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权阉割下的屈从男性与主体女性
——简论《绿化树》中的人物主体性

2017-02-25 18:27曲芳莹
关键词:张贤亮母性父权

曲芳莹

(中国海洋大学,山东 青岛 266100)

父权阉割下的屈从男性与主体女性
——简论《绿化树》中的人物主体性

曲芳莹

(中国海洋大学,山东 青岛 266100)

《绿化树》在发表后引起很大轰动。通过对“才子佳人”模式的再思考,对以往“马缨花不具有主体性”的说法提出质疑,认为马缨花是乐观开朗并带有自身主体性的女性。借助西方“菲逻各斯”理论来阐释男性在父权意识形态下的屈从状态,颠覆传统评论认为的男性的权威主体性,在男女形象的裂缝中探寻女性的主体性。

母性;被抛弃;菲逻各斯;屈从;主体性

《绿化树》讲述了资产阶级家庭出身的右派“分子”章永璘在被驱逐至农村后进行的自我救赎和改造,进而审视残酷处境中的不幸灵魂。《绿化树》发表后引起了很大争议,女性主义评论者认为马缨花是男性中心主义意识下的他者,缺乏主体性,本文对此提出几点质疑。

一、对才子佳人模式的再思考

王蒙在评价张贤亮的作品时说:“他的作品中几乎老是离不开说得俗一点就是落难公子和慧眼识君佳人的模式。”一些评论者指出这种“才子佳人模式”带有强烈的“母与子”色彩:“女主人公大都是作为男性受难者求助、认同和回归的对象。”[1]女性是牺牲者,“母性”是其缺乏主体性的表现。批评者由此出发,对文本中的男权思想进行批判:“虽然马缨花近乎完美,但她个人并不具备真正的自我意识,仅仅作为在男性中心主义视角下依附顺从于男权的女性形象存在。”[2]在此,笔者对“缺乏自身主体性的母性”的说法提出质疑。

张贤亮出生在一个富有家庭,父亲对他置之不顾,是母亲的辛勤付出使他安然长大。因此,他对母亲的感情十分深厚,在创作中也表露出对母亲的歌颂,称底层劳动妇女为“梦中的洛神”。张贤亮赞扬母性光辉,而男性却是失去了男性气质和尊严的不完整的群体,女性因欣赏、怜悯男性而自主地对其进行照顾。克里斯特娃在《中国妇女》中强调母性与艺术的共通性,她认为艺术是母性所独享的语言,文学对母性的表现是对男性中心主义的反拨。乔纳森·卡勒也认为母性与男权相背离。母亲的博爱本是女性天性中的美与善,不能因男权与女权的争议而被简单地否定,《绿化树》对母性的尊重并不能简单地等同于男权中心意识。

在《绿化树》的结尾,章永璘被安排到更远的农场劳动,与马缨花不再联系,也告别了被救助的时光。有评论者基于马缨花曾说过的:我不能让你跟别人家男人一样‘老婆孩子热炕头’,那最是个没起色的货!你是念书人,就得念书。只要你念书,哪怕我苦得头上长草也心甘情愿。认为“这种分离是把类乎‘始乱终弃’的包袱抛给女性‘拯救者’,让她主动背上。”[3]认为这是张贤亮的男性中心主义道德传统对女性的命运安排,笔者认为不尽然。章和马的爱情悲剧,表面上看是男性将女性抛弃,而更深层的原因在于权力体系对两者自由的共同剥夺,男性也是权力体系的受压迫者,两者共处于权力体系的网套之中。

张贤亮的立场与传统意义上的男权立场不同,他塑造了乔安萍、秀芝等质朴、顽强的女性形象,是尊重女性并欣赏女性身心之美的,而不是将其塑造为依附于男性的、没有独立意义的他者。马缨花聪明、乐于奉献,游刃有余地游走在男性周围,张贤亮在塑造这一形象时剔除了女性应归附的道德和男权传统话语,马缨花不能被单纯地理解为男权中心话语下丧失主体性的他者。

二、“菲逻各斯”压制下的屈从男性

德里达提出现代社会是由“逻各斯中心”和“菲勒斯中心”复合而成的“菲逻各斯中心”,以理性为核心的男性中心主义和以阴茎为中心的男性性权力代表了人类的文化权威。“菲逻各斯”赋予了男性名义上的主体性,但又保障了政权与父权的绝对权威,子一代男性依然是权力社会的附庸,男性主体遭遇了父权和政治意识形态的压抑,被社会等级制度压制在社会底层,成为丧失主体性的他者。下文借助于“菲逻各斯”理论对《绿化树》中章永璘进行分析。

小说首先通过将章永璘下放到农村劳改而解构了其主体性,暗示了政治权力对人的异化。章永璘的右派身份与正统的农民带有阶级上的差距,男性主体性在政治大环境下被消解。在生存压力下,章永璘放弃了知识分子的人格尊严,相当自责地把自己欺骗狡诈的做法称作“各种各样的小聪明,种种卑贱和邪恶的念头”[4],是一种“堕落”。由此可见,章永璘的个体自我并不完整自主,男性被剥夺了国家主体的身份与地位,带有对文化和爱情的失落。在心理与精神危机的驱使下,章永璘对女性、爱情的寻找也从侧面证实了其完整性的匮乏。在“菲逻各斯”的压迫下,章永璘难于建设主体自我,丧失了主体权利,成为政治意识形态下的屈从者。

章永璘被“菲逻各斯”剥夺主体性之后,通过阅读《资本论》走上了寻找主体性和自我解救之路。章永璘从《资本论》中读出了资产阶级的虚伪,在国家意识形态重压下,对资产阶级劣根性进行批判的同时,还带有对代表国家权力的劳动人民和工人阶级的赞扬。章永璘在国家意识形态压抑下对知识分子身份的自觉抛弃和对工人、农民群体的自觉归依,是主体匮乏者对主体性的追寻。

张贤亮在设计章永璘对劳动者的认同和归依时,还设置了政治与性的转喻。小说通过意识流使章永璘引发对人生的思考,而每一次对劳动者的自我认同都会与对马缨花的性幻想相联系。章永璘与“高阶层劳动者、令人畏惧的巨人”海喜喜搏斗最后不分胜负,得到农工的赞赏而成为农民和劳动者行列中的一员,马缨花也容光焕发得认可章永璘为“咱们的人”。章永璘“咱们的人”的身份的确立,使他暂时摆脱了“菲逻各斯”中心主义的压抑,长期被压抑的情欲再也无法控制,使他丧失理性地把马缨花搂进怀里。但当马缨花说出“行了,行了……你别干这个……干这个伤身子骨,你还是好好地念你的书吧!”[5]时,章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成为真正的“体力劳动者”,自己仍是没落阶级的后代,永远不能享受美好的事物,从而消解了对于马缨花的欲望。当章永璘认同自己是被意识形态所承认个体时,就会对马缨花产生超越于正常男女关系的情感,也就是说,男性之性实现的背后,是其对菲逻各斯中心主义压抑的回避和对社会认同的身份的自觉归依,由此实现了政治与性的转喻。

三、理想化的主体女性

男性与女性都处于“菲勒斯中心主义”的压力下,丧失自由言说的权力,女性在政治高压外还受男性话语的压制,被认为是没有主体性的、边缘化的他者。而在《绿化树》中,张贤亮基于对女性的欣赏,使马缨花在政治意识形态和男性特权的缝隙中呈现出鲜明的主体性。

从马缨花的性格来看,她善良纯真且富有同情心。在她念儿歌时爽朗的声音、快活的曲调、诙谐的歌词、天真的神态都使得章永璘感到其乐融融。在与海喜喜打架后,章永璘思考了很久,进行了两天的自我折磨。但马缨花却对人和生活有另一种“虽然粗糙却是非常现实的态度”,纠正了章永璘的纤细柔弱和不切实际,带有一种旷野的风的自由豁达的气质。马缨花无微不至地照顾章永璘,在饥荒年代里,她将自家的白面馍馍分给章永璘,并巧妙地维护了他作为知识分子“不食嗟来之食”的尊严;帮章永璘钉扣子、做绒裤,使他沉浸于对“家”的渴望和女性的温暖中。马缨花性格丰富多样、层次鲜明,不同于传统男权中心意识主导下塑造的扁平的女性,而是带有鲜明自身特色和主体性的圆形人物。

在《绿化树》中,作者进行大胆突破,女性成为爱情、审美主体,马缨花不再是男性的附属,而能够自由地表达内心想法。在劳动的闲暇时间里,马缨花通过唱民歌直率地表达自己对美好爱情的呼唤和渴望。章永璘与海喜喜打架后来到马缨花家里,只听见她在炕上轻声唱道:望(么)别人是双(是)我孤单,阿哥(么呦)活下的可怜……我一晚上想你(是)睡不(呀)着,天上的星星(哈)数着。[6]这种直率坦荡的、充满柔情的歌声带有奔放豁达的情意。张贤亮立足于宁夏大地,马缨花也带有西北女子爽朗的性格,敢于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愫。

马缨花是农村的普通劳动妇女,但却有很强的利益权衡能力,是现实而精明的。她善于利用自己的美貌游荡于多个男性之间,并能赢得掌握一定权利和技能的男性的好感,从而保证自己和孩子的生活。更重要的是,在获得男性帮助时,马缨花并没有委身或依附于他们。当瘸子保管员给她带来羊下水时,她并没有让保管员进门,而是顶上门,隔门对话,绝不给任何男人“占便宜”的机会。海喜喜多次给马缨花送粮食,而她也只是收下粮食,给海喜喜一个白面馍馍,却从没有跟他“胡调”或者跟他做朋友。女权主义者认为,性压迫是女性在政治、经济等领域受压迫的先决条件,女性只有掌握了自己的身体,才能掌握自己的生活。尽管这种“狡黠”、“油滑”的特征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女性品德,但是不能用现时的语境作为单一的标准来衡量当时的生存困境。张贤亮也借谢队长之口说出了原因:“一个女子领着个娃娃,一个月十八块钱,又碰上这个饥荒的年景,你叫她咋整?”马缨花是生存困境中更为真实的女性。她用自己的智慧和精明维持了自己和爱人的生存。可以说,她是开放、张扬、带有强烈主体性的生命个体,用一己之力突破“菲逻各斯”中心主义和男性父权体制的压迫,也反映出张贤亮文本中对女性人格和原始生命力的赞美。

四、结语

女性主义者认为女性还没有走出男权传统的规范,未曾获得自我言说的权力,更没有确立能够支撑女性主体性的文化。但是,中国传统社会“菲逻各斯中心”的性别政治将男性也压制在权力体系之下,男性也受到权威和等级制度的压制。在《绿化树》中,章永璘是受父权体制压抑的子一代男性,而马缨花则突破这种男权话语压抑,以女性的主体性成为拯救男性困境的重要力量。

[1]李遇春.拯救灵魂的忏悔录——张贤亮小说的精神分析[J].小说评论,2001(3).

[2]蔡怀泓.<绿化树>的女性主义解读[J].文教资料,2012(16).

[3]洪子诚.<绿化树>:前辈,强悍然而孱弱[J].文艺争鸣,2016(7).

[4][5][6]张贤亮.感情的历程[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

[责任编辑 王云江]

Subservient male and subjective female under the patriarchy——A brief discussion on the image of male and female in The Green Tree

QU Fang-yi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Ocean University of China, Qingdao 266100, China)

The Green Tree was a big hit after its publication. Through the reflection on the mode of “gifted scholars and beautiful ladies”, it is questioned that Ma Yinghua doesn’t have its own subjectivity. It holds that Ma Yinghua is optimistic and cheerful and women with her own subjectivity. With the help of western “Philippines logos”theory, it interprets the subordinate state of the male in the patriarchal ideology, subvering the traditional comments on the subjectivity of the male, and explores the female subjectivity in the cracks of the male and female image.

maternity; being abandoned; the Philippines Logos; subservient; subjectivity

10.3969/j.issn.1673-9477.2017.02.013

I206.7

A

1673-9477(2017)02-040-03

[投稿日期]2017-02-26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中国新时期小说隐喻叙事研究”(编号:15BZW035)

曲芳莹(1993-),女,山东潍坊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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