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逸尘
整体而言,海飞的小说并不执着于历史与战争,更不拘泥于传奇与故事,他属意的是氤氲着烟火气息的日脚,牵念的是纠结于俗世凡情的肉身,探寻的是承载着理想信仰的灵魂。他的笔触小巧而轻盈,游走于混沌时代的边缘处,刻录历史的细节与存在;在日常生活的流态中描摹活色生香却又感伤易碎的小辰光,折射出大历史的轮廓和面影;在或明或暗的战场上检视人性的卑微与高贵,见证理想的坠落与飞扬。海飞的小说并不因聚焦个体的情感纠葛和命运轨迹而狭窄,却因为写出了人物形象的摇曳多姿和命运流转的悲悯痛感而绽放出了独异的光彩,使得作品在更深层次上通达人类共同的精神和情感体验,进而抵近了文学的丰饶与宏阔。
事实上,这种对“日常经验”浓墨重彩的正面书写在当下的同类题材小说创作中非常鲜见,而这也正是海飞的小说“标新立异”之所在。长久以来,高度类型化的叙事模式已经将狭义的谍战小说甚至广义的战争题材与“日常经验”区隔开来,高速推进的叙事节奏已经不容許人物在与任务、行动、战斗无关的事体上做片刻的停留,而读者获得的阅读快感既是紧张刺激、一气呵成的,但也难免转瞬即逝、失之单调。网络也好,电视也罢,类型化写作对谍战题材的高度垄断,造就了对“极端经验”的过度张扬,其背后隐含的是写作立场和审美趣向的变化。当作家不再敏于用文学的感官去想象、触摸和体味,而是擅长用镜头的语言去切割、过滤和重组,那些包裹着历史信息、留存着生命温度的丝丝缕缕和枝枝蔓蔓,因为不易用视觉符号去捕捉和传达便被从传奇故事的主干上剥离。我所担忧的是,当作家和读者都迷恋于所谓的“极端经验”时,对“日常经验”的忽略和遮蔽是否导致了虚构叙事与现实生活的割裂?读过克里玛、昆德拉,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对文学产生一种朴素的认识,而这种朴素会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看来,我们应该重新建立起这样的观念,即虚构叙事就是现实生活的一种,我们的现实生活需要文学去思考、去揭示、去批判、去提升,我们关心的一些形而上的问题应该如植物一般从生活中自然地生长出来。文学当然与想象有关,但想象的动力源自现实的经验,想象本身是无法支撑我们的思考与理性的。当我们尚未将现实的经验处理好,当我们的文学尚未对现实做出令人信服的解释时,置现实经验于不顾如果不是叙事策略上的失误,就是表明我们思想水平的低下,抑或缺乏正视现实的勇气。
海飞的小说将“极端经验”与“日常经验”融合得自然、恰切,他像一个手艺高超的木匠,不用铁钉,不用胶水,便可以将传奇故事与现实生活巧妙且不着痕迹地糅合为一体,在榫卯交接之处我们看到的是大量的细节。换句话说,海飞讲述的传奇故事是镶嵌在他对日常经验宽广且厚重的描摹基础之上的,这种生活化的谍战叙事颠覆了我们对于“日常经验”缺失的习焉不察,并且从审美层面重新唤回了我们对生活本身的敏感和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