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吕唐斯
提到艾米利亚-罗马涅大区,罗马、米兰这些意大利大城市居民的第一反应是『菜篮子』和『垫脚石』。意餐之所以能和法餐分庭抗礼,有这世界顶级农业区的一半功劳。大区名称的前一半,来自那条古罗马通往北方的艾米利亚大道,后一半,则是因为这里比意大利的首都保留了更多古罗马的文化传统。这里是意大利南来北往的必经之路,又是这个古老民族的美食胶囊和历史胶囊,同时,还看不到挤爆大街小巷的游客。
《愤怒的小鸟》大电影第二部在全球火爆上映时,中国版把那只主角翻译成“胖红”。求知欲旺盛、正义感爆棚的“胖红”,在意大利的名字叫Bologno,正是博洛尼亚(Bologna)的阳性称法。于是,当地的中国留学生给这座城市起了个中国名字——洪学胖。千百年来,博洛尼亚正是因为“红色的、学术的和肥胖的”(larossa,ladotta,elagrassa)而著称,从中世纪、文艺复兴一脉相承的古色古香不输佛罗伦萨,而生活质量和性价比都堪称意大利最高,这可是那些太过出名的旅游城市难以望其项背的。
米兰、威尼斯、罗马、佛罗伦萨都走过数次之后,我决定对意大利来一次深度挖潜,选择博洛尼亚及其所在的艾米利亚-罗马涅大区(Emilia-Romagna),主要是因为一张示意图引发的好奇。
那是一张关于欧盟经济发展指数的颜色示意图,其中深绿色代表超过欧盟平均经济水平125%以上的地方,德国仅有慕尼黑所在的巴伐利亚,法国仅有巴黎所在的法兰西岛,而“较为贫弱的老牌资本主义国家”意大利却拥有三块——米兰领衔的伦巴第,公认的经济中心,理所应当;罗马所在的拉齐奥,首都么,也不稀奇;而紧随其后的,既不是意大利的文明摇篮佛罗伦萨及托斯卡纳,也不是都灵领衔的老牌重工业区皮埃蒙特,而是以博洛尼亚为首府的艾米利亚-罗马涅,我对它的了解,只限于那里走出过几乎无人不知的番茄肉酱面。
“欢迎来到这里,您真的很有眼光。”博洛尼亚唯一的五星级酒店The Grand Hotel Majestic Gia Baglioni的工作人员这样对我说。为了证明这话并非恭维,他指着地图:艾米利亚-罗马涅大区整体呈三角形,北界波河,那里是意大利的母亲河,也是亚欧大陆和亚平宁半岛的结合线;南邻亚平宁山脉,那是意大利北部和中部的天然分水岭;东部则面向世界上最干净的海域之一亚德里亚海,“世界上最稳固的是三角形,而这个三角(艾米利亚-罗马涅大区)就是上帝最好的安排。”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得天独厚的自然地理位置,让博洛尼亚成为一处“猫狗咸宜”(欧洲俗语:猫指爱吃鱼虾海鲜者,狗指无肉不欢者)的美食天堂。意大利人的主食口味和中国恰好相反,南方喜食面北方喜食米,而博洛尼亚几乎是绝无仅有的米面兼备,而且足有上百种花样的地方。同时,这里有意大利排名第一的世界“大学之母”博洛尼亚大学,精神领域的成就更是不胜枚举。“是的,我们这里是整个意大利少有的样样出色的地方……什么?除了博洛尼亚足球队?呃,虽然在意甲年年吊车尾保级,但我们打佛罗伦萨永远不落下风!”这话倒是不假。
艾米利亚-罗马涅首府和托斯卡纳首府之间的比赛被称为“山脉德比”,横亘亚平宁半岛的亚平宁山脉也成为两地性格的分水岭,被誉为“文艺复兴摇篮”的佛罗伦萨及托斯卡纳,高调、华丽,标榜精英,是意大利政坛极右的大本营;博洛尼亚与艾米利亚-罗马涅,除了坐拥诞生时间比文艺复兴要早上百年的“大学之母”,还有Prada、法拉利、杜卡迪这些意大利的品牌骄傲,却低调得不像话,也始终是左派的大本营——“二战”后一直是意大利共产党当家做主,且津津乐道于自己的平民化,以在意大利贫富差距最小、福利系统最完善为荣。虽然佛罗伦萨与博洛尼亚乘高铁往来只需半小时,但这种对比感却很是明显。佛罗伦萨人惯常大牌加身,走路慢悠悠,派头十足;博洛尼亚人则大多行色匆匆,穿着看似随意,卻透着文化人的气质。佛罗伦萨本来就人潮汹涌的历史中心,开满了奢侈品店,博洛尼亚的两条主街Independenza和Menzani上的店铺经营的多是赚小钱或是不赚钱的玩意儿,奢侈品店也不少,但只被允许开在市政广场以南、人气差上好几级的背静地段,这是源于左派地方政府制订的地方法规。
我到博洛尼亚时恰逢周末,于是见识到了当地政府的另一法规杰作——周末两天,环城大道内除救护、抢险等车辆外,连公交车也停驶。近年“慢行城市”的理念为许多国家所接受,但大多是在影响不大的小镇执行,大城市在推行上有如此力度的,绝无仅有。大摇大摆地走在南北主干道Independenza的中央,我仿佛穿越回了南京的夫子庙街——那儿立着块牌子:大小官员在此下马。
这座城市的极度低调和平民化,也表现在它的酒店上。明明是意大利一等一的发达地区,却仅有一家五星级酒店,总共109间客房,酒店大门还藏在城市中绵延不绝超过40公里的拱廊的一个角落,比隔壁的剧院和百货公司还不起眼。酒店名字里有grand(大),还有majestic(意为“极大而华丽”),难道名不副实?但是,登上几节大理石台阶、走进那道巴洛克风格的木门,发现这里是真正担得起grand和majestic的,就像对面大门也开在拱廊内、不留心很容易错过的博洛尼亚大教堂一样。酒店前身和教堂还真有点关系,两个多世纪前,它是当年的红衣主教、后来的教皇普洛斯彼罗令建筑大师Alfonso Tollegiani设计的一座宫殿。
从酒店顶层的窗户望出去,博洛尼亚的制高点——双塔以及全城的红色屋顶尽在眼前。说起双塔,无论是暗灰的色调,还是突兀的外观,都与这座城市的气质格格不入。几个世纪前,该城的两大家族为了炫富,争相建造高塔,其中一家因财力不济造成了垮塌事件,走向衰亡。垮塌过的那座塔相对矮些,现在依然歪着。博洛尼亚大学流传着一个说法:毕业前决不能登塔,否则有毕不了业的危险。想想倒也有理,这塔的寓意可以理解为:别小小年纪就三观不正、为了追求物质而走上邪路。
意大利大牌酒店的整体风格大多“从一而终”,这家五星级酒店却是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和法国巴洛克风格分庭抗礼,优雅与热情两种气质互补得恰到好处。大理石地板熠熠生辉,陶立克式白色立柱和镀金仿古家具典雅质朴,套房内有不少18世纪巴洛克绘画,赏心悦目的艺术藏品在公共区域俯首皆是。客房部分建于18、19世纪之交,套房也以时代名人命名,并还原其起居风格,比如最豪华的一间,用的就是近代歌剧之父威尔第的名字,在其他房间的铭牌上还能看到无线电之父、诺贝尔奖得主马可尼、一代歌王帕瓦罗蒂等,无一不是影响了本领域世界文明进程、走向的本地乡贤。
I Carracci餐厅,是这家酒店最古老的部分,也是城中第一的高级餐厅,挂着米其林星星。身处意大利首屈一指的大学城和诺贝尔奖得主的摇篮,这里可谓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在此用餐经常能遇到博洛尼亚大学的教授们,餐厅天花板上的壁画,高度凝练地画出欧洲大世纪,是教授们的老前辈——五百年前博洛尼亚学院画派的开山鼻祖卡拉奇三兄弟的真迹,餐厅就是以他们的名字命名的。
博洛尼亚“胖子之城”的雅号,是拜其最出名的Bolonese肉酱面所赐,城市的英文名,在世界范围内几乎就是“肉酱”的代名词。但最能体现博洛尼亚舌尖地位的,还要数和博洛尼亚大学差不多同龄、从中世纪一路走来的博洛尼亚饺子(Tortellini)。
博洛尼亚的饺子极为讲究:用亚平宁山北麓的上好小麦磨粉,加入蛋黄压制成意大利面,配肉馅或Parmigiano-Reggiano奶酪,加几种香草,佐以牛肉和鸡肉汤,还有制作当地另一道名菜Bollito Misto(8种以上不同部位的杂炖肉)时的汤汁,配奶油、肉酱或黄油,还要撒一层必须是Parmigiano-Reggiano产的奶酪,才算可以入口。
在博洛尼亚的第二天,行程有点激进。在圣巴托洛缪教堂参观过尺度颇大的耶稣像,在博洛尼亚大学的解剖剧场细细品味过一件一件栩栩如生的人体器官标本,又和手捧人脑模型、可能是世界上第一位女教授的“谜之微笑”来了个四目而视之后,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必须吃点好吃的来压压惊。
在大学区的菜市场,肌肉结实的小伙子颇为艰难地用手把意面卷在本地特有的Matarello(长度超过一米的巨型擀面杖)上,一支烟的工夫,黄色的面团就在技术娴熟的Nonna(老奶奶)手中变成上百种形态、颜色都不同的意大利面菜式,从常见的Lasagne到Maccheroni,从大三角Cappellacci到小三角Cappelletti,还有造型如当代艺术般的Fettuccine或Tagliatelle,闻着旁边锅里种类同样繁多的酱汁香味,一下子就回魂了。博洛尼亚是左派大本营,又是大学城,最大的好处,就是两三欧元就能吃好一顿饭,六七欧元可以吃到肚歪。
回到酒店,还不尽兴,就去了酒店新建不久的Morandi酒窖,它的名字来自意大利当代最具盛名的艺术家、同样出身于博洛尼亚的莫兰迪,几小时前,我在距离酒店步行一刻钟的博洛尼亚国立美术馆领教过这位“画僧”的高深之处。饮了一杯产自博洛尼亚附近的葡萄酒,发现其特质与酒窖的命名神合,口感并不复杂,初品甚至稍嫌简单,但沉静的外表下却是静水流深、回味悠长。
曾经,博洛尼亚是我最缺乏好感的意大利城市,原因只有一个——每次意大利之行都因为不靠谱的意铁出过岔子,每次都是遥遥无期的晚点,无一例外都是卡在博洛尼亚。也难怪,博洛尼亚是意大利铁路大动脉的心脏,向西北是米兰、都灵,向南是佛罗伦萨、罗马和那不勒斯,向北则是威尼斯,甚至出国到了瑞士、奥地利。
在博洛尼亞的最后一个傍晚,我取了寄存的行李准备奔赴火车站时,收到了来自意铁的一封电子邮件:抱歉通知您,您要乘坐的开往都灵的高铁到达博洛尼亚预计晚点2小时……对于好吃之人,治愈的良方唯有美食,我马上奔向了Independenza大街靠近火车站方向的那家只在晚上开放的米其林餐厅——感谢意铁晚点,不然我哪舍得拿出这么多时间来享用Brodetto Romagnolo(罗马涅海鲜汤,通常包括螳螂虾、蛤蜊、牡蛎、蝎鱼、鲂鱼、鲈鱼、平头鰧、玲珑星鲨、鲥鱼、比目鱼、红鲻鱼、墨鱼、安康鱼和海鳗,炖制至少需要半小时)呢!
住在哪儿
博洛尼亚唯一的五星级酒店The Grand Hotel Majestic Gia Baglioni自然是上优之选,它多次获得过各大榜单的“全球最佳睡眠酒店”的奖项。同在Indipendenza大街的I Portici也值得尝试,作为博洛尼亚唯一的小型精品酒店联盟成员,它的风格更为年轻时尚,除了附设的米其林餐厅,顶楼酒吧和门口的速食店也都是城中潮人的大爱。
买什么
作为大学城,博洛尼亚的书店、文具店(摊)值得一逛,不仅有不少孤本和老唱片等着捡漏,各种精致的笔和笔记本,作为手信也比一般的旅游纪念品更有意义。
想“剁手”也可以,博洛尼亚虽然不是米兰、佛罗伦萨那样的奢侈品天堂,但市政广场东侧Clavature小街里的Ratti买手店也是几十年的老字号了,从经典款到限量款都有不少选择,还提供预订服务。
吃点啥
意大利的冰激凌世界第一,而博洛尼亚的冰激凌又是意大利第一。一般冰激凌的脂肪含量是平均15%,意大利冰激凌是平均8%,已经难能可贵,而博洛尼亚冰激凌的脂肪含量平均只有4%-6%,而且口味还比别处的更浓重——别忘了,附近就是全世界最好的牛奶产区。
博洛尼亚大街小巷遍地都是冰激凌店,除了看墙上的奖杯奖状,最准的选店秘方是看哪一家光顾的当地老头老太最多,他们吃了一辈子,最有发言权。
值得一看
“上古看罗马、中古看博洛尼亚、近代看佛罗伦萨。”博洛尼亚老城已经丰富到用去所有的旅程时间仍嫌不够,但有兴趣的话,最好能抽出一天,在博洛尼亚西郊一日游。
起个大早,因为目标是老城西南门3.5公里外的圣路加圣母朝圣地(Santuario della Madonna di San Luca),走路去——即便你不是虔诚的教徒。教堂本身价值还在其次,最珍贵的是这条朝圣路本身,全程由666个拱门支撑的拱廊,建造耗费了百年时间。到达山顶之后,向下俯瞰,风光无限。
下一站是Via Ducati——没错,就是世界最牛的摩托车品牌杜卡迪,1926年这个品牌就诞生在这里。参观杜卡迪工厂暨博物馆一定要事先在网站(www.ducati.it)预约。
然后去不远的Via Emilia,这条艾米利亚大道两千年前就有了,世界上唯一的冰激凌大学(Gelato University)连同冰激凌博物馆就坐落在这条大道的45号。如果你待上至少一个月,可以学会最正宗的意式冰激凌的制作,通过最高难度的考试,还可以成为日进斗金的冰激凌品鉴师。
最后,坐上87路公交车到终点站,就是老城北门的博洛尼亚中心火车站。
这世界上总有些反差让你高呼造物弄人,比如,世界上跑得最快的几大汽车品牌、世界上能连续发出最多次人类最高音的男人,还有世界上最贵的醋,竟然都出自一座小城。这座小城,就是艾米利亚-罗马涅大区的摩德纳(Modena)。昔日贯穿意大利的艾米利亚大道,今天依然从老城中心穿城而过,这座城是见过大世面的,面积虽小,底气十足。
很多人都好奇,为啥世界上顶级的极速跑车,大部分出自以慢节奏、不靠谱著称的意大利人之手?看了超过20年F1赛车之后,我觉得,想搞明白这个问题,非得亲自走一趟“世界速度之都”摩德纳不可。法拉利、玛莎拉蒂、布加迪、兰博基尼、德·托马索等多家世界顶级汽车、特别是超级跑车公司的总部都设在这里,时间有限,本着擒贼擒王的原则,自然先牵那匹扬起四蹄的腾空骏马——法拉利。
从博洛尼亚开往摩德纳的火车刚开始进站前的减速,一座巨大的明黄色流线型“水波蛋”就隔着车窗袭来,那是2012年落成的恩佐·法拉利故居博物馆。
我先搭摆渡大巴前往摩德纳近郊的马拉内罗小镇(Maranello),80年前,钣金作坊主的儿子、狂热的赛车爱好者恩佐·法拉利,在火车站旁的自家住宅兼工厂里打响了“意大利速度”的发令枪,法拉利公司连同车队总部在战后的经济奇迹时期迁到这里,才算踩下日后成为“世界第一”的油门。
大巴从摩德纳市区开往小镇,有个岔路口立着一个胖子身穿燕尾服引吭高歌的标志。“这条道路通往帕瓦罗蒂故居?”同车的一对英国老夫妇问,“Yes sir!”司机一边回答,一边利落地掉头、转弯,一分钟后,大巴便停在了帕瓦罗蒂的豪宅面前。司机示意大家可以下车拍照,我问接下来是否可以按时刻表赶到小镇的法拉利博物馆,司机拍拍胸脯:“虽然我是开大巴的,但我也是法拉利的司机!”他果然没吹牛,我们是按时抵达的。
尽管马拉内罗的街道、商店和酒吧四处可见那匹熟悉的骏马,但法拉利博物馆及周围的厂房都没有想象中的气派,它们极其尊重周围低矮的平原建筑天际线,既不以高度和体积压人,也不以耀眼的红色招摇。当然,法拉利红还是不少见的,除了博物馆和总部的基础色调,各种型号的红色法拉利跑车在路边俯拾皆是,周围的小餐馆和酒吧里也到处是身着红色工服的法拉利员工。
法拉利博物馆的一层展厅,基本可以概括为“通往冠军之路”,用不同型号和年代的车身,揭示了从20世纪50年代初至今,法拉利为什么是赛车史上最成功的车队和品牌。中心展厅有数台反复播放的屏幕,以及冠军赛车、车手签名头盔等珍贵实物,回顧法拉利重要的夺冠经历。不少人走过舒马赫的签名头盔和他标志性的握拳大笑的巨幅照片时,眼圈都红了。
二层和三层的展厅有几十款法拉利经典跑车,红色、黑色、银灰色、明黄色,都鲜艳锃亮,仿佛穿越了时间。“二战”前的车型至今看上去仍令人惊叹,年代的久远,并没能令产量极低却个个经典的法拉利红退出潮流的尖端。法拉利老爷跑车的优雅身段,与身着同为意大利制造的大牌服装的巨星、名模异曲同工。不求最大最全,但求最好和独一无二,这也许就是意大利精神的重要内核。
回到摩德纳市区,参观那颗黄色的后现代巨蛋,它包裹着恩佐·法拉利的父亲阿尔弗莱德20世纪初开设的钣金作坊,也是恩佐出生的房子。如今那里被改建成法拉利引擎展厅,从2—6缸的小功率设备到经典的8缸和12缸,再到F1专用引擎,不一而足,也算暗合了“赛车跑得快,全靠引擎带”的追根溯源。至于配备这些引擎的汽车,都在新建的博物馆内藏着。最早奠定法拉利世界声誉的1948年的166 Touring,阿斯卡利1952、1953年连夺世界冠军时驾驶的著名的Sport 750 Monza,首个配备KERS系统的法拉利车型F60,都堪称镇馆之宝。
除了对法拉利技术成就的展示,新建展厅的相当一部分还展示了两个男人的忘年友谊。这间展厅名叫“恩佐与鲁契亚诺:摩德纳之友”(Enzo e Luciano: da Modena a Modena),一辆二手玛莎拉蒂Ghibli和一辆法拉利F40并肩而立,那是鲁契亚诺·帕瓦罗蒂成名之后拥有的第一辆二手车和第一辆新车;恩佐·法拉利的眼镜和帕瓦罗蒂演出时戴的围巾咫尺相望。我想起之前那位绕道带我们去看帕瓦罗蒂故居的大巴司机,他这么做不仅是出于对老乡的自豪。
恩佐年轻时梦想当一名歌剧演员,却因家贫无法实现。20世纪60年代,小他37岁的同乡帕瓦罗蒂在摩德纳市立剧院演唱《多么快乐的一天》时,一口气连续唱出9个饱满的高音C,当时恩佐就坐在观众席。从那以后,直到1988年恩佐去世,世界第一男高音在摩德纳的所有演出,都必有属于法拉利姓氏的一个贵宾席。
出了博物馆,我向市中心走去,没走几步就看到那座在小城绝对算得上辉煌。也承载了那段伟大友谊的建筑——曾经的摩德纳市立剧院,如今改叫帕瓦罗蒂歌剧院了,命名它的那位乡贤,逝世也有十年了。
紧邻歌剧院的那座现代建筑,也是意大利戏剧重镇——著名的Passioni(意大利语,意为“激情”)剧场,中国国家京剧院的实验京剧《浮士德》曾在此一炮走红。
走过“速度与激情”,一排看不到尽头的连廊让人一下子沉静下来,抬头看路标——Via Emilia,著名的艾米利亚大道,就这样近在眼前。
大道旁坐落着全城的最高建筑——大教堂,和第二高的市政厅一起,环抱起鹅卵石铺地的广场。这老哥仨都是始建于12世纪,一起走过了八九百年的风雨。见我忙着给大教堂和市政厅“合影”,在广场上晒太阳的一对热心父子连忙指点并带路:最值钱的不在这儿,得绕过去。
绕了90?,才明白这座乍看平淡无奇、规模也不算大的天主教堂为啥贵为世界遗产了。其正门的玫瑰窗显得有些偏大,与整个外立面不太协调,但它却是意大利12世纪最经典的罗马式建筑,那样的特殊设计是为了凸显玫瑰窗下由两个石狮撑起的门廊上的小神坛,以及两侧由三小拱组成的回廊,最珍贵的,是回廊上方的装饰——那是一组创世纪的故事,出自12世纪最伟大的罗马风格艺术大师威利吉摩(Wiligelmo)之手,难怪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的表情如此栩栩如生。
得知我要回博洛尼亚,那位年轻的爸爸往上指了指:“别想带走它!”他说的是教堂高塔里的一只木桶。中世纪时,摩德纳支持教皇,博洛尼亚则支持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双方爆发了数次战争,虽然摩德纳是小城邦,博洛尼亚是大城邦,但前者没让后者占到便宜。博洛尼亚承认战败,但要求归还在战争中被摩德纳军队掠去的一只打水的木桶,摩德纳不仅拒绝归还,还把木桶放到教堂高塔里供起来,以示羞辱。为此,双方又打了几十年,史称“木桶战争”。甭问博洛尼亚雪耻了没有——木桶现在还在那儿供着呢。
艾米利亚和罗马涅原是两个独立的大区,合并后,摩德纳失去了原有的首府地位,成为排在博洛尼亚之后的第二大城市。难怪无论足球、篮球、排球,摩德纳队遇上别的队,输赢都无所谓,但一旦碰上博洛尼亚队,绝对照死里打。“老二”对“老大”的不服可不仅是在运动场上:你的博洛尼亚大学是“大学之母”,我的摩德纳大学也没晚生几年,也是意大利响当当的名牌学府;意大利的诺贝尔奖得主不多,你就占了俩,可我的法拉利和帕瓦罗蒂在业界的分量更重;你是美食之都,我的米其林星星一点也不比你少,而且没有我产的香醋(Aceto),你的菜也就寡淡无味啦……
意大利语中也有“吃醋”的说法,摩德纳人酿造的香醋号称世界第一,不知道是不是和心里憋着的这口气有关。只有摩德纳在酿造时省却了先变成酒这一道工序,是直接将葡萄变成醋,故而比其他地方的醋身价至少贵上几十倍,一小瓶卖到上百欧元也很正常。这么说来,这口醋吃得也值了。
意大利语中也有『吃醋』的说法,摩德纳人酿造的香醋号称世界第一,不知道是不是和心里憋着的这口气有关。只有摩德纳在酿造时省却了先变成酒这一道工序,是直接将葡萄变成醋,故而比其他地方的醋身价至少贵上几十倍,一小瓶卖到上百欧元也很正常。这么说来,这口醋吃得也值了。
值得一看
除了法拉利的兩处博物馆,玛莎拉蒂和兰博基尼也都有博物馆提供参观,其中总部位于Sant'Agata的兰博基尼,也可以生产线近距离接触(严禁拍摄)。如果你既是汽车迷又是音响发烧友,还是美食老饕,前者仍是优选。
玛莎拉蒂博物馆坐落于摩德纳近郊的Panini农场,菲亚特收购玛莎拉蒂生产线时,作为乡贤的Panini富豪家族毅然接盘玛莎拉蒂品牌的珍贵收藏。这座农场同时还生产iXoost音响,与其说是奢侈品音响,不如说是工艺品顶奢品牌,其最非同凡响之处,是使用顶级赛车和超跑排气歧管作为主体,还把纯手工定制和高级真皮等意大利人最引以为傲的元素都集中到一起。音响需要提前选样定做,可以从农场直接带走的顶级商品是这里的奶酪,它作为梵蒂冈教廷的特供已经很多年了。
有文化的老饕,行程单上可以加上Lambrusco酒窖、Balsamic醋厂和Salumeria(意为“熟食”)博物馆等。虽然摩德纳的米其林餐厅依人均拥有量算名列世界前茅,但本地人吃饭最爱的却是Agriturismo——是的,你可以称它为“农家乐”,听着土了点儿,但吃着喝着世界一流农业区本土店家自产的蔬菜、奶酪、火腿和美酒,既新鲜美味,料理手法又带有浓郁的地方特色,价格也便宜,何“乐”而不为呢?
如果给包括意大利在内的南欧诸国的大小名城做个人物画像,大半是一个吃着冰激凌、唱着歌的花衬衣老大爷的模样,拉文纳(Ravenna)绝对是一个例外。穿行其间,灰蒙蒙的色调,安静到让人怀疑“走错片场”的氛围,让我不禁想起贾平凹的《废都》。如果说艾米利亚-罗马涅大区是意大利的时间胶囊,那么这座几万人口的小城就是胶囊中的胶囊。虽然面积要小得多,但它和中国的西安一样,外表平淡无奇、甚至让人失望,非得钻进里面,才会感慨得五体投地:老祖宗就是老祖宗,不服不行。
“你怎么想到去那儿呀!我在意大利待了十年之后才决定要去。”听说我去了拉文纳,一位旅居意大利多年的前辈大赞我的慧眼小众。的确,在那儿我几乎没听到一句中国话,连包括日本人在内的东方脸都没遇到几张。“在《米其林旅游指南》上,北意大利没几个三星级去处,而拉文纳正是其中之一。”前辈说,她第一次去的时候,只恨自己安排的时间太少。我与她同有此恨。
我没看过什么“指南”,意大利那么大,我偏想去拉文纳看看的理由,只是因为十多年前上的世界中古史课。记得当年考试前一晚,我在宿舍楼道里抱着几百页的书狂背,只记得欧洲那部分,“拉文纳”三个字的出现频率极高。第二天上了考场,填空题占15分,要填写的空白包括:西罗马帝国最后的首都,东哥特王国的首都,拜占庭帝国占领意大利之后设立的意大利行省的首府,伦巴第人占领整个北部意大利之后成立的伦巴第王国的首都,教皇在同神圣罗马帝国争斗中失利后离开罗马的避居地……我按照前一晚残存的印象,一口气填了5个“拉文纳”。成绩公布,这门课我居然得了优,显然,填空题我全答对了。一晃十几年过去,怎么也得去这个历史上威名赫赫的地方“还个愿”吧。
西方上古史,基本是前半希腊后半罗马,西罗马帝国灭亡,拉开了中世纪的帷幕,拜占庭和基督教(天主教)正是那一千年的关键词。拉文纳因拜占庭和早期基督教建筑而位列世界遗产名录。那一千年的欧洲历史,特别是意大利历史,堪称城头变幻大王旗、颠覆如同扑克洗牌一般。
拉文纳古城外的Basilica of S. Apollinare Nuovo,是距火车站最近的一处世界遗产,建于公元500年,有简单至极的正立面和圆形的钟塔,属于典型的拜占庭风格。行走欧洲,每座城市都有数不清的教堂,早就看到审美疲劳,有时看罢外观就失去了进去的欲望。好在我做过功课,拉文纳是世界马赛克艺术的登峰造极之地,而那些马赛克拼贴就藏在外表朴素到土气的建筑中。在这里,马赛克终于跳出卫浴装修,甚至是为屏幕中的影像遮羞这些庸常的功能,回归了它本来的意义——用碎石块和彩色玻璃碎片拼成各种造型图案的艺术。拉文纳人就用这些指甲盖大小的碎片,创造了那个时代能够模仿和想象的整个世界。
就拿这座可以意译为“新太阳神教堂”的建筑来说,内部如同一座巨舰的船舱,两侧的马赛克镶嵌画从门口开始一直延伸到最深处,还分为三层,很是壮观——最上方的小格子里是圣经故事,由装饰性花纹间隔,每个小格子里的故事都不同,人物少则两三个,多则十几个,尺寸虽小,却并没有美术馆里常见的中世纪人物造型常见的变形、呆板、缺乏层次等通病;中间一排皆是白袍加身的圣人和先知,尺寸更大,画面质感也更为细腻丰富;最下方颇有“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哲学意味,右边是26位殉教者走向救世主,左边则是东方三王带着22位处女朝拜圣母子,每个女人的服饰都有微妙的不同,三王则憨态可掬。
圣维塔莱教堂(Basilica di San Vitale)位于市中心,朴素的红砖墙体,让人无法和“西方的圣索菲亚大教堂”这样的赞誉联系起来。它建于公元548年,据说花掉了两万六千个古罗马金币,难道查士丁尼大帝和狄奥多拉皇后这对贤明到封圣的千古帝后遇到奸商了不成?走进去,却几乎亮瞎了眼——“新太阳神教堂”的镶嵌画只在两侧,这座教堂却是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全是流光溢彩的马赛克,如果说前者是现实主义,此处展现的就是浪漫主义,童话的主角就是查士丁尼大帝和狄奥多拉皇后。天知道到底要用多少碎石子、碎玻璃,再加上多少时间、热情与创造力,才能拼出这样生动的动作和表情,就连皇帝脚下镶嵌珠宝的凉鞋都栩栩如生。
圣维塔莱教堂旁边那个更不起眼的建筑,建于公元430年,是西罗马帝国的末代摄政太后普拉西狄亚的陵墓所在地,也是目前世界上最古老、保护得最好的马赛克建筑,陵墓穹顶的马赛克图案,宛如星光摇曳的夜空般悠远深沉。
尼奥尼安洗礼堂(Neonian Baptistery)也建于公元430年,它的穹顶上用马赛克拼出被十二门徒的形象环绕着的圣约翰给耶稣洗礼的场面。公元430年虽然是中世纪,但还不像后来那样蒙昧保守,没在水中的耶稣的下半身也清晰可见,可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打道回府之前,不经意间发现了一座修道院连墓室,“意大利的孔子”但丁,人生最后的十几年就是在这座修道院度过的。但丁是马赛克之外,拉文纳最大的骄傲,晚年因为政治原因被逐出家乡佛罗伦萨,客死他乡,就葬在修道院旁边的墓室里。但丁死后,佛罗伦萨为这位乡贤平反,还建造了华丽的墓室,并由米开朗基罗等名人请愿,让其遗骨回归故里。但当佛罗伦萨的代表团来到拉文纳,打开棺木却没有看到但丁的遗骨,原来,修士们为但丁在故乡的遭遇不平,提前将遗骨转移了。于是,但丁的遗骨就永远留在了拉文纳,而佛罗伦萨那个著名的但丁墓其实是座空坟,好听一点叫衣冠冢。
我一直在思忖:為什么拉文纳贵为几朝之都,却并未成为另一个罗马或佛罗伦萨,而是萎缩为偏安一隅的小城,甚至比其他同等规模的小城街面还要冷清?最重要的原因恐怕是,在城邦自治传统悠久的意大利,拉文纳是个绝对的异类——王权神权的坚固传统,反而影响了此处市民社会、商品经济的成长,当上帝的事和恺撒的事都没得可管了,要让老百姓自己的事也能像马赛克一样绚丽多姿,对这座“废都”而言有点强其所难了。
在这里,马赛克终于跳出卫浴装修,甚至是为屏幕中的影像遮羞这些庸常的功能,回归了它本来的意义——用碎石块和彩色玻璃碎片拼成各种造型图案的艺术。拉文纳人就用这些指甲盖大小的碎片,创造了那个时代能够模仿和想象的整个世界。
买什么
马赛克是这座城市历史建筑的主要特色,马赛克艺术品及其图案的衍生品,如丝巾、瓷器、冰箱贴等,同样是该城不容错过的手信。
值得一看
艾米利亚-罗马涅大区区北部,除了拉文纳,还有一座世界遗产之城——费拉拉(Ferarra)。如果做个“分工”的话,可以说拉文纳负责的是中世纪,费拉拉负责的则是文艺复兴早期。后者也是后来影响意大利历史走向甚于美第奇家族的埃斯特家族的龙兴之地。如果时间充裕,在费拉拉看完埃斯特家族的城堡,再去摩德纳寻找和托斯卡纳大公国堪称一时瑜亮的摩德纳公国的遗迹,历史课就算上全了。
艾米利亚-
罗马涅大区
艾米利亚-罗马涅大区位于意大利北部的最南缘,区界系“纯天然”形成的“铁三角”:南以亚平宁山脉与托斯卡纳、马尔凯大区为界,并包住了山脉上的袖珍国度——圣马力诺;北以波河与伦巴第、威尼托等大区为界,东临亚得里亚海。面积2.2万余平方公里,约占意大利全国面积的7%。
艾米利亚-罗马涅大区属于意大利最发达的地区之一,经济发展水平仅次于米兰所在的伦巴第和罗马所在的拉齐奥大区,人均GDP是南部很多地方的2—3倍。但由于该地区长期由左派执政,物价和通货膨胀常年在意大利处于较低水平,同时,就业率全国最高、失业率全国最低。坐拥包括“大学之母”博洛尼亚大学在内的四所意大利一流大学(其余三所为摩德纳、费拉拉和帕尔马大学),密度系各大区之首。在校大学生常年高于10万,占总人口比例遥遥领先于其他大区。而且,非法移民占常住人口比例在各大区中最低。因此,人口素质和安全指数都在意大利傲视群雄。以上无疑都是游客的福音。
特别注意
2012年5月,该大区曾发生5.9级地震,不少文化遗产建筑被损毁,并有人员伤亡。2016年10月,相隔不远的翁布里亚大区也曾有大地震。前往旅行应做好一定的信息及心理准备。事实上,意大利全国几乎都在地震带上,靴子形的国土其实就是几亿年的地壳运动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