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工作知识生产、扩散以及本土化回应

2017-02-23 19:56施旦旦
关键词:功能主义本土化社工

施旦旦

社会工作知识生产、扩散以及本土化回应

施旦旦

(台湾政治大学社会工作研究所,台北11605)

社会工作专业自产生发展至今,跟其知识的不断成长演变不无关系。在全球化背景下,社会工作知识的全球扩散以及一些发展中国家面临的知识本土化议题也开始成为探讨的焦点。而不同的理论视角形塑社工知识生产和扩散的不同取向,也开启社工知识生产多样化的空间,通过对相关理论视角的梳理,结合社工知识的本土化议题,希望勾勒出社工知识的发展面貌以及未来走向。

社会工作知识生产与扩散知识权力论本土化

一、社会工作知识生产的理论嬗变

社会工作专业知识的生产,与社会工作长期以来追求的专业化密切相关。而功能主义理论一直是社工专业化的理论后盾。虽之后有冲突理论的批判继承以及对知识权力关系剖析更为深刻的知识权力论,但不可否认,功能主义理论对社会工作知识的生产影响深远。

(一)功能主义理论

功能主义理论(functionalism)作为一种理论典范,始于社会学的创始人孔德。孔德认为社会与生物有机体有极大的相似性,是一个有各种要素组成的整体,这种整体结构同它的部分之间具有一种普遍的和谐。斯宾塞引入功能需求的概念,试图用需求来解释各种社会组织的存在。换言之,以功能体现社会结构现实。对应于生物有机体,他认为,社会是由“支持”、“分配”和“调节”三大系统组成的结构。帕森斯沿着前人的研究,提出结构功能主义,并指出社会结构是具有不同基本功能的、多层次的系统形成的一种总体社会系统,是包含“适应”、“目标达成”、“整合”和“模式维持”的四项基本功能的完整体系。

从功能主义理论来看,社会工作在西方的起源被认为是为了应对和解决工业化和城市化而导致的各种社会问题。功能主义理论强调专业在人类社会进化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斯宾塞强调由社会分化而来的各个专业团体对于维护社会运作的作用,如何能够统筹各方面的运作实有赖于各行各业的从业员之专业知识和道德操守。在功能主义理论盛行的1950-1960年代,Greenwood、Wilensky、Parsons等人从专业的功能、专业所拥有的核心特质以及专业发展的过程这些取向来区分专业与其他职业的不同,其重点在于强调专业在知识与技术上的特殊性,以及对其服务对象有关伦理的或利他的倾向。不少对专业的研究便集中于罗列所谓专业的特质、量度不同专业或半专业的专业化程度或以不同专业的道德操守与现代社会精神作比较。①余云楚:《社会工作专业化的梦魇:一个社会学的剖析》,载何芝君、麦萍施主编《本质与典范:社会工作的反思》,香港八方文化出版社2001年版,第67-90页。大众似乎普遍接受这样的观点,一个专业中有效而独特的知识,就是辨识该专业之所以为专业,而不同于其他专业的关键。

1930年代,弗洛伊德理论盛极一时,成为社会工作打造个案工作作为专业手法的借镜,一些实务工作者认为精神疾病疗法是社会工作在本世纪中作为专业的一个重要的理智选择。而“个案工作”之冒升本就是希望能替社会工作带来一套较为扎实的知识基础。社会工作专业开始修正其理论和实践,采取了现代社会科学的特质。而社会工作亦乐于以“社会工程学”(social engineering)或一门“社会医学”(social medicine)自居,自视之为一种类似工程学或医学的社会科学。②余云楚:《社会工作专业化的梦魇:一个社会学的剖析》,载何芝君、麦萍施主编《本质与典范:社会工作的反思》,香港八方文化出版社2001年版,第67-90页。

从功能主义理论出发,一些学者认为如同西方社会,中国社会工作的需求也来自于当前的现实和社会变革的挑战,因此其知识生产带有功能主义理论所强调的社会控制色彩。目前引入中国的主流社会工作专业知识和方法技术是功能主义取向的,强调问题个人化,是“修修补补”的社会工作。忽视精神疾病的社会根源,缺乏社会学想象力。最为明显的例子是微观社会工作知识在中国的发展。强调科学技术、注重个人主义取向,聚焦问题解决(solution-focus),而忽视对结构环境更深层次的思考,正是目前中国社会工作知识生产的写照。③张和清:《社会转型与小区为本的社会工作》,《思想战线》2011年第4期。

作为西方主流的社会学理论之一,功能主义理论至今仍影响深远。它强调社会结构中的每一部分对于社会整体生存所发挥的功能,强调社会制度、规范和角色功能的发挥,有助于保持社会均衡和促进社会发展。在功能主义理论导向下,结合专业特质,在专业化的鼓吹之下不可避免地塑造了知识发展的路径。功能主义理论被冠以“大理论”(grand theory),并且被冲突理论诟病为“过于注重秩序和稳定,忽视冲突和变迁”,功能主义理论强调社会工作解决社会问题,维护社会规范和价值,通过助人的过程让人们满意目前所生存的社会。此种解释完全忽略了社会环境的影响,使得社会工作比较专注于改变个人,而较少致力于改变不良的社会制度。④陈政智:《结构社会工作导论》,载于2010年《进步社会工作:民间社会福利论坛》。社会工作的本质也更倾向于矫正、控制和预防。

(二)冲突理论(conflict theory)

自1960年代之后,西方社会矛盾激化,社会冲突此起彼落,民间运动一浪接一浪,功能主义理论受到了一定的挑战。冲突理论是对马克思理论的继承和对功能主义理论的反思,批评功能主义理论过分强调社会整合,把社会冲突和动乱认为是社会病态,并重视对社会冲突现象的研究。科塞(Lewis Coser)批评帕森斯认为冲突只具有破坏作用的片面观点,力图把结构功能分析方法和社会冲突分析模式结合起来,修正和补充帕森斯理论。达伦多夫(Dahrendorf)认为社会不仅需要和谐的社会模型,同样需要冲突的社会模型。

以冲突主义的视角来看,服务对象仅占有少数资源和权力而被迫成为服从的阶级,由于不平等权威的分布,阶级之间的对立和冲突不可避免。而传统社会工作强调专业主义,专业社会工作与案主,社会工作者因为有权决定谁有资格领取福利金及是否符合福利救助的规则,其背后代表的就是占有多数资源和权力的阶级。⑤陈政智:《结构社会工作导论》,载于2010年《进步社会工作:民间社会福利论坛》。不少学者对功能主义理论的特质模式提出质疑,社会工作原本是维护案主的利益,但是社会工作为了追求专业发展和维护社会秩序而可能牺牲案主利益,成为维护社会既得利益的“帮凶”。所谓的专业化则是指某些职业在某一时期内进行的独特历史过程,并不是任何职业基于其本质会早晚出现的进程。冲突理论使社会工作者审视隐藏在专业行为背后的矛盾与冲突,反思传统功能主义理论下的社会工作的缺陷,即在专业主义的外表下聚焦个人导向的实务模式,来合理化社会冲突和不平等,安于接受现存的社会制度和利益分配,缺少对制度结构的质疑和反思。

冲突理论向我们抛出了一个诘问,即如果社会工作的专业使命是公平正义,那么应该如何生产社会工作的知识来完成其专业使命?Specht and Courtney在《Unfaithful Angels:How Social Work Has Abandoned its Mission》一文中深刻、细致地检视了美国社会工作专业的发展历程,提到社会工作作为一个专业,丧失了其传统的关心社会疾苦、促进社会正义,推动社会整合的使命,反而转向抚慰大多数焦虑、孤独的中产阶级美国人,协助其有意义的生活,热衷成为私人市场可收费的心理治疗活动。社会工作与精神医学合流,逐渐沦为精神医学的扈从,也导致其转向心理治疗、精神疾病的理论方法的知识生产。①Harry Specht and Mark Courtney,Unfaithful Angels:How Social Work Has Abandoned its Mission,NewYork:Free Press,1994.

不可否认,目前中国学界流行的社会工作知识生产依然以功能主义理论作为导向,但实际上中国社会工作学术生态呈现不同的面貌,出现了某种以冲突理论导向的进步(结构批判)派与以功能主义理论导向的科学(技术)派之间分向发展的势头。有学者从冲突论角度来解释,强调中国社会工作的专业发展与国家合法性以及社会控制之间的关系。②曾家达、殷妙仲、郭红星:《社会工作在中国急剧转变时期的定位——以科学方法来处理社会问题》,《社会学研究》2001年第2期。

冲突理论和功能主义理论反映了社会发展的不同解释面向,两者相互批判继承。冲突理论的发展可以说是符合当时的社会思潮,并且对于社会矛盾和冲突有着更为深入的剖析,一定意义上启发了之后的结构性社会工作、激变社会工作和批判社会工作。但冲突理论也被人诟病其用以分析、评判社会冲突的尺度是一个主观抽象性尺度,削弱了理论的现实性与时代感。冲突理论深受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影响,导致其难以摆脱结构主义和政策导向的宏观分析思路,忽视了边缘弱势群体的自我心理体验和能动参与,容易沦落为革命精英对劳苦大众的思想灌输与控制,导致劳苦大众的无助和无能。③Freire,P,Pedagogyofthe Oppressed,NewYork:Seabury,1973,

(三)知识权力论

冲突理论指出了专业化和专业权力的表象背后是对社会冲突的漠视和现有秩序的固化,提供了看待知识生产的不同视角。但是冲突理论依然是以站在“他者”的角度来看待弱势群体,因此知识生产的主体依然是属于专家精英,冲突理论秉承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传统,因此难以解决社会结构与个人反思性的关系问题,并且偏向宏观分析,难以转化为有效的临床实践指导。④郭伟和:《后专业化时代的社会工作及其借鉴意义》,《社会学研究》2014年第5期。而Healy作为一名批判社会工作者,接受了福柯(M. Foucault)的知识权力观提出的质疑,指出批判社会工作者可能会不自觉地用自己一套认为正确的论述压盖了服务对象自身的“生活知识”,从而同样造成压迫。⑤Healy,K.,Social Work Practices:Contemporary Perspectives on Change,London:Sage Publication,2000.

从这一点上来看,冲突理论依然没有跳脱传统专业主义的局限,并难以改变既有的社会压迫的局面。隐藏于社会工作知识生产背后的权力结构问题,随着后现代思潮,愈益被翻掘显形并显露出其重要性。福柯突破了一直以来西方马克思主义对于权力分析的结构观点,不再将权力看作是政治精英所拥有的,而是将权力看作是流动的、日常的,存在于所有的关系当中,并且看到了知识与权力的密切关系。

福柯认为从18世纪开始,西方社会开始形成各种有关主体特征的科学论述(discourse);到19世纪基本形成了一个涉及人的各个方面的学科体系,从身体到精神和灵魂这些学科确立了自己的领地、对象和真理标准,发明出各种专业技术手段,对人进行精细而连续的监管、纪律管制和训练力图保持正常人状态。福柯使得我们警惕知识(论述)与国家权力之间的关系。国家需要学术、专家提供驾驭企业的艺术,形塑、指导及教育人民的心灵。人文学科提供了支持、改善、掩饰及调整国家机器控制之障眼法。①Adrienne S.Chambon,Allan Irving&L.Epstein:《傅科与社会工作》,王增勇等译,台北心理出版社2005年版,第36-40页。社会工作者逐渐意识到专业化的需要是为了使自身对于案主来说具有合法性,并且获得国家立法机关、基金会、慈善家的支持,同时使其具有声望、资金和建制化(institutional)权力。②Ehrenreich,J.H.,The Altruistic Imagination:A History of Social Work and Social Policy in the US.Ithaca,N.Y.: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5,P.60.

谷淑美认为香港的社会福利工作一直以救济为基调,为不能自助者提供最基本的援助。这种对福利的理解,配合社会的政经制度,发展成一套论述方式,统摄社会工作制度的运作和知识的生产。“慈善救济”结合所谓的功能家庭主义理论,宣扬家庭自主,强调发挥家庭自我照顾功能,政府只需要承担最低程度社会福利的责任,把福利责任推卸给个人和家庭。因此也就不难解释为何家庭辅导工作和个案服务一直受到推崇。③谷淑美:《“救济”论述的形成与延续——香港社会工作的文化和政治意涵》,载于何芝君、麦萍施主编《本质与典范:社会工作的反思》,香港八方文化出版社2005年版,第45-66页。

福柯对知识、权力和主体关系的解构启发社会工作界一些先锋人物沿着他的思路去解构社会工作领域的主导性知识权力关系谱系以及对案主的效果,并思考如何进行抵抗性话语实践。例如通过叙事来抵抗和扭转主流叙事的压制,并赋予不同的意义,使叙事成为一种抵抗主流叙事的政治实践。因贴近社工的生命经验,叙事和说故事这种另类的知识生产,可能变成社工知识生产的最重要方式。④王增勇:《台湾社会福利与社会工作的知识状况与学术生产》,载于陈光兴主编《当前知识状况:2007亚洲华人文化论坛》,台湾社会研究杂志社2007年版,第267-276页。陈涛认为,社会工作中的各种理论知识,其本质须被理解为各种论述而非客观存在的反映。因此,不应当教条地对待任何一种理论,而应当仔细考察它对现实的建构倾向,社会工作内部的知识是多样的,作为论述理论化的专业知识与实践智能、生活经验知识等在本质上是平等的。接受“论述”的观念,还直接导向将叙事治疗(故事疗法)视为社会工作适当的方式方法,或者探索各种在论述或话语层面直接介入的实践路径。⑤陈涛:《试析后结构主义若干观念对于社会工作的含义》,载王思斌主编《中国社会工作研究》(第十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31-50页。我们可以看到,这的确是社会工作领域正在发展的一种趋势。陈高凌、陈丽云认为,结合中国社会高度重视资深者的实践知识,主要是口传的方式来传承,传统形式的知识是经由对大自然的观察及口传方式整合的经验所形成的,此种形式乃是知识建立的主要模式。⑥⑧陈高凌、陈丽云:《中国文化及研究:在社会工作教育及实践中应用》,载于曾家达、王思斌、殷妙仲主编《21世纪中国社会工作发展国际研讨会论文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45-57页。

通过与福柯的对话,社工对于自身的知识权力有了更为清醒的认识,并且从原有知识生产的窠臼中解放出来,并认知到知识是处境性的,对于知识的普遍性提出疑问。知识权力论从后现代视角出发,重新建构社会工作知识生产的路径,也使得之后的社工知识的发展不得不回应后现代的挑战。但福柯的理论和其他后现代理论一样,难免有落入差异性和虚无主义的危险。后现代主义的批判者,不满其相对主义与犬儒主义,或其对确定性的否定,后现代主义对于吊诡悖论的喜好与对于象征、语言及文化符号的重视,都让它显得虚幻不实。⑦Malcolm Payne&Gurid Aga Askeland:《全球化与国家社会工作:后现代的变迁与挑战》,李明政译,台北松慧出版社2012年版,第309-320页。此外,也有学者认为权力和知识的动态互动并未如福柯所描述的方式在中国社会中运行。在中国社会,权力地位是固定的且为五伦所限定。知识的合法性为当权者及长者所有,也为其所定。⑧

二、社会工作知识扩散的“二元中心”到“全球在地”

社会工作专业知识在进行生产的同时,也不断在全球进行扩散,尤其是一些发展中国家地区纷纷引进社会工作专业知识。所以社会工作知识除了需要面对自我生产和调整之外,也需要面对自我扩散和转化。扩散理论可以很好地解释社会工作知识从欧美中心移转到发展中国家的过程,但是也摆脱不了其自身带有的二元对立和中心主义的色彩。跨国主义研究方兴未艾,全球在地化的视角提供了更多启发。

(一)扩散理论

福柯的知识权力观点让我们重新检视社工知识的生成,开启了社工知识多元发展的空间,有了更多生产来源和对话的可能。但是当我们考察第三世界国家的社工知识发展时,除了运用这些“纯西方”的理论观点之外,其实不可忽视西方社会工作对于这些后发展国家的影响。而扩散理论就成为了解释发展中国家专业发展和知识生产的一个重要理论。

扩散是指知识、技术与观念从一个或多个创新中心被扩散到其他单位的过程。①林万亿:《社会工作的扩散与本土化——概念与论题》,《社会工作学刊》1991年创刊号,第15-33页。这种观念最早应用于不同国家的社会福利、社会安全制度或体系的趋同现象,后被用来讨论社工专业发展相对较早、水平较高的美英等西方核心国家对社工专业发展相对较迟、较慢、较落后的第三国家的影响。就社会工作先进国家与后进国家的发展经验而言,来自殖民母国或是工业先进国家的知识扩散,是促成这些国家社会工作与社会福利学术与实务发展的触媒。②林万亿、沈诗涵:《1980年代以来台湾社会工作与社会福利学术的发展》,《社会政策与社会工作学刊》2008年第12期。一般来说,扩散又可以分为两种模式,第一种是“初级扩散模式”,指的是英美等西方国家的社会工作思潮直接扩散到邻近国家或第三世界国家。另一种是“次级扩散模式”,指社会工作专业教育从西方国家中心地带依次向落后的边缘国家或第三世界扩散。具体是先由最核心的国家传到某一国或地区之后,再由此国或此地区传到第三世界。而这两种模型对应于Collier&Messick所提出的扩散的两种模型,一是发生在邻近国家的“空间扩散”,另一是从先进的大中心而后依序被落后的边缘小国所采借的“层级扩散”。③周利敏:《扩散论:大陆社会工作教育研究的新范式》,《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8期。

在西方有关扩散论的研究中,学者Taira,K. and P.Kilby、Nagpaul H.较早运用扩散观念来讨论美国社会工作专业对第三世界国家的影响。DavidCollier,RichardE.Messick、Midgley、 MacPherson等人也以扩散论探讨社会工作和社会福利的发展历程。④周利敏:《扩散论:大陆社会工作教育研究的新范式》,《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8期。Nagpaul H.认为,美国社工教育扩散的前提是建立在世界各地的人类拥有共同的需求和动机,以及(社工)原则、方法和技巧是普遍适用的。例如可以用扩散论来检视美国社工教育对印度的影响。二战之后,美国社工教育的概念通过一些移居国外的美国社工教育者、美国社工教育的教材和受到美国训练的人员回国等途径扩散到印度。而一些早期的印度社工学院实际上也是由美国社工人员所建立和发展的,并受其指导和资助。⑤Nagpaul H,“The Diffusion of American Social Work Education to India:Problems and Issues”,International Social Work,1972,15(1):3-17.MacPherson以“扩散理论”为观点,加以检视香港的社会工作教育训练发展历程,清晰地发现香港是受西方社会工作思潮“扩散模型”的影响后,尤其是英、美及加拿大等国的影响,进而快速地传播和运用西方的社会工作理论及技巧,最终引起香港社会工作教育训练“本土化”的反思。⑥MacPherson,Steward,Social Policy in The Third World:the Social Dilemmas of Underdevelopment,Brighton,Sussex:Wheat sheaf,1981.林万亿认为现代社会工作输入台湾地区,基本上是经过“二手扩散”(secondary diffusion),也就是西方社会工作先传到日本与中国大陆,再由它们扩散到台湾地区。⑦林万亿、沈诗涵:《1980年代以来台湾社会工作与社会福利学术的发展》,《社会政策与社会工作学刊》2008年第12期。

周利敏用扩散论来检视中国社工教育的发展,认为大陆社会工作教育不仅具备“初级扩散”特征,也具备“次级扩散”特征,是一种典型的“混合扩散”模式。大陆社会工作专业教育发展具有明显美英等国的“初级扩散”特征,但也不能忽视港台地区的“次级扩散”的影响。⑧周利敏:《扩散论:大陆社会工作教育研究的新范式》,《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8期。向荣、陆德泉认为中国社会工作的学科知识基本上都是通过香港和台湾翻译来自北美或英国的社会工作书籍,从西方移植社会工作的专业价值、知识、评价、研究出版和体系基本是以跟随北美或英国的专业知识和实践体系为主。①向荣、陆德泉:《作为中国社会工作教育方法学的服务学习》,载杨静、夏林清主编《行动研究与社会工作》,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第85-102页。

扩散理论强调外部因素的示范效果对本国社工教育的形塑作用,注重欧美国家社会工作知识对于第三世界国家的单向影响,是一种强势扩散过程,带有明显的本质论和“种族中心主义”(ethno-centric)的色彩。Midgley认为要翻转这一状况,发达国家在社会工作上要学习非发达国家的经验,尤其要重视东亚经验,西方学者首先要放弃、摆脱“中心主义”或者西方经验的“普适性”习惯性思维。社会工作需要被挑战的不仅仅是扩大其包含的范围,而是应该积极翻转其知识转移所带有的殖民主义风向。②Midgley,James,Professional Imperialism:Social Work in the Third World,London:Heineman,1981.

(二)全球在地化的视角

扩散论对于第三世界社工教育和知识发展的研究具有重要的意义,提供了看待社工知识在不同国家和地区移转的视角。但是,扩散论带有的现代性立场和二元主义色彩,容易成为文化霸权(hegemony)。在全球化趋势下,跨国主义的研究消解了扩散论带有的本质论和去中心化,提供看待知识的传播和转移的后现代视角。

全球化指涉世界各地人们之间包含经济、政治、社会关系的社会变迁趋势。全球化进程不可避免导致了世界范围内社会工作教育的趋同现象,认同具有共性或相同的社会工作核心价值,是“助人为本”社会工作教育可以实现全球化的重要前提,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许多国家的社会工作教育和知识会呈现西方的特色。全球化带来了社工教育和知识的普遍标准,而此举可能导致西方实务模式被视为理所当然的普世理想。③Mel.Gray,“Dilemmas of International Social Work:Paradoxical ProcessesinIndigenization,Universalism andImperialism”.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Social Welfare,2005,14(3):231-238.周利敏认为,从“全球化”范式来看,大陆社会工作教育之所以呈现“西方”的特点,是由于“全球化”的后果,是大陆与西方互动的结果。这种范式对于解释近年来大陆社会工作教育发展的最新趋势具有比较好的解释力,但对于大陆1980年代恢复社会工作教育和引进西方社会工作知识的内在逻辑的解释存在不足,当时的“全球化”现象并不明显。④⑥周利敏:《全球地域化视域中中国内地与西方社会工作教育互动关系研究》,《内蒙古社会科学》2010年第6期。

Robertson于1992年提出“全球在地化”(glocalization)的观点。全球在地化(glocalization)是由全球化(globalization)与在地化(localization)镶嵌构成的一个混合词,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借用此视角来更好地理解社会工作知识教育的发展。全球化和在地化是一体两面,在看到全球化的影响的同时,应该以在地化的脉络来更好地理解全球化,⑤徐伟杰:《全球在地化——理解全球化的一条路径》,《思与言:人文与社会科学杂志》2003年第1期,第1-8页。抱持一种“批判性地域主义(critical regionalism)”,由“自下而上”和“由内而外”的过程,将西方知识进行再转化与创新,并以此作为建构本土课程的基石。正所谓“全球视野,在地行动”(think globally,act locally)。Robertson认为“在地化”不仅意味着“去在地化”(delocalization),更意味着“重新在地化”(relocalization),从“去在地化”到“重新在地化”是实现“在地化”的基本策略。“去在地化”是指全球化改变了社会工作的地方意义及相关架构,而“重新在地化”则意味着在这个已经被改变的架构之中重新创造,意味着将全球社会工作知识融入地方架构之中重新进行诠释,最终将区域性、地方异质性演化为全球共同接受的现象,藉此凸显教育自主性。通过“去在地化”和“重新在地化”这一双重过程,让“在地化”思想或行为模式不再单纯地只属于某个地方的产物,而具有发展成为全球趋势的可能。⑥周利敏:《全球地域化视域中中国内地与西方社会工作教育互动关系研究》,《内蒙古社会科学》2010年第6期。对于第三世界国家的社会工作教育来说,通过全球在地化的视角,让我们以更加反省和审慎的态度来对待社会工作知识的输入,同时挖掘在地的经验智慧,通过转化和对话,不断丰富既有的社工发展模式。

全球在地化的视角结合后现代主义的思潮,对于目前还处于因遵循西方知识范式,处于后殖民主义的第三世界国家来说具有深刻意义。例如关于家庭会议的理念源自于新西兰毛利人(Maori)的传统,但已经被许多国家(包括西方国家)所援用,用以响应其地方文化之需求。非洲社会工作处理普遍贫穷、艾滋病、社会经济基础建设的匮乏、冲突、政治动荡以及人权与社会正义缺失等问题。因此它强调社区导向的取径,有别于社区组织与社区发展。这意味着将贫穷、艾滋病、青少年怀孕、青少年就业与中途辍学问题皆视为社区议题,必须进行脉络性地理解而得以解决。①Malcolm Payne&Gurid Aga Askeland:《全球化与国家社会工作:后现代的变迁与挑战》,李明政译,台北松慧出版社2012年版,第118页。Nagpaul指出印度的社会工作知识应该从社会改良者应用的知识技巧中分析提炼,比如他们发动社会运动反对妇女殉夫和童婚,倡导禁酒和寡妇再婚。在针对酒精成瘾的问题上,印度社会工作者发展出一种家庭支持项目,这种指导性实践的本质与印度文化中对家庭价值的强调是契合的。②Nagpaul,H,“Analysis of Social Work Teaching Materials in India:the Need for Indigenous Foundations”,International Social Work,1993,36(3):207-220.周利敏通过全球地域化范式的研究认为,当前中国内地社会工作教育遇到的最大问题并非是由全球化强势扩散所致,也并非是本土实务经验不足,而是全球化趋势中地域性反思不足,全球化并没有与地域化进行真正的对话,二者之间产生了严重的不平衡现象,导致社会工作教育的主体性失落。③周利敏:《全球地域化视域中中国内地与西方社会工作教育互动关系研究》,《内蒙古社会科学》2010年第6期。

三、社会工作本土化作为一种在地回应

扩散理论以及全球在地化,提供了看待社工知识迁移扩散的视角,扩散并不是在一个真空的环境中发生,因此社会工作知识在扩散过程中,不可避免会触碰到不同的社会环境和在地知识经验,如何对西方社会工作知识进行转化,本土化作为一种策略,以一种批判的态度去对待知识。

社会工作的本土化(Indigenization)最早在1971年的第五次联合国国际性社会工作训练调查中被提及,提到了美国社会工作理论对于其他社会的不适用性。本土化被界定为“将社会工作的功能和教育与某一个国家的文化、经济、政治和社会现实联系起来的过程”。以此为端倪,社会工作本土化开始成为备受学术界关注的议题。

Gray and Fook提到社会工作的本土化争论基于两个文化前提,首先:社会工作是西方文化现代性的产物;第二,本土化是后现代性的,因为它质疑西方社会工作的支配地位和寻求响应在地文化、历史、政治、社会和经济的发展。④Mel.Gray and J.Fook,“The Quest for Universal Social Work: Some Issues and Implications”,Social Work Education,2004,23(5):625-644.Mel Gray&John Coates认为本土化可以有两股潮流构成,一股是后发展国家的本土化,另一股是在发达国家对于土著和印第安人在教育和实践方面的本土化,本土化最初源于质疑西方专业社会工作模式在世界各国的普遍适用性,本土化既是多样性与专业化对抗的结果,也是西方模式对于非西方社会境遇不能完全奏效的产物。⑤Mel.Gray,&Coates,J.,“IndigenizationandKnowledge Development:Extending the Debate”,International Social Work,2010,53(5):613-627.Mel Gray& John Coates拓宽了本土化的研究领域,改变了以往定势的“本土化即是由一国到另一国的现象”,提出即使一国之内也存在着中心向边缘的本土化问题。

Midgley认为,反抗社会工作的“专业帝国主义”(Professional imperialism)是进行社会工作本土化的一大助力。社会工作本土化的探索主要兴起于第三世界或发展中国家,在20世纪60、70年代,受到反殖民主义思潮和不结盟运动的影响,旨在质疑欧美社会工作的专业帝国主义。Midgley认为本土化主要指合适性,其意思是指专业社会工作者的角色必须契合不同国家的需要和社会工作教育必须契合社会工作在实务上的需求,因此其本土化主要指社会工作模式和教育从欧美发达国家进入第三世界国家后应与当地实际相契合。①Midgley,James,Professional Imperialism:Social Work in the Third World,London:Heineman,1981.Adair John认为第三世界国家可以发展一个新的领域,即社会工作本土化,这样才有可能从社会工作中尽快独立出来,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解决问题。②Adair,J.G.,“Indigenisation of Psychology:The Concept and Its Practical Implementation”,Applied Psychology:An International Review,1999,48(4):403-418.Malcolm Payne和Gurid Aga Askelan质疑国际标准化的社会工作,认为随着全球后现代社会的来临,全球化以科技与文化力量更有效率地进行看不到的剥削,因此提出适切的国家社会工作知能,它是与普世主义的社会工作知能对立的,质疑西方社会工作模式,其社会工作知能的建立包括了重视知识效力验证的建构、脉络化的思维和文化转译的认知与行动方式。③Malcolm Payne&Gurid Aga Askeland:《全球化与国家社会工作:后现代的变迁与挑战》,李明政译,台北松慧出版社2012年版,第277-290页。

本土化是被看作后现代社会工作取向的,通过本土化来创造一个空间,使得社会工作发展和知识呈现可以有不同的面貌,并且由此来抗衡西方中心的、单一化的社会工作样貌。本土化应该是流动的、多样化的和具有差异性的。此外,本土化既然带有后现代的属性,就不应该是单一标准和宏大叙事,而应该从脉络化的日常生活实践中来生产本土化的社工知识。并且对知识生产背后的权力关系更为敏感,防止本土化过程中再一次复制东西方不平等的位阶和权力关系。

四、结语

不同的理论视角建构了社会工作知识生产与扩散的不同路径,从功能主义的保守色彩,到冲突理论的反抗质疑,再到知识权力论对于知识和权力的清楚勾勒,社会工作知识生产的定位开始迈向后现代主义。而对于社工知识的扩散,从东西二元主义的扩散理论,到后结构主义的全球在地化,让我们看到知识必须从自身社会的脉络中生长出来,而不是简单地套用西方现成的理论运用。

本土化应该放在更大的政治和社会脉络下进行理解。放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本土化应该被看作是文化、历史、殖民化和现代化之间交互的反思。而社工知识除了“是不是从自己的文化脉络当中生长出来”之外,更重要的问题是知识权力的宰制议题。从福柯的知识权力论来看,本土化关注其背后的权力关系及知识生产模式,而不仅仅是文化的普遍性和特殊性的问题。如果从知识生产模式来看,既有的社工知识生产模式倚重西方理论知识而使之成为全球知识的典范,而本土化释放出一些空间,让在地或本土化的知识重新回到知识生产的主体,不再复制既有的社工知识生产权力关系,创造不同于西方的社工知识形态,而不是继续颂扬跨脉络下的共通性,依然在追逐共同的标准,例如全球(社工)教育的标准。

本土化释放出一些空间,让在地或本土化的知识重新回到知识生产的主体,打破东西方社会工作知识生产的等级关系,挑战西方的社会工作知识的主流地位,并且使得知识生产不再复制原有的权力关系。知识形态的多样化和丰富化是福柯知识权力论的内在要求,也是契合了知识的全球在地化,从在地的视角来重新审视全球化的知识生产。全球在地化的视角对于中国社会工作知识的发展具有积极的意义和启示,中国从西方引进社会工作,但是其知识结构和实务策略明显与西方有所不同,在对西方既有的社会工作知识体系和实践方法保持纯真而谨慎态度的同时,如何在本土脉络中生成扎根性的、灵活性的社会工作知识,这是全球在地化对中国社工知识生产的迫切要求。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本土化的目标在于反思主流的西方社会工作模式,给予本土解决方法和实务模式更多的优先关注。因此,本土化既是后现代背景下对知识生产的一种在地回应,也是未来知识生产的趋势。

(责任编辑:徐澍)

Production and Diffusion of Social Work Knowledge:Indigenization as a Local Response

SHI Dandan
(Graduate Institute of Social Work,Chengchi University of Taiwan,Taipei 11605)

The professional development of social work so far is related to the continuous evolution of knowledge.In the context of globalization,the knowledge of social work spreads globally,and knowledge,including theories skills and models in the developing countries have to face the issue of indigenization. Indigenization has become the focus of discussion.The different viewpoints of theories shape the production of social work knowledge,and diffusion of social work knowledge.

Through reviewing the relevant theoretical perspectives,this article outlines the production and diffusion process of social work knowledge,especially Foucault’s theory of power-knowledge,opens a new space for diverse production of social work knowledge.Indigenization of social work,as a different kind of social work knowledge,is not only a response to knowledge production,also the future trend of knowledge production.

social work;production and diffusion of knowledge;Foucault’s theory of power-knowledge;indigenization of social work

施旦旦(1989-),女,浙江绍兴人,台湾政治大学社会工作博士候选人,研究方向为社区工作、后现代社会工作、质性研究。

C916

A

1008-7672(2017)03-002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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