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天晓
任何生物都有自己的生存绝技,山鬼也不例外。
有的山鬼能用一颗石子种出一株柿子树,有的山鬼能把一块树皮变成一张煎饼,而有的山鬼,比如这个叫小鬼的家伙,则能通过人家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判断出人家做的是什么饭。不要以为炊烟都是白色的,那只是人类眼中看到的景象。在小鬼的眼睛里,炊烟的颜色可是相当复杂的:淡青色的炊烟代表白米粥,酱红色的炊烟代表红烧肉,紫色的炊烟代表炖茄子,黄色的炊烟代表年糕饼……
即使是同样颜色的炊烟,实际上也会有这样或那样的分别,就好比同样的食材,厨师不同,味道也会不同。
只有黑娃家的黄色炊烟里会闪烁着金色的小星星,尤其是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会显得格外漂亮。每当看到这种炊烟时,小鬼都会特别兴奋,因为他最喜欢的就是黑娃家的年糕饼了。
年糕饼只有刚出锅的时候才最好吃,所以必须要跑得非常快,才能在年糕饼变凉之前赶到黑娃家。小鬼不担心这一点,因为他是整座山上跑得最快的山鬼,他脖子上挂的那颗老虎牙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担心的是,如何才能平平安安地把年糕饼偷出来。
就像小鬼对炊烟很有经验一样,黑娃奶奶对付小鬼也非常有经验。饭勺子、酱油瓶、铁锅盖,任何一个黑娃奶奶拿得顺手的东西都有可能对小鬼造成致命的伤害。
记得上一次,黑娃奶奶一擀面杖打在小鬼的脑袋上,立刻就把他的脖子给打短了。小鬼只好去找大力士鬼帮他把脖子拉出来,可没想到大力士鬼用力过猛,又把他的脖子拉得太长了,害得小鬼不得不像条蛇一样把脖子整日盘在树枝上。之后足足缓了好几个月,小鬼的脖子才恢复正常。
经过上次的重创之后,小鬼决定改变战略,因为那个傻乎乎的黑娃看起来可比他奶奶好对付多了。
小鬼从没见过黑娃的爸爸妈妈,听其他山鬼说,黑娃的爸爸妈妈在黑娃很小的时候就都成了地壳虫。地壳虫是山上特有的一种昆虫,因为它总是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就像死了一样,所以在山鬼的语言里,“地壳虫”这个词代表死亡。
小鬼很轻松地就把手里拿着年糕饼的黑娃绊倒了,然后抢过年糕饼撒腿就跑,黑娃当然追不上他。小鬼本来还担心黑娃会又哭又闹地把奶奶叫来,可是黑娃竟然一声未吭。小鬼心想,看来这个黑娃是真傻。
第二次小鬼用了同样的招数,不过这次黑娃死死地捏着年糕饼,任凭小鬼怎么抢就是不松手。
“你是山鬼吗?”趴在地上的黑娃问。
小鬼觉得黑娃真是太傻了,有哪个小偷或者强盗会先做自我介绍的。
“如果你承认你是山鬼,我就把年糕饼给你。”黑娃提出的条件挺有诱惑力。
“我是山鬼。”小鬼承认了。
黑娃一松手,小鬼就抢过年糕饼跑了,他身后的黑娃还是没有哭闹。
第三次黑娃依旧毫无意外地被绊倒了,不过这次没等小鬼上来抢,他自己就把年糕饼交了出来。
“你陪我说说话,我就把年糕饼给你。”
小鬼想了想:“可是我很忙的,我只能陪你说三句话。”
“三句也行。”黑娃很大方地把年糕饼给了小鬼。
他们两个凑到一棵大榕树底下,小鬼津津有味地吃著年糕饼,黑娃则眼巴巴地看着他。
“是不是山鬼都很有本事?”
“嗯!”小鬼点点头,在心里数着“一句话了”。
“是不是山鬼都会爬树?”
“嗯!”小鬼点点头,在心里数着“两句话了”。
“但是这么高的树你肯定爬不上去。”黑娃指指他们身后这棵大树。
小鬼回头看了一眼:“这算什么,比这再高的树我都爬过。”
“你吹牛,我才不信呢!”
“不信?那你就睁大眼睛看好了。”小鬼忘了这已经是他们之间的第四句对话了。
他咽下最后一口年糕饼,把粘在手心上的油往肚子上抹了又抹,肚皮上那些黑色的绒毛便被他抹得发亮。
接着,小鬼手脚并用,“嗖嗖嗖”没几下就上了树。
“怎么样?我厉害吧?”小鬼站在最高的树杈上,两只手叉着腰。虽然这个姿势有点危险,但是他觉得这会让他看起来更威风。
可是黑娃既没有夸他厉害,也没有夸他威风,而是问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
“你能看见绿皮火车吗?”
“什么?”小鬼有点蒙。
“你往远处看看,能不能看到绿皮火车?”
“绿皮火车?”小鬼把手掌搭在额头上向远处望去,“远处只有几只白色的大鹅,还有一群黄色的鸭子,没有什么绿皮火车。”
“你再看仔细一些,肯定有的。”黑娃站在下面使劲地喊着。
小鬼有点生气了,冲下面大声喊道:“说了没有就没有!”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眼前一个黑影飞来,“嘭”的一声正打中他的脑门。小鬼从树上跌了下来,不仅落地姿势非常不雅,而且刚刚打中他脑袋瓜的那个葫芦瓢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后,正好扣在了他的脸上。整套动作娴熟完美,绝对有跳水冠军的水准。
“偷东西的臭山鬼,滚回你的山里去!”黑娃奶奶的声音听得小鬼心惊胆战。
他顾不得浑身的疼痛,把葫芦瓢一扔,撒腿就跑。
虽说黑娃奶奶追不上他,但是小鬼心里委屈极了,因为他这次真的没有偷东西,年糕饼可是黑娃主动给他的。而且凭什么说他是臭山鬼,他哪里臭了?屎壳郎才是臭的呢!
这次下山虽说没费力气就吃到了年糕饼,但小鬼的额头上却多了一个坑。
他去神医鬼那里讨了一个偏方,把蜂蜜填进了那个坑,因为神医鬼说蜂蜜有生津活血的功效。但是平躺的时候还可以,只要他一站起来,蜂蜜就会流出来,最后他满头满脸都黏糊糊的。
小鬼只好找神医鬼又讨了一个偏方,这回是把马粪填进那个坑里,因为神医鬼说马粪可以化瘀止痛。管不管用暂且不说,只一会功夫,小鬼就感觉自己从头到脚全都被熏臭了,这回可真的成了臭山鬼了。更可气的是,一只屎壳郎见到他之后竟然兴奋地尖叫起来:“哇——兄弟们快过来呀!这里有好大一个大粪球啊!还有胳膊有腿的。”
在屎壳郎的大队人马到来之前,小鬼赶紧把额头上的那团马粪抠了出来,跳进了河里。清凉的河水冲掉了小鬼身上的臭味,但却冲不掉小鬼那糟糕的心情。他的倒影随着水流来回晃动着,就像一条条泪水冲刷在小鬼的身上。
“喂——小鬼!”远处的树洞鬼冲小鬼喊着,“我有个非常重要的消息告诉你!”
“我没兴趣。”小鬼懒得理他,在树洞鬼那里,一片树叶掉下来都是重要的消息。
可是树洞鬼却非说不可:“这个消息你必须知道,鸟大婶的窝被人给端了,可是她马上就要下蛋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树洞鬼笑嘻嘻地说,“你拿点草叶铺在额头上,往树枝上一躺,不就是个现成的鸟窝了嘛!哈哈哈——”
小鬼这个气啊!他三下两下跑上岸,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那团马粪,使劲一扔,正好拍在树洞鬼那张讨厌的脸上。
树洞鬼当场就被熏晕了,直接被屎壳郎大军抬回了大本营。他从那里逃出来之后就搬了家,因为原来的树洞被上千只屎壳郎践踏之后,实在是没法住了。
树洞鬼搬走之后,也就少了那些“重要”“很重要”“非常重要”“超级重要”的消息,这让小鬼耳根子清净不少。但是,他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什么呢?
应该是年糕饼吧!他已经好一阵子没下山了,尽管那一缕缕闪烁着星星的炊烟是那么诱人,但是想想擀面杖,想想葫芦瓢,小鬼是再也鼓不起勇气了。
他本以为这辈子都吃不到黑娃家的年糕饼了,没想到黑娃竟然把年糕饼送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而且还是热乎乎的。
小鬼狼吞虎咽地吃着,黑娃依旧眼巴巴地看着他。
“我已经偷偷上山找你好几次了,终于找到你了!”
“你每次上山都带着年糕饼吗?”小鬼含混不清地问。
“都带啊!”
“那你一共上了几次山?”
黑娃想了想:“有六次吧!不对,有七次!”
“什么?七次!”小鬼眼睛一瞪,“那也就是说我错过了七个年糕饼。”
小鬼懊悔极了,上次离开的时候给黑娃留个地址就好了。不过上次的情形那么混乱,如果他真的停下脚步给黑娃留地址,也许受伤的就不仅仅是额头了。
小鬼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虽然上面的大坑已经变成了小坑,但他现在依然是其他山鬼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很疼吗?”黑娃指指小鬼的额头。
“不疼!”小鬼故意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架势,“我们山鬼都是很勇敢的!”
黑娃没有像小鬼希望的那样,露出崇拜的表情,或者赞叹一声:“你真了不起!”他沉默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开口问道:“我们能做朋友吗?”
小鬼愣了一下:“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
“嗯……做朋友的话,我可以请你吃年糕饼,你可以教我爬树;我可以给你看我的宝贝,你也可以给我看你的宝贝。总之,朋友之间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
小鬼想了想,这个主意听起来倒也不错。
“好吧,那我们就做朋友吧!我的名字叫小鬼。”
“我叫黑娃。”
“我知道你叫黑娃。”
“你怎么知道我叫黑娃?”
“反正就是知道,很多山鬼都知道你。”
“可是我不認识他们。”
“没关系,我一个个介绍给你认识。”
自从有了黑娃这个朋友,小鬼再没有感觉过无聊,黑娃更是如此。他不仅学会了爬树,还认识了名气很大但医术却不怎么高超的神医鬼,认识了看起来很凶但一只虫子就可以把他吓哭的大力士鬼,还有蜂蜜鬼、笼子鬼、独角鬼、长发鬼……他们并不像黑娃奶奶说的那样狰狞恐怖,在黑娃看来,他们每一个都是既可爱又有趣。
小鬼给黑娃看了自己的宝贝,也就是挂在他脖子上的那颗老虎牙,而且还破天荒地允许黑娃摸一下。要知道,他可从来都没有让其他山鬼摸过呢!
“你可以摸一摸,但是千万不能太用力。”小鬼嘱咐又嘱咐。
黑娃很紧张,用手指轻轻地在那颗牙齿上点了一下,就好像再用一点力就能把它点碎了似的。
“怎么样?感觉到什么了?”小鬼问。
黑娃思索了一下,终于还是没说出什么心得:“再让我摸一下,这次一定能感觉到。”
“好吧!”小鬼虽然有点不太情愿,但他们已经是朋友了,实在不好意思拒绝黑娃。
黑娃这回用的是手掌,他把手掌的掌心对准那颗牙齿轻轻一拍。
“我感觉到了!”黑娃兴奋地叫着,“真的是一颗牙齿,而且绝对是老虎的牙齿!”
“当然了!你知道我是怎么得到它的吗?”小鬼高兴地搂着黑娃的肩膀,很高兴能有个朋友跟自己重温一下那个惊险刺激的时刻,“以前这山上有只老虎不服气我的速度,非要和我打赌,说如果它输了就给我一颗牙齿,如果我输了就把尾巴给它。于是我们就绕着山顶跑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黑娃听得非常紧张:“那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我赢了。”小鬼拍拍胸前的牙齿。
黑娃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真怕你的尾巴被它赢走了!”
听黑娃这么说,小鬼的心头一热,那次比赛几乎所有山鬼都跑出来看热闹了,但是他们关心的都只是输赢,还从没有一个人关心过他的尾巴。也许这就是没朋友和有朋友的区别吧!
黑娃也想让小鬼看看自己的宝贝,便趁着奶奶去镇上买东西,偷偷把小鬼领回了家。
黑娃的宝贝装在一个柜子里。小鬼曾想那宝贝会不会是一个非常大的年糕饼,但是很可惜,那些东西和年糕饼一点都扯不上关系。
那件衬衫又脏又破,还散发着难闻的汗泥味。那件裙子也好不到哪儿去,款式已经过时,看起来土气得很。但是黑娃却把它们当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这是我爸爸妈妈留下来的,我晚上睡觉的时候搂着它们,感觉像搂着爸爸妈妈。”黑娃使劲地嗅了嗅他怀里的衣服,“因为这上面有他们的味道。”
不知为什么,小鬼的心里酸酸的,他特别想和黑娃说点什么。
“你爸爸妈妈呢?”
问完这个问题之后,小鬼真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他明明知道黑娃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为什么还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这不是让黑娃伤心嘛!
可没想到,黑娃竟然认真地回答道:“我奶奶说爸爸妈妈在绿皮火车上工作,他们很忙,所以不能回家。”
小鬼很奇怪:“他们不是成了地壳虫吗?”
“什么是地壳虫?”
小鬼这回真的咬了一下舌头:“就是……就是……有一种绿皮火车叫地壳虫,你爸爸妈妈可能在那辆火车上。”
黑娃似乎有点不太相信:“我奶奶说山鬼都是会骗人的,你会骗我吗?”
“当然不会,骗人是小狗!”小鬼在心里说,骗一次不能算是小狗。
黑娃安心了,他看着窗外的那棵大榕树:“老师说站得越高,就会望得越远,所以我想,只要我爬上了最高的树,就一定能看到绿皮火车。”
小鬼这才明白,为什么黑娃要这么努力地练习爬树了。
“小鬼,你觉得我有一天会找到那个叫地壳虫的绿皮火车吗?会找到我爸爸妈妈吗?”
小鬼犹豫了。他很想告诉黑娃,即使爬上了最高的树,也不一定能看到绿皮火车;即使看到了绿皮火车,也一定不会找到黑娃的爸爸妈妈。
但是他在黑娃的眼睛里看到那种叫做“希望”的东西,既然他是黑娃的朋友,那他就不能摧毁黑娃的希望。
“会吗?”黑娃非常期待小鬼的答案。
“一定会!”小鬼使劲地点点头。他决定了,为了黑娃他甘愿当一辈子小狗。
小鬼陪黑娃爬了很多棵树,虽然绿皮火车一直没有出现,但是他们依然很快乐。每次上树之前,黑娃都会说:“这棵树一定能让我看到绿皮火车!”每次下树之后,黑娃都会说:“下一棵树一定是了。”这时小鬼也会充满信心地对他说:“下一棵树一定是!”
黑娃不一定每次都能带来年糕饼,但是小鬼却依然盼着黑娃上山来找他。他愿意和黑娃一起分享他的快乐、他的痛苦,而黑娃也是一样。这种感觉和年糕饼无关。小鬼想,这也许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友情”吧!
后来,黑娃和小鬼打算去爬山顶上的那棵大松树,因为那应该算是整座山上最高的树了。只是没想到,小鬼竟然会在这里碰到自己最不想看到的树洞鬼,而这棵大松树正是他的新家。
“什么?想从我这过去,门都没有。”虽然多日不见,但树洞鬼那副讨厌的嘴脸却一点都没变。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山上又不是只有你这一棵松树。”小鬼想拉着黑娃离开,但是黑娃却一动不动。
“你听,是火车的声音。”黑娃小声对小鬼说,生怕自己的声音会冲散了那若隐若现的汽笛声。
小鬼一听,可不是嘛!
黑娃等不及了,急忙爬上了旁邊的另一棵松树,站在最高的树杈上向远处望啊望啊!
“怎么样?看到了吗?”小鬼在下面问。
黑娃失望地摇摇头:“还是不够高。”
小鬼使劲地吸了一口气,为了黑娃他豁出去了,他走到树洞鬼面前:“你说,你想怎么样?”
树洞鬼斜靠在树枝上,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说:“上次的帐还没算呢!”
“大不了,你拿一团马粪再拍在我脸上。”
小鬼已经让步让到极限了,可是树洞鬼却得寸进尺:“我懒得动。”
小鬼气得恨不得上去打他两巴掌,可是上面却传来了黑娃焦急的声音,“小鬼,火车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可是我却看不到它。”
“等着!”小鬼似乎在对黑娃说,又似乎在对树洞鬼说。
小鬼飞快地向山下跑去,他用这么快的速度往山下跑从来都只是为了黑娃家的年糕饼,可是这次却是为了一团马粪。
小鬼很快就回来了,拿着一团马粪当着树洞鬼的面拍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回可以了吧?”小鬼怒气冲冲地问树洞鬼。
树洞鬼往远处扔了一个松果:“我们的帐一笔勾销。”
小鬼笑了,拉着黑娃就往树上爬:“黑娃,我们走!”
“哎!别急,”树洞鬼把腿一横拦住去路,“我只说我们之间的帐已经了结了,可没说允许你们爬到我的新家上,尤其是你这个臭山鬼。”
“你敢耍我!”小鬼一把抓住树洞鬼胸口的毛,“信不信我用马粪把你埋了!”
“等你用马粪把我埋完,你们要看的什么火车可就要开走了。”树洞鬼嘴角露出一丝坏笑,“我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只要你把那颗老虎牙齿给我,我就让你们上去。”
“你做梦!”
树洞鬼把手放在耳边:“你听,火车声变小了,火车要开跑了,哈哈哈哈——”
黑娃上来拉了拉小鬼的胳膊:“小鬼,我不看火车了,我们回去吧!”
黑娃没有哭,但是小鬼却听得出来,他是在硬撑着没哭。
小鬼狠了狠心,一把扯下老虎牙丢给树洞鬼:“好,你拿去!”
然后他把黑娃往树干上一推:“黑娃,快爬!”
黑娃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这个时候任何感激的话和那颗老虎牙相比都毫无分量。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地向上爬,爬到最顶端。
站在最高松树的最高树杈上,黑娃看到了一大片碧蓝碧蓝的天空,看到了下面一大块金黄的大地,看到了夹在天空和大地之间的那列绿皮火车。
“小鬼——”黑娃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呼喊着,“我看到了,我看到绿皮火车了——”
小鬼当然也看到了,那辆绿皮火车正迎着午后的阳光飞驰在广袤的天地之间。
“小鬼……”黑娃拉着小鬼的手,“我的爸爸妈妈就在那里,可是那火车离我太远了。”
小鬼觉得有一滴湿湿的东西滴在了他的手背上。小鬼知道黑娃的爸爸妈妈并不在那列火车上,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宁愿相信这个谎言。
“别急,你忘了我跑得很快吗?我带你去追火车。”
小鬼背着黑娃像风一样离开了山顶。
树洞鬼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喃喃地说:“真是疯了。”
如果有时间,小鬼一定会明明白白地告诉树洞鬼,他并没有疯,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耳边是呼啸的山风,眼前是模糊的山景,连小鬼自己都很吃惊,他竟然可以跑得这么快!
黑娃紧紧地贴在小鬼的后背上,使得小鬼能非常真切地感受到黑娃的心跳。
“扑通”“扑通”,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震得小鬼的心房也随之颤动起来。
终于,在他们视野前方出现了一片绿影。它穿梭在天地之间,就像一个绿色的精灵。
快点!快点!小鬼对自己说。
周围的景物更加模糊了,但那片绿影却变得越发清晰。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小鬼对自己说。
绿皮火车在他们两个的眼前渐渐真切起来,车轮与铁轨之间的轰隆声冲击着他们的耳膜,也冲击着他们的心。
火车里有人无意中看到了他们,片刻功夫,车窗上便贴满了一张张惊奇的面孔。追着火车狂奔,这简直太让人震惊了!
“追上了!追上了!”黑娃兴奋地尖叫着,就好像他们追上的不是一辆火车,而是天上的太阳。
黑娃知道爸爸妈妈一定就在这些人当中,他们现在正在看着黑娃,就像黑娃正在看着他们一样。虽然在这么多人里面找出他们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但是至少爸爸妈妈看见了他,而他也看见了爸爸妈妈。
小鬼的双脚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他感觉自己并不是在奔跑,而是在飞翔。
他突然想起一个传说,说是山鬼的后背都藏着翅膀,如果跑得很快、很快、非常快,那么翅膀就会从后背伸展出来。
小鬼感觉不到自己的后背有没有长出翅膀,也许背上的黑娃就是他的翅膀,他带着黑娃追逐希望,黑娃便给了他飞的力量。
也许幸福并不是真的追到了什么,而是有一个人能和你在一起,分享你们的欣喜、忧伤、希望、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