让我留在您身边，多学习几年。”

任世杰拍拍童兴的肩膀，亲切地说：“在大吉河，其实我是故意让自己受伤的，只不过你不知道我们想到一块儿了。我要你把红包里的钱存廉政账户，是认准你会存入共富桥捐款账户。正因为这样，我才没有批评你。小童啊，你心里有贫困农民，我很赞赏，现在，应该给你压点担子了。”

听着任世杰的话，童兴非常意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