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冏
吏部尚书金盛是个十足的奸臣。尽管他掌握着朝中官员的升降大权,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但他却并不满足,一直觊觎着宰相的高位,希望手中能拥有更多、更大的权力。因此,他认定薛宰相是他往上爬的挡路石,成天想着怎么把薛宰相搞垮。他心怀着这样一个不可告人的阴谋,虽然平日往宰相府跑得很勤,一副极力巴结的模样,但暗地里却总是想尽千方百计陷害对方。
薛宰相有个八岁的孙子,大名薛登,很受薛宰相喜爱,经常在他身边玩闹。金盛每回上宰相府都能见到薛登。
有一天,金盛退朝出宫时,看到薛登正与一群孩子在皇宫门外玩耍。他突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既然从薛宰相那儿难以下手,为什么不在他孙子身上打主意呢?这么个小屁孩,太好骗了。于是,他借故停下来,待朝中文武百官全部离开,现场除了他自己的随从人员,已没有一个成年人,他这才不慌不忙地走到薛登面前,试探着用言语刺激薛登:“薛登贤侄,有人说你的胆子比老鼠还小,是这样的吗?”
“金伯伯,這话您是听谁说的?也太小看人了吧!”薛登回答。薛登虽然年纪小,却聪明过人,遇事反应迅速。薛登平日在祖父身边经常遇到金盛,最看不惯他那副溜须拍马的奴才嘴脸,只是出于礼貌,才不得不尊称他。
“其实,那话我也不相信。堂堂当朝宰相的宝贝孙子,难道这世上还有你不敢做的事吗?”金盛见薛登已开始上钩,心里暗暗高兴,于是进一步刺激他,“不过,耳听为虚,什么事都得亲眼看见才能使人心服嘛。贤侄,你如果真有胆量,敢把这皇宫门口的大木桶砸掉一个吗?”
身为宰相的孙子,薛登哪怕年纪再小,对这种事的严重性还是很了解的。对方那话一出口,他就敏锐地意识到金盛的用心:金伯伯居然挑唆我去砸皇宫门口的东西,这不是欺负我年纪小不懂事,想借皇帝的手要了我全家人的命吗?好呀,我倒要看看,我俩到底谁更聪明?打定主意后,他故意傻乎乎地皱着眉头说:“可是,金伯伯,我手上没个工具,拿什么去砸烂那么大个木桶呢?”
“这个容易,我让我的随从把腰刀借给你用一下。”金盛笑眯眯地回答,同时回头吩咐随从把身上的腰刀解下来递过去。
薛登接过腰刀,二话不说,几步跨到皇宫门口左边的大木桶前,举刀就劈,不一会儿,那个木桶就被劈裂了。
皇宫门口那两个木桶叫“承露桶”,据说是皇帝有一回患病,按照一位得道真人的指点,用名贵的楠木打造而成,目的是用它们来承接露珠与雨水,供皇帝一家饮用治病,一直以来被视为不可侵犯的圣物。如今却被薛登砍坏了一个,后果有多严重可想而知。
金盛在旁边目睹一切,真是心花怒放:薛宰相你这老家伙,看你怎么逃过这一劫!
随后,金盛令人把这事添油加醋地传开了,说薛丞相的孙子别看年纪不大,胆子可大得出奇,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连皇宫门口的圣物也是想砸就砸!
消息传开后,第二天就有官员将那事儿上奏了朝廷。皇帝大怒,当即传薛宰相祖孙俩问罪。
薛宰相跪倒在大殿下,从皇帝的斥责声中才弄明白事情的真相,顿时目瞪口呆,一个劲儿地暗骂孙子太不懂事,惹下这灭门大祸!他自知除了乖乖受死,已不必指望再有第二条路可走了,索性闭了嘴不作任何辩解。
相比之下,薛登却是沉着多了,始终保持着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皇帝一看他那模样,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得厉声怒喝:“大胆薛登,竟敢砸烂皇宫门口的圣物,该当何罪?”
“皇上英明!”薛登毫无惧色,从容地抬起头来反问,“皇上您不妨仔细想一想,到底是一统(桶)天下好呢,还是两统(桶)天下好?”
“大胆狂徒!”皇帝随口反驳,“自古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什么混账两统天下?你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想要造反吗?小小年纪,野心倒是不小嘛!来人,速将这小逆贼推出午门斩首!”
“皇上息怒,请听我把话说完嘛!”薛登还是从容不迫地说,“皇上说得对,天下是皇上一统的天下!也正是出于这一重要原因,我才把皇宫门口那个多余的桶给砸了嘛!”
满朝文武官员一听,不约而同一愣,目光齐刷刷地盯住了皇帝。
“这小屁孩,真有你的!”对于正直无私的薛丞相,皇帝一直是非常看重的,即使是其孙子犯了罪,他也只想本着“一人犯事一人当”的原则,尽快结案,绝不牵连其一家人。想不到,面前这小小孩童居然能用那么简短的言语说出一番听着令人心里特别舒坦的歪理来。他心中一喜,不仅刚才的恼怒已在那一瞬间消失殆尽,同时还情不自禁地竖起大拇指,朝薛宰相连连称赞:“爱卿教导后代有方,你这孙子小小年纪口才就如此了得,将来必成大器,真是可喜可贺!”
这会儿,薛宰相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赶忙叩头拜谢说:“谢皇上恩典,谢皇上不杀之恩……”
事情会如此令人意外地来个大反转,金盛做梦也没有想到。按照他事先的设想,薛登闯下这种大祸,薛府那满门老幼算是在劫难逃了。不料,那小屁孩居然如此能说会道,短短几句话,不仅顺利地化解了一场大灾祸,还获得了皇上的嘉许,真是了不得。薛家有这么聪明的后代,如果不尽快将他满门铲除,就有可能世世代代都强过我金家!无论如何都得再想办法……
惊叹之余,金盛又发现了薛登的可爱之处——那小家伙聪明倒是很聪明,但到底还是嫩了点。假如这回在皇上面前他一口咬定是我指使他干的,那又会怎么样呢……不过,我也不必过于担心,就算他真那么说了,他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来,皇上不是也拿我没办法吗?他既然不懂得将罪责往别人身上推,又仗着自己的那点小聪明,什么事都敢干,什么话都敢说,我何不再糊弄他一次,让他再闯一次祸,到时候看他还能怎么蒙混过关。
几天后,金盛见薛登又和一大群小伙伴在宫门外玩耍,就当着那些小孩子的面,虚情假意地竖起大拇指称赞了薛登一番。
面对金盛的反复恭维,薛登猜想他肯定又要使出什么新的阴谋诡计,但表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只是淡淡地问道:“金伯伯,您这回该不是又想让我去劈了皇宫门口剩下的那个木桶吧?”
“哎哟,薛登贤侄,你可真聪明,一开口就猜中了金伯伯的想法!”金盛又竖起了大拇指。
“哎呀,金伯伯,这次我可不敢了。”薛登假装害怕地说,“上次回去后,爷爷就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爷爷说随便毁坏皇上的东西那可是要杀头的!”
“哈哈哈,你爷爷那是吓唬你的。”金盛大笑着说,“贤侄呀,以你的聪明才智,如果把皇宫门口剩下的那个木桶也劈了,皇上说不定会更加欣赏你呢!”
“真的吗?”薛登瞪了他一眼,心里恨恨地骂道:看样子,你這老奸贼不把我一家逼上死路是不会死心的!你的心肠既然如此歹毒,可就怨不得别人了!我倒要看看,到时候究竟鹿死谁手!想到这儿,他故意显得漫不经意地说:“劈就劈,有啥大不了的!拿刀来!”
“有种!不愧是薛丞相的宝贝孙子!”金盛说着,扭头吩咐随从解下腰刀送上。薛登拿过刀,径直走到皇宫门前,把剩下的那个木桶给劈了。
金盛目不转睛地看完薛登的又一番“壮举”,无疑是喜上眉梢:薛宰相,看你还怎么躲过这一劫!
金盛令人连夜写成表章密奏皇帝,恳请严惩薛家祖孙。皇帝听说薛登把另一个木桶也给砸了,震惊之余,当即令人宣薛宰相祖孙入宫,责问缘由。
薛宰相听说孙子又一次闯下大祸,脸一下变得刷白。薛登却始终镇定如常,面对皇帝的责问还是同上回一样,不慌不忙地反问:“皇上英明,您说是木桶一般的江山好呢,还是铁桶一般的江山好?”
“一派胡言!”皇帝应声回答,“从古至今,有谁听说过木桶一般的江山?”
“这就对了嘛,皇上。”薛登拍手笑道,“既然皇上希望自己的江山坚如铁桶,还要那木桶干什么?为了皇上子孙万代江山永固,您何不尽快下旨,浇铸一个坚硬的铁桶来作为新的圣物呢?”
经薛登这一说,皇帝顿时转怒为喜,先前的满肚子火气随之消失殆尽,还赏赐黄金一千两表彰薛登遇事随机应变的过人才能。
薛登受封后,竟出人意料地没有跪地谢恩,而是扯开喉咙大哭起来。
出现这样的情形,皇帝当然是大惑不解,脱口惊问:“你这孩子,这又是怎么啦?朕赏赐给你这么多黄金,你不谢恩也就算了,毕竟你年纪还小嘛。可是,你这一哭可就让人摸不着头脑啦!你倒是说说看,到底是为什么?”
“启禀皇上。”薛登这才下跪,大声哭诉起来,“其实,我两次毁坏圣物,都不是我的主意,而是金盛教唆的。他一直心怀不轨,觊觎我祖父的宰相高位,就欺我年纪小不懂事,一再鼓动我毁坏皇上的圣物,意在谋害我祖父,谋害我一家性命,直到他取而代之为止!如今,皇上不仅没有治我祖孙俩的罪,反而赏赐我那么多黄金,他不恨得牙根发痒才怪呢,怎么会轻易善罢甘休呢?以他那样的狠毒心肠,今后还不知会使出多少阴谋诡计来算计我们,我祖孙俩迟早会死在他手上!既然是这样,倒不如请皇上现在就下旨治了我祖孙俩死罪为好,免得让他一再劳心费力!”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皇帝惊问。
“皇上,您可千万不要听这小孩子胡说八道!”薛登还没来得及回答,金盛在一边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慌忙出班跪奏,“皇上,您就算借给微臣一百个胆子,微臣也不敢做这种欺君犯上的大傻事啊!”
“是吗?如果他说的这些属实,那你胆子的确是够大了!”皇帝平静地反问,然后回过头来对薛登说:“这事儿关系重大,尽管你还是个小孩子,但你可得想好了,说话得有真凭实据!说了谎,就是诽谤朝中大臣,这可不是一般的小罪,不光是你自己,包括你一家人,都是要掉脑袋的!”
“皇上,我的话句句是真,绝对没有半分虚假,我敢用一家人的脑袋担保!”薛登语气肯定地说,“金盛不光是教唆我砍桶,连砍桶的那柄刀也是他让他的随从提供给我的!”
“是这样的吗?”皇帝问金盛。
“皇上,他这完全是在撒谎!”金盛气急败坏地辩解说,“他说这话的证据呢?皇上,您可得让他拿出证据来!”
“是呀,薛登,你可得拿出确凿的证据来!”皇帝的脸又转向了薛登。
“这问题不难。”薛登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皇上想知道我有没有撒谎,其实是很容易的,当时和我一起玩耍的那些孩子亲眼看到的,都可以作证!并且,他们大多是朝中大臣的子孙,很容易找到,皇上只需派人把他们叫来一问,一切就很清楚了!”
“金盛,还有必要再找那些孩子前来对质吗?”皇帝再次朝金盛发问。
“皇上恕罪,微臣罪该万死!”金盛怎么也没有想到,薛登小小年纪,心思却如此缜密,事先居然把一切都考虑得那么周到了!铁一般的事实摆在面前,他自知再怎么抵赖也无济于事,只得伏地求饶,“皇上,都怪微臣一时糊涂,才犯下这大罪,还望皇上大度宽容,赦免微臣的死罪!”
“如果连这种罪都可以赦免,朕的颜面何存?朝中百官还怎么安心度日!”皇帝不无嘲讽地一声冷笑,断然下令,“来人,速将这奸贼擒下,待日后发落!”
(发稿编辑/苏 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