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文化动态考察的维度——以宁远方言文化为例

2017-02-24 08:33李永新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宁远方言形式

李永新



方言文化动态考察的维度——以宁远方言文化为例

李永新

(长沙师范学院,湖南 长沙 410100)

方言文化是用特殊方言形式表达的具有地方特色的文化现象。方言文化可以从方言形式、物质形式、文化意义和活力几个角度进行观察。方言文化活力可以从方言文化所拥有的实体的数量、使用频率、使用人数、受重视的程度以及人们的认识等方面进行考察。

方言文化;方言形式;物质形式;文化意义;活力

引 言

文章所说的方言文化,不同于以往学术界所说的“方言文化”。以往的“方言文化”,有多种含义。由于语言和文化的密切关系,学者们很重视从语言中发掘文化内涵,或者从文化中寻找影响语言演变的重要动因。如美国的人类学家Dorothy Lee从语言着手透析文化,通过大量的田野调查材料,指出特罗布里安德岛人的语言特征铸就了其文化特征。[1]这种研究,被称为“方言文化”研究。这里的方言文化是一种研究的方法,即通过方言来研究文化,或者通过文化来研究方言。

史有为说:“元文化有数种,而语言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种,可以称之为‘语言文化’。”[2]丁石庆说:“方言文化是一种语言的地域方言中附着的地方文化特色,其具有亚文化特征。……这种亚文化特点是这个方言群体通过具有地方特色的言语形式表现出来的。”[3]在这里,语言文化被看成是文化的一种,所以语言文化就是语言,方言文化就是方言。

由此看来,以往方言文化更多地是指具有文化内涵的方言,或者方言中包含的文化意义。

曹志耘教授在《北语语言所十年述略》中首次把方言文化作为一个整体提出,并解释“方言文化是指用特殊方言形式表达的具有地方特色的文化现象,包括地方名物、民俗活动、口彩禁忌、俗语谚语、民间文艺等”[4]。提出“方言文化”这个概念的主要作用是为中国方言文化典藏项目的调查界定范围,明确对象。但这一概念的提出,无疑对方言、文化的调查、保护和保存有重要的实践意义。

方言文化作为一个整体,如何对其进行观察和分析,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文章结合我们对宁远方言文化的调查中的做法,对方言文化的动态考察做一些粗浅的探讨,以就教于方家。文章从微观视角讨论,为避免繁琐,用“方言文化”来指具体的方言文化现象。

一 名称的改变

名称的改变是方言形式的改变,包括了语音、词汇形式的变化。

筷子,古代称“箸”,有些现代方言中仍然称“箸”,词汇形式不变,但语音发生了变化。宁远平话语音为[ʦʰɔ21],现在的读音与高本汉(ȶïʷo)、王力(ȶïo)、董同和(ȶjo)、李荣(ȶio)、郑张尚芳(ȶiʌ)、潘悟云(ʈjɷ)对“箸”的中古拟音均不相同。“斧”,现代很多方言中称“斧头”或者“斧子”,也是方言形式的变化。

方言文化的物质形式和文化意义发生改变之后,一般会引起方言形式特别是方言名称的改变。“上梁”和“封垛”也是建筑类的方言文化。“上梁”原意是将梁木移到并安装在屋子上,“上”是动词,“上梁”的方言形式概括了上梁的行为。“封垛”则是上梁后将屋墙全部砌好。从字面意义来看,就是将“垛”封满,不留空隙。上梁和封垛都是建造“正屋”的必要过程。上梁、封顶也是一个仪式,用以庆祝新房落成。现在农村很少建造瓦房,屋梁是先做好模子再用水泥浇灌而成,没有梁可上;屋顶也是用水泥钢筋做成,屋顶是平的,没有垛可封。这样,“上梁”、“封垛”的物质形式和文化意义发生了变化。由于与事实不符合,一些人开始把这个活动称为“打水泥板”。用的人多了,“打水泥板”也就会替代“上梁、封垛”,它们的方言形式发生改变。

随着方言的发展,方言文化的方言形式也发生变化,但这个变化要受整个方言文化发展的约束。方言发展了,有些方言文化的方言形式并不同步发展。方言文化的方言形式的演变,受语言演变规律的制约,同时也受方言文化本身的规律的制约。宁远平话中有许多“子”尾词,如“棍子、绳子、簟子、笼子、树子”。“箸、甑”在许多方言中都演变为双音节的词“筷子”、“甑子”,带上了“子”尾。宁远平话中“箸、甑”还是沿用过去的方言形式,并没有带“子”尾。我们可以说这是演变的中断,但是为什么会中断,为什么会在这些词身上中断,这显然不仅仅是由宁远平话语言演变规律决定的,同时还受方言文化本身规律的制约。

二 物质形式的改变

方言文化物质形式的改变,有多种表现形式。名物类方言文化,表现为外观的改变,如形状、质地等物理属性的改变;习俗类方言文化,表现为程序和活动用品等的改变。

湘南地区的“烧床草”,是葬礼中的一个环节。过去的床垫用稻草铺就,其主人过世后,要在下葬前要将作为床垫的稻草烧掉。现在的床垫不是稻草,而是垫被。“烧床草”就只能将垫被烧掉。这个方言文化的方言名称还是“烧床草”,事实改变了,但是方言形式没有变。

很多地方都有春节走亲戚的习俗。宁远平话称为“过人家”,提着礼品做客,包括正月给亲戚拜年、到亲戚家庆贺(如做生日,建房子等)都可以称为“过人家”。原来“过人家”比较复杂,以拜年为例,礼品一般包括两三种,两到三斤的腊肉一块,糍粑若干(数字要吉利),一包糖果。现在“过人家”就很简单,有的人只带一个红包就可。物质形式发生了很大改变。

三 文化意义的改变

文化意义的变化是方言文化功能的改变,以及人们对其认识、赋予其意义等方面发生了改变。文化意义相对来说比较稳定,但随着方言文化的物质形式的改变,其文化意义有时也会做出相应的调整。某些方言文化的物质形式消失后,其文化意义也逐渐从人们的生活中淡出。有的物质形式和方言形式都没有改变,但是随着人们观念的变化,方言文化的文化意义也会逐渐改变。考察方言文化的意义的变化,可以结合物质形式和方言形式的变化、社会生活的变化、社会观念的改变等方面进行考察。

宁远的“枞毛刮子”用一根长约一丈的竹子制成,前端剖开,用竹篾编制成耙形。枞毛刮子可以用来收集枞树叶子(枞树叶子针状,宁远平话称枞毛,可以用来烧火),晒谷子时也可以用来翻动谷子使之均匀接受日光照射,同时也用来清除谷中的禾穗等杂物。收集枞树的叶子是枞毛刮子的主要功能,从其名称也可以看出。而且,翻动谷物,有专门的工具挂板,枞毛刮子只是一种辅助性工具。现在多数农村家庭烧煤,很少烧枞毛,收集枞毛的功能逐渐被忘记了。翻晒稻子成为“枞毛刮子”主要功能。它的方言形式、物质形式都没有发生变化。

四 方言文化活力变化

方言文化的活力,是方言文化的生命力或者活跃程度。方言文化活力变化可以从方言文化所拥有的实体的数量、使用频率、使用人数、受重视的程度以及人们认识的深浅等方面进行考察。

(一)方言文化所拥有实体数量变化

方言文化实际上是许多具体的方言文化实体的归类。不同的方言文化在一定区域所拥有的具体方言文化实体的多少是不同的。拥有的具体方言文化实体数量的多少,反映了该方言文化的活力的大小。要统计出区域内方言文化拥有实体的数量,工作量太大,但可以进行横向和纵向比较。进行横向比较时,可以找出一些参照系。如宁远方言文化中“粑坑”(舂糍粑的石臼)所拥有的具体方言文化实体就少于“撑锅姑姑”(灶)。因为每家每户都有“撑锅姑姑”,但粑坑却是几户甚至几十户人家才拥有一个,有的村子也许只有一个或者几个“粑坑”。方言文化所拥有的实体的数量变化情况,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考求。宁远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兴起种植烤烟,几个村子才有一个烤烟房,所以当时的烤烟房活力就很小。现在,许多农家都有了自己的烤烟房,走进农村,烤烟房是极为常见的一种建筑。现在的“烤烟房”方言文化的活力就大得多了。蒲扇,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家家都有,几乎人手一把,所以“扇子”是很有活力的方言文化。现在,家家都有电风扇,有的家庭甚至不备蒲扇,蒲扇的数量比起原来就少多了。所以“扇子”的活力就下降了。

(二)方言文化使用频率、使用人数的变化

方言文化的使用频率越大,使用人数越多,就越有活力。方言文化的使用频率、使用人数的变化方向也可以通过上述方法通过中间物的比较获得。如煤的使用频率,从上世纪到现在,就有不断增大的变化过程。原来多数农村家庭都是烧柴做饭,只有经济条件较好的家庭才烧得上煤,“煤”使用频率不高。现在几乎家家都烧煤,“煤”的使用频率上升,相反,“柴”的使用频率下降。宁远的“打饭箸”是一种很长的筷子,煮饭时用来搅拌。那时候,用铁锅煮饭,为了把饭煮熟,锅中的水沸腾后,要用“打饭箸”将锅表面的米搅拌到锅底。待水烧干后,还有用它在米饭上从表面到底部插几个孔,以使热可以顺利地从底部传到表面。“打饭箸”是每天都要使用的工具。现在用高压锅煮饭,就用不上“打饭箸”了。只在“泡豆腐”、“炸果子”时使用。毕竟一般家庭只在特定的日子才“泡豆腐”、“炸果子”,所以,“打饭箸”的使用频率下降了。

使用频率和使用人数与方言文化实体的数量有一定的正相关性,一般来说,使用频率大,使用人数多,往往能增加方言文化的实体的数量。但不一定同比例变化,特别是一些大型的工具、大型活动,由于可以允许许多人同时使用或者参加,使用的人和使用频率在一定幅度内变化,不会引起该方言文化实体数量的变化。

(三)方言文化受重视程度的变化

方言文化受到重视程度是不同的。越受到重视,该方言文化就越充满活力。名物类方言文化受重视程度,可以通过使用人数和使用频率等方面进行考察。民俗类方言文化受重视程度可以通过特定的活动的多少、参与人数的多少、特定规矩的宽严以及规矩对人们的约束力的大小等方面加以考察。

支持民俗的特定活动的多少,是民俗类方言文化受重视程度的一个重要标识。如宁远过元宵节,家家要放鞭炮,早餐要吃“馅心粑粑”,街上要舞龙,耍狮子,不少地方还搭台唱戏。现在,放鞭炮,早餐吃“馅心粑粑”的习俗还在继续,但这一天的舞龙、耍狮子、唱戏等活动就很少见了。这就说明,“元宵节”受重视的程度下降了。

民俗活动都有一些成文或者不成文的约束。约束内容的多少、约束宽严、约束力的大小体现了该类方言文化受重视程度。宁远,原来正月初一这一天不能煮饭,不能挑水,不能洗脚,不能说不吉利话。现在,前面三项已经规矩已经被打破,约束的项目减少了。原来,正月初一这天的规矩也比较严,稍有不慎,触碰了禁忌,就会被人责怪。现在有些规矩不再那么严格。比如,这一天不能晒衣服,现在如果人晒了,也只有家人批评,别人一般不会指责了。民俗活动的约束力也是变化的。这里说的约束力也包括了吸引力。约束力变弱不同于约束放宽,约束放宽指违反后受到的处罚的轻重变化,它是对全体人起作用的。约束力变弱,是约束只对部分人起作用。八月中秋,本来是家人团聚的节日。原来虽然交通很不方便,中秋不是法定假日,但在外地工作的人一般会想方设法回家过中秋。现在交通方便多了,而且中秋节成了法定假日,回家过中秋的条件更加充分,可是越来越多在外务工的人选择不回家。这是约束力(吸引力)发生了变化。

参与民俗活动的人数的多少的变化也是方言文化受重视程度变化的一个方面。

(四)人们对方言文化认识深度的变化

人们对方言文化的认识,一是对方言文化方言名称的认识,包括名称的含义,名称来历等的认识;二是对方言文化的物质形式的认识,包括名物类的方言文化的质地、制作工序等的认识,以及对活动类方言文化的程序的认识;三是对方言文化的文化意义的认识。人们对方言文化的认识是逐渐模糊还是十分清晰,文化意义是不断丰富还是变得单薄,文化意义的内容项目变多还是变少,程序简化还是繁化、秩序严格还是混乱,都可以反映人们对其认识的深度的变化。通过老年人和青年人对方言文化的不同理解深度可以看出对方言文化的认识深度的变化。如犁田,老年人一般知道“开厢犁”和“钢丝犁”不同的开犁方式,但是年轻人多数不知道(很多年轻人不会用牛犁田),“犁田”的文化意义的项目减少了。天井中都有阴沟,但是这种阴沟怎么排水的,从哪里排水,多数年轻人不知道,更不知道其中包含的“肥水不外流”的道理。“犁田”等文化意义在年轻人那里损失一部分。

[1]叶舒宪.出“文”入“化”与“小学”更新[A].中外文化与文论(第4辑)[C].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1997.

[2]史有为.异文化的使者——外来词[M].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1.

[3]丁石庆.双语族群语言文化的调适与重构[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6.

[4]曹志耘.北语语言所十年述略[J].语言教学与研究,2011,(4).

(责任编校:呙艳妮)

2016-10-22

国家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基金一般项目(项目编号15BYY041);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项目编号12YBA022);国家语委科研课题(项目编号YB1506A009)阶段性研究成果。

李永新(1969-),男,湖南永州人,博士,长沙师范学院教授,北京语言大学博士后出站人员,研究方向为方言文化和方言地理学。

H07

A

1673-2219(2017)01-013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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