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晓东
“获得越多公众支持的慈善组织,生命力越强”
互联网在小额筹款上的力量,周静深有体会。
“2014年,自闭症救助上线淘宝公益宝贝。没过几天,每天的捐赠额就从几元上升到几千元。”周静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周静是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两个专项基金的执行理事长,其中一个针对自闭症救助,另一个针对大学生就业创业。根据周静的估算,2016年,通过淘宝公益宝贝,自闭症救助基金筹款近100万元,占全部捐款额的三分之一左右。
作为“当家人”,筹款是周静的重要工作。虽然她的工作需要与营利划清界限,但她却用商业世界的一些法则运作着两个专项基金,第一个原则便是等价交换。“不卖惨,不卖可怜,平等交换”是周静给自己定下的筹款原则。
罗尔事件的部分数据研究显示出,有长期、多次捐赠习惯的“主力军”存在,公益捐助抵抗偶发事件的能力便有了保障。
如何扩大主力军,则成为业界探索的一个主要课题。
“眼泪筹款”不可持续
周静自己的孩子就患有自闭症,因此,她对网上一个个“晒惨晒可怜”筹款的故事并不陌生。但她认为,那跟在大街上跪地求捐没有特别大的区别,“这是用尊严换捐助,我坚决不做”。
她负责的项目,践行的是另一种理念。
雨伞、T恤、笔记本……打开该项目自闭症艺术疗愈淘宝公益众筹网店,可以发现不少于40种艺术衍生品,多数出自自闭症患者之手。不同于普通淘宝店铺,这家淘宝公益众筹店详细地介绍了自闭症的知识,标明“自闭症患者只是不一样的人”而已。
在周静看来,这种不带怜悯性质的理念以及商品交换的方式,有助于保护自闭症患者的尊严,“可以营造平等感。捐助者给予过程中,获得帮助了别人的心理满足感。受助者接受捐赠,同时也并非完全无偿”。
2008年,一位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老师发现了艺术介入自闭症干预的疗法,而后进行了推广。目前,周静的专项基金就为一些相关课程提供资金。
根据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2015年年报,周静的自闭症专项基金共筹集项目资金185.06万元,项目支出133.43万元,所有项目支出都聚焦“自闭症艺术疗愈”,既有针对自闭症患者和老师的艺术课程培训,也有自闭症患者的画作展览、音乐课程、画作拍卖、制作艺术衍生品等。
周静也有苦恼——不论是艺术疗愈思路本身,还是平等捐助的理念,在国内都显得超前。这些略显阳春白雪的方式颇有些曲高和寡,直接影响了筹款效果。曾有领导私下建议周静,多开展救助贫困自闭症患儿的项目,因为“容易募集资金”。
不过,有专家认为,随着网络微公益渠道的畅通,诉诸情感的“眼泪筹款”力量可能越来越弱,周静这种捐赠理念可能会越来越有“市场”。
“依靠编个感人的故事、搞个轰动的活动做慈善的方式可能一时成功,但不容易持续,成功的关键是要通过认同理念建立长期捐赠关系。”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清华NGO研究所副所长贾西津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慈善里的“客户关系管理”
跑步捐赠,玩游戏捐赠,给电脑杀毒捐赠,看明星直播也可以捐赠,哪怕在网上买票、交水电煤气费也被纳入低碳行为,按量捐赠。花样迭出的种种捐赠看似简单有趣,背后却有着平台着力培养、引导捐赠习惯的“深意”。
以蚂蚁金服公益平台的收益捐为例,截至2017年1月30日,已有近94万余额宝用户参与,每天只需捐出收益中的一分钱,一年总额仅三四元。不过,蚂蚁金服公益平台负责人刘琴解释,获得捐赠本身并非其主要用意,“我們希望用户行为可持续,最终形成捐赠习惯。因为数据分析发现,收益捐用户是爱心捐赠非常核心的用户,也最可能成为月捐用户。”刘琴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100万个人,每人给你1元,和1个人给你100万元相比,看似募捐效果一致,但公众参与度、对慈善机构理念的认同度截然不同。”贾西津说,“获得越多公众支持的慈善组织,生命力越强。”
事实上,培养用户捐赠习惯,防止捐赠人流失,对用户进行会员制管理等商业企业的策略,如今越来越受到公益慈善组织的青睐。
在一次平台数据分享会上,壹基金副秘书长沈旻谈了自己对移动端捐赠越来越流行的思考:互联网时代,捐赠关系的建立和解除都非常容易,如果公益慈善组织做得不够好,捐赠人随时可以选择“分手”。
“长期捐赠关系的建立,意味着捐赠人关注这个领域、信赖这个机构、也认可它的理念。”贾西津说,“这对公益慈善组织的稳定、持续和活力都有重要意义。”
事实上,做好“会员服务”,不仅可以获得持续稳定的捐赠,也可以降低成本。“第一次动员个人捐款的成本最高,但是如果捐款人服务及时、到位,开发二次捐赠、多次捐赠的成本就会越来越低。”邓国胜说。不同研究均表明,获得新捐赠人的成本,是维护老捐赠人的数倍。
越来越多的公益慈善组织意识到了这点,开始强调与捐赠人互动,忌讳做“一锤子买卖”。沈旻透露,自2015年起,壹基金开始做扶贫管理系统,通过会员管理和捐赠人服务的方式,提高月捐人数年度增长速度,延长捐赠行为的生命周期,减少捐赠人流失,同时提高月捐客单价(每月捐赠金额)等。事实上,这正是早已在商业企业中被广泛应用的会员服务计划。
一些主要的互联网捐赠平台也开始关注自己的忠实捐赠群体。截至发稿时,腾讯公益平台月捐项目18个,参与者达2276多万人。蚂蚁金服公益平台月捐项目也从2015年的1个增加到2016年的13个,2016年月捐固定用户比2015年增长了8.5倍,月捐金额占到2016年捐赠总额的24%,捐款两次以上的用户也从2015年的40%增长到2016年的47%。
酒香也怕巷子深
“互联网对公益慈善组织的挑战,在罗尔事件中表现已经很明显。”贾西津说。
罗尔事件不断反转,过程发展迅速。贾西津认为,在这一过程中,公益慈善组织反应的滞后性很值得思考。“机构还没反应过来,结果就产生了。这就是对原有组织结构、人员工作理念、工作方式的挑战。”贾西津说。
互联网这一变量,让部分公益慈善组织在资源调动能力、理念传播、互动沟通上的不足更加凸显。
2015年,中国首个互联网公益日——99公益日活动期间,205万人次参与捐款,2178个在筹项目筹款1.279亿元;而2016年,99公益日活动期间,共有677万人次捐款,3643个在筹项目获得捐款3.05亿,再加上腾讯和企业的配捐,总额超过6亿元。
2016年,另一家互联网巨头阿里也举办了首届全球XIN公益大会,推动人人参与。
公益日在欧美国家非常普遍,美国每年在感恩节后的第一个周二举办全民Giving Tuesday(给予星期二)。在这一天,美国的公益组织会用脸书(Facebook)、电子邮件、推特(Twitter)等进行筹款,并通过电子邮件与已经建立起联系的捐赠人联络。英国也有自己的全民公益日,即每个奇数年的3月举办Red Nose Day(红鼻子日)。
专家认为,中国的“9·9公益日”与外国的全民公益活动极为类似。中国农业大学副教授董强撰文称,9·9公益日期间,借助腾讯公司的产品“连接”功能,将公众与公益、捐赠者与受赠者连接起来,形成公益连接器,推动公益真正走向大众。而腾讯和其他企业的配捐,则起到了鼓励更多的公众参与公益慈善的作用。
不过,对于这种形式,反映平淡者也不在少数。
“感觉只是自己圈子里热闹,公众参与有限。”周静说。网络时代,传播渠道增多,有效传播却不见得随之增長。很多小型或者不太知名的公益慈善组织,也面临“塑造自己品牌”的难题。
张栋在中国小动物保护协会负责传播工作,这位前媒体人如今却常常感觉找不到合适渠道。“官方微博、微信公号、官网做得再好,专门看的毕竟是少数。”张栋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周静和张栋的烦恼并不少见。根据民政部的统计数据,截至2015年年底,全国共有社会组织66.2万个,其中社会团体32.9万个,各类基金会4784个,民办非企业单位32.9万个。这其中,全部基金会、多数民办非企业单位和部分社会团体都在从事公益慈善活动,而为公众了解的寥寥无几。
目前,中国小动物保护协会北京基地收养了700多只流浪猫狗,鼓励领养。但协会收到的领养咨询常让张栋无奈:“有人上来就问‘你们有拉布拉多吗?这就是对我们不够了解。被抛弃的流浪狗多数是‘中华田园犬。”
所以,当易到用车上线“新萌约”车型,与该协会进行合作,在网易平台邀明星开展直播营销时,张栋很高兴:“能不能带来实质领养不重要,最起码让公众了解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