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花般的母亲

2017-02-23 14:24占丽霞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7年2期
关键词:漏雨外祖父母亲

占丽霞

在我的家乡,人们喜爱一种叫作金银花的植物。这种植物有很强的生命力,很像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今年85岁,1932年出生在湖北一个普通的山村。我的外祖父在当地是位令人尊敬和颇有威望的乡绅,饱学鸿儒。他在乡里开设学堂,教授学生,母亲也耳濡目染,从小就显露出过人的聪慧和懂事,83岁还能清晰吟诵一些儿时所学的诗句,还写得一手隽秀、工整的毛笔字。

虽然家境宽裕,但母亲自小性格贤淑、善良,从不因家境殷实而骄纵。裹足是当地流传百年的习俗,女孩到了一定年龄,长辈就将其双足用布带层层裹紧,强行将脚控制在三寸之内。母亲眼见外祖母被残酷的陋习所伤害,女孩子们因裹足而忍受的痛苦和终身残疾。她带头抵制,在她的坚持和说服下,乡里许多女子都群起效仿,不再从其陋习。

母亲16岁那年,家道中落,外祖父感到已无力照顾母亲,更怕连累她,含着眼泪招呼着母亲出嫁了。

父亲是一名工人,家里兄妹8个。父亲排行第三,母亲嫁过来后被称为三娘子。乡里有人偷偷告诉母亲,说父亲脾气不好,家庭负担重。但母亲却一眼相中了父亲,她后来常对我们说,其实父亲很温和、善良。年轻时的父亲多才多艺,会唱戏,而且反串旦角,扮相极其俊美,身段也好。但父亲性格内向,不爱说话。

父亲长期在外工作。丈夫不在身边,母亲要想在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中安身立命,并非易事。家里每天吃饭有20人。媳妇做饭,操持家务,照顾老人和未成年的小叔子天经地义。母亲身材瘦弱、娇小,每天就站在凳子上,拿着铁锹似的铲子做饭,起早贪黑地忙碌,虽然累得腰酸背痛,但母亲生性乐观,日子过得很舒心。

传宗接代是女人的使命,母亲过门五年间,未能生育子女,这在乡里是大忌。恰恰此时,外祖父去世了,无从缓解的心理压力和失去亲人的伤痛使母亲身心俱疲。多年后,母亲和我们谈起时,她的眼神里依然弥漫着淡淡的哀伤,在那个年代,母亲眼看着自己的家族在渐渐地衰败、消亡,而自己也深陷困顿。夜深人静之时,只有想着父亲捎来的安慰和支持,母亲彷徨、痛苦的心境才能稍稍安宁。

在那段痛苦、迷茫的岁月里,母亲的身心经受了巨大的考验,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

后来,母亲经历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一天,母亲见到了外祖父,外祖父领着母亲坐着船在幽暗雾茫茫的河面上漂泊,不知道要去哪里。站在外祖父的身边,尽管前路茫茫,母親却感到安宁。外祖父将母亲带到一座陌生的圆形拱门的庄园前,门边有一副对联“花有清香月有阴”母亲至今依然清晰记得。进去后,里面竟是个仙境般的去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有山有水,如天堂一般,从未见过。出来向东又到了另一个地方,格局却是大不同,里面有许多简陋的小房子,戴罪的女人埋头干着手里永远也不会完成活儿。

母亲其实从不信鬼神说,甚至胆量惊人,对于梦里的情景,母亲有自己的理解。人有善恶,花有清香,月有阴晴圆缺,都是那么自然,有自然,就会有因果循环。

六年后,母亲生了姐姐,后来又相继有了哥哥、二姐。和叔伯分家后,二伯过世后无人照顾的侄儿和正在读书的小叔叔“理所当然”地被分给了母亲抚养照顾,不知道那时候母亲心里是否有公平、公正的念头闪过。即使是成了停不下来的机器,善良的母亲却还是毫无怨言。远在外地工作的父亲常常因此而愧疚,但母亲安慰着父亲:再苦再累,我也要把孩子们带好,把这个家扛下去。

父亲一直工作在外地。“文革”期间,同事擦枪走火打伤了在一旁休息的父亲的小腿。消息传来,家里乱成一片。母亲冷静、果断地处理完家务,将哥哥姐姐分别送往亲戚家暂住,自己只身赶往照料。一年多的时间,母亲衣不解带、寸步不离,硬是没让父亲身上长一个疹子、一个冻疮。父亲病愈出院的那天,母亲把孩子们接到一起,一家人悲喜交加、庆贺团圆。

后来,母亲39岁时又生了我。姐姐也开始工作了,哥哥上了中学,先后都离开了家乡。家里剩下母亲和年幼的我。没有劳动力,母亲就忘记自己是个女人,白天和男人们一起干活,晚上做家务,昏暗的油灯总是亮到深夜。

尽管母亲没白天、黑夜地干活,到了年终村里分粮食分食物却是我们娘俩最难堪的时候。有几次我哭着跑回家,母亲神色黯然但严肃批评我,她说:“做人要有骨气,东西再少,那也是我们劳动所得。”从那之后,我记住了母亲的话:做人要有骨气,不羡慕别人的所有,自己的所得要珍惜。那一年我8岁。

长期的劳累使铁打的母亲还是病了。由于产后一直没有养好,积劳成疾的风湿病愈加严重。父亲为她遍寻名医,经过一位老中医的精心调治,母亲的病才日渐好转。后来才得知,母亲的病再不医治,恐怕性命难保。

我成家的第二年,父亲因病过世,我意外生病住进了医院,后转往省医院治疗。母亲二话没说,64岁的她背起行李也随我来到了省城。在近一年的时间里,母亲每天为我精心打理饮食和生活所需,唯恐我有厌世和消极的情绪,她就给我讲她小时候的经历,鼓励我乐观、自强地面对生活。

病愈之后,我就把母亲接过来和我住在一起,由于条件有限,几次搬家未能让母亲安心。想起小时候在老家,旧土坯房年久失修,每逢刮风下雨屋内就漏雨,我和母亲常常在家东躲西藏,那时候真希望有一座不漏雨的房子。

2006年6月,我们终于有了一座不漏雨,而且还很气派的房子。房子周围,还有小院,闲不住的母亲高兴地规划着种菜、养花、植树……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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