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中正
田小妮的男人是春天死的。
田小妮老是想到男人临死前说的话。男人的话,田小妮记得很清楚,不会轻易忘记,也不轻易对人讲起。
刚到夏天,村里的媒婆一天之内就给田小妮介绍了四个对象。
田小妮记得媒婆介绍的第一个男人是个鼓师。鼓师的鼓打得很好,好到了可以进专业乐团的那种程度。旁人议论鼓师的运气不好。女人生孩子时,他还在乡村歌舞团打鼓。等自己打完鼓回家,才知道是邻居打电话给医院,让医院的救护车把女人接到医院的。医生们惋惜,送迟了,女人的命没有保住,孩子的命也没有保住。鼓师曾经有一段时间言语不清,很多人以为他疯了。后来,鼓师渐渐恢复神志,一门心思打鼓,鼓打得越来越好了。
田小妮还看过鼓师打过几次鼓。鼓师打鼓时,神情很专注。
跟了鼓师,比你先前的男人要强,说不定专业乐团往后会要他。媒婆说。
田小妮没有回答媒婆,只是摇了摇头。媒婆很靈泛,再不说鼓师。
田小妮觉得媒婆的脑子总是装着一些男人的信息。
在田小妮面前,媒婆跟她说起了第二个男人。第二个男人是木匠。木匠的木工活做得好,尤其是床打得好。木匠打的床有很多年轻人预订。很多年轻人的婚床都愿意买他的。木匠还在小镇上开了一家木工坊。木匠运气不好,找的女人跟人跑了。木匠觉得,不跟自己扎实生活的女人,找回来也没啥意思。
木匠的遭遇,就是媒婆不说,田小妮也明白。
木匠是不是可以考虑?媒婆问。田小妮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摇了摇头。媒婆很灵泛,再不说木匠。
田小妮一直觉得媒婆会跟她说起第三个,甚至第四个男人,反正媒婆的脑子有的是男人的信息。
鞋匠是媒婆给田小妮介绍的第三个男人。田小妮跟鞋匠在镇上见过很多次面。男人没走时,有两双男人穿破的鞋,就是田小妮拿到鞋匠摊位前让他补好的。鞋匠人好,肯帮忙。本来补好了两双鞋,鞋匠却只要一双鞋的手工钱。对比鼓师、对比木匠,田小妮感觉到鞋匠有一种说得出的好。
田小妮还是没有直接回答媒婆,只是摇了摇头。
果真,媒婆的脑子里很快蹦出一个人来,那人是宋长安。宋长安一直收破烂。宋长安收破烂不起眼,收了二十多年,却做了一件很起眼的事,他边收破烂边收养了一个孤女。电视台、报社来记者采访报道他,他只是说了两句:一个收破烂的,没什么可采访的。简简单单地打发了记者,径直收他的破烂去了。
媒婆不说,田小妮还真忘了这个人。在媒婆面前,田小妮还是摇了摇头。
整个夏天,媒婆好像在那些男人面前放出了话。
先是鼓师来了。鼓师在田小妮面前很精神地打了一通鼓,然后很神气地告诉田小妮,秋天,他就要进城里的专业乐团了。沉浸在鼓声里的田小妮清醒过来,对鼓师说了一句,鼓师,你还是到城里去,跟城里的女人过日子!鼓师明白田小妮的意思,走了。
接着是木匠来了。木匠叫人抬来一张床。木匠对田小妮说,往后过日子,用得着床。
那张床,田小妮看过两遍后,对木匠说,做工真好,放到你的店子里,肯定卖个好价钱!木匠说,既然床抬来了就抬来了,没有抬回的道理。田小妮说,怎么抬来的,就怎么抬回去。木匠很明白田小妮的意思,走了。
鞋匠是挑着担子来的。他在田小妮的屋前摊开鞋机,就等田小妮出来。田小妮出来,鞋匠就说,看有没有穿烂的鞋,你的,你男人的,都拿来补补。
现在没有鞋要补。田小妮很不好意思地说。鞋匠明白田小妮的意思,挑着担子走了。
宋长安来的时候,的确让田小妮吃惊不小。宋长安不是一个人来,是两个人来的,他的身后,是一个俊俏的女孩。
宋长安说,要安心跟我过日子,就过,我不亏你,也不亏我收养的女孩,就当是我们的闺女!
田小妮噙着泪水,不知说什么好。
很久了,田小妮说,宋长安,往后,就把我当你的女人看。
云淡风轻的秋天。田小妮、宋长安,还有那个收养的女孩,齐齐跪在田小妮男人的坟前。
田小妮哭着说:死鬼,我田小妮是按你当初说的,往后跟宋长安好,也跟他收养的女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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