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扬
大宋开宝九年十月,汴京。
雪下了很大,碎碎的,打在人的脸上略略有些痛,整个汴京都变得苍白。华服的男人抬起头来,眯着眼看天,高峻的朱红色宫墙遮挡了他的视线,冷风在墙外呼啸着,太阳被厚重的云层挡住,男人拍了拍身上的雪。
“晋王爷,快走吧,官家等的急了。”男人身后,高瘦的内侍弯下腰去催促,手中宫灯闪烁。
“陈琳,这不是去紫宸宫的路。”男人皱眉,“哥哥病的如此厉害么?”
“嗨,官家不愿叫人说他有病,也不进医药,只是一个劲的头疼。”内侍叹了口气。
“嗯,我知道了。”男人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王爷,官家的身体可是……”内侍俯身低声说道,男人剑眉一挑,扭头死死的盯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琢磨出些什么。
“走吧”半晌他扭过头,大踏步扎入了风雪。
内殿的台阶很高,男人抬头看着他的哥哥,那个雄狮般的皇帝半生都在马上度过,千军万马驰骋在他身后,他所到之处即是血海。如今他孤独地坐在高处饮酒,身侧依着一柄微锈的长枪。
“光义,你来啦。”皇帝好像是笑了笑,“陈琳,你下去吧。”
“是,小人叫人来给官家晋王煨酒。”内侍弯腰道。
“我说,滚!没听懂吗?”皇帝忽然暴喝,旋即又低声说道,“我们兄弟喝酒,外人搀和啥?”
“光义,光义,上来!陪哥哥喝酒。”皇帝拍着椅子大笑。
“是。”赵光义躬身,随后缓步走上台阶。
“还不滚么?”他对内侍说道。
陈琳退了下去。
“王爷慎重啊。”这是内侍的最后一句话,直到四个时辰之后赵光义才理解这句话的意味。
“你果然还是来了。”皇帝冲他的弟弟笑笑,歪过头不去看他。
“哥哥召我,我岂有不来之理?”赵光义笑笑,“更何况是喝酒。”
“哦,是我叫你来的吗……”皇帝斜躺在龙椅上,筋节分明的手死死扣着脑袋,“我忘了光义……我是不是老了”。
“哥哥是天子,春秋鼎盛,如何言老啊……”赵光义皱了皱眉,看着男人鬓间的白发。
“放屁!”皇帝大骂,却又低声说道,“光义,我快要死了,光义,任谁都会死的……全天下人都骗我啊,你也骗我,我马上就要死了,我自己知道的。”
“我们都老了。”沉默良久,赵光义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我越老就越害怕,害怕有人来夺我的皇位,最近我眼前总能看见当年我杀过的人们,看见他们拿着刀来找我,我就知道我要去见他们了。”皇帝不自觉地攥紧了手边的长枪,“德昭还太小,他弄不来的……”
“太子年少有为,哥哥还担心什么?”赵光义心头一惊,勉强笑笑。
“我知道他,他干不来的……”皇帝呐呐着,声音渐低下来,竟是睡着了。
晋王盯着这个老去的英雄,不觉鼻子一酸。
他叹了口气。
“奸贼!你也想来抢朕的王位!?”忽然皇帝一聲暴喝,长枪疾刺,一瞬间赵光义好像又看见了当年的枭雄。
皇帝的枪指向他的弟弟。
长枪甩过一阵尖利的咆哮,很难想象到挥舞它的竟是一个老迈垂死的病人。
‘叮的一声清响,赵光义快速地挥手,像是要去抓哥哥的枪,华丽的锦袍里忽的探出一柄短刀,隔开了皇帝的刺击。
“光义,你果然还是带了刀来。”皇帝缓缓睁开眼,疲惫地笑笑。
“要杀我么?哥哥。”赵光义重新坐回去,他苦笑着“醉斩郑子明,醒逐石守信,如今到亲弟弟了?”
“要在二十年前,你决接不住我这一枪。”皇帝没搭理他,自顾自的说着。
“是啊哥哥,我从来比不过你的。”赵光义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饮尽。
“没想到你也防备我。”皇帝捂着自己的脑袋。
“只许哥哥手提长枪宴请,不许弟弟袖藏短刀赴会?是哥哥先害怕的。”赵光义又笑了笑,仿佛丝毫不畏惧死亡。“从决定拔刀的那一刻我就不再惧怕死亡了……哥哥是真想杀我啊。”
“光义,你也想坐么?”皇帝拍了拍龙椅,“从小到大只有它不是我们共享的……”
“来啊!赢过我就是你的!”皇帝大笑着出枪。
“由得哥哥好了。”赵光义离开了自己的座位。
大殿里的烛火忽的跳了两下,灭了。
一道银光划破了黑暗。
“别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