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悦然作品中女性意识的流变

2017-02-23 15:20靳靖雯
河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张悦然意识

靳靖雯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136)

张悦然作品中女性意识的流变

靳靖雯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136)

女性意识,是指女性对自身作为人,尤其是女人的价值的体验和醒悟,对于男权社会,其表现为拒绝接受男性社会对女性的传统定义,以及对男性权威的质疑和颠覆。张悦然是80后代表作家之一,她以自己独特的审美视角对女性生活以及女性内心世界作出了深入剖析。通过对其作品的解读,可以了解女性意识在作家不同创作阶段的体现及其流变。

张悦然;女性意识;流变

一、女性意识的萌发

张悦然前期作品中描写的大多是处于青春期的青少年,给我们呈现出的是这些少年在成长中所经历的敏感与疼痛。同时,作者本人也是与她小说中的人物一同经历着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煎熬与成长。其创作初期,多篇小说在主题与叙事方式上存在着模式化的倾向,她依靠自己超群的想象力虚构了一个又一个关于爱的故事,这些故事的描摹中隐隐约约地投射出了自己的女性立场。

(一)女性形象的塑造

前期创作的小说中,张悦然主要为我们呈现出两类女性形象。一类是充满对男性崇拜与依附心理的女性。《葵花走失在1890》这个短篇小说塑造了一株向日葵的形象。张悦然写下这样的语言:“她的声音很快也和风缠在了一起,……想一个人那样的跑,像一个人那样剧烈的喘气。像一个女人一样和他在一起。我愿意死了作为祭品。”[1]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为爱奋不顾身直至牺牲的女性形象,她把自己的爱人当作了生命的全部意义,把自己存在的价值全部依托于男人,完全丧失了自己作为女人的立场与价值。

短篇集《十爱》里有几篇小说的女主人公为了自己的爱人不顾一切地做出牺牲。《竖琴,白骨精》中的小白骨精在丈夫将她身上的骨头一根不剩地索取完时,依然在他甜言蜜语的哄骗下觉得心甘情愿。《跳舞的人们都已长眠山下》中主人公小夕本来是在大喜之日,却在幻觉中看到了死去的前男友次次,并着魔般地和次次对话,终于在婚礼仪式即将完成的时刻夺门而出,最终惨遭车祸。另一篇《鼻子上的珍妮花》中的珍妮在洪水袭来的情况下,自己没有逃生,而是选择和自己爱慕的匹诺曹一起被淹没在洪水中。还有《宿水城鬼事》中的女鬼,为了和自己前世的爱人见一面,冒着肉身遭到毁灭的危险去见她的爱人。这些女性在爱情面前早已丧失自我,一心依附男性。张爱玲在《有女同车》中曾说:“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这句话放在张悦然笔下这些女性人物身上似乎再合适不过了。

还有一类是女奴式的女性。《黑猫不睡》中这样写道:“我生活在一个男尊女卑的家庭里。……我看到母亲在轻微地制止父亲,她带着犹豫和怯懦。”[2]这里的母亲对父亲的角色就像是封建社会中大家族中的女仆一样,自己是从心底完全认可这样的身份的。西蒙·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说道:“从前保证妇女在家庭中占统治地位的同一原因——妇女只限于从事家务劳动——现在却保证男子在家中占统治地位;妇女的家庭劳动同男子谋取生活资料的劳动比较起来,已经失去了意义——男子的劳动就是一切,妇女的劳动是无足轻重的附属品。”[3]《黑猫不睡》中这个妻子已经完全将自己置于一个逆来顺受的附属品的位置。《谁杀死了五月》中三卓身边的女人,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因为有身边的男人才有价值。“母亲呆板地笑了。‘你得先学会做饭’。带着油烟味的她说,‘这将是你的事业’。”[4]这是在《黑猫不睡》中“我”的母亲对我的教导。就像波伏娃所说的“整个童年中,小女孩都处于被欺辱和被剥夺主动性的状态”[5]。作家能写出这些,说明她想要唤起这些女性对自身价值和存在意义的觉醒,从而表明了她本人女性意识的萌发。

(二)对女性专属物品的强调

作为80后女性作家,张悦然首先是由普通女孩成长起来继而才有作家的身份,她本身对一些象征女性身份的物件就偏爱。比如在《樱桃之远》中,她不止一次地提到一些意象——桃粉色的发卡、皮筋、小裙子等。其中在主人公杜宛宛所喜爱的三色冰淇淋的描绘中,从各种口味以及樱桃的点缀等地方,都可看出作者对女性身份美好的渲染,她这样写:“樱桃在我心中,几乎可以算得上最美好的水果了。我喜欢这种色泽艳丽、形状圆润的果实。它可以使人联想到娇艳的女孩,剔透的青春,或者甜美的爱情。”[6]在这里,张悦然通过对“樱桃”这个具象化物体的描述,让我们也看出了她个人的审美追求,她对女孩或者说女性的身份是十分赞赏的,同时这样肯定女性也是想彰显出女性在性别上独一无二的美好与优越。

《二进制》中写到喜欢穿女孩裙子的男同性恋形象时说:“他的裙子成功地模仿了我从前的那只,我幸灾乐祸地觉得他没有圆翘的屁股把裙子撑起来。一个清晨扫大街的老婆婆,她眼睛死死地盯着这男孩看,……终于抬起她巨大的扫把向他打过去。”[7]这里的女角男同性恋的穿着显然受到了包括“我”在内的周围人的鄙夷。无论是粉色发卡、裙子还是橘黄色小伞,这些物品虽然没有规定只能为女性所有,但我们也看到,一旦它们被用在男性身上,最终的结果不是像女人那样带给人们赏心悦目之感,反而招致外界的攻击。从这处描写我们就看出了作者想要表现出在特定情境下,女性气质的优越是男性无论如何也无法企及的,这是张悦然心底对女性更美好的再次认同。

二、女性意识的自觉呈现

(一)笔下人物设置

在张悦然多个作品中,分别塑造了呈现“去势”的男性形象与有着独立意志的女性形象。

她主要塑造了两种身份中的男性。一类是亲情世界中父亲的形象,这在其小说集《十爱》中刻画得最集中。《吉诺的跳马》中吉诺的父亲生性残暴,在当体育老师时候,曾为了自己的私欲将一名怀孕的女生从跳马上推下直至女孩死亡。《小染》中的父亲,先是对妻子频繁打骂,手段残酷,在妻子愤而离家之后,将枷锁转移到自己女儿小染身上,每天限制小染的个人活动。《黑猫不睡》中的父亲更是暴虐,以一种对待奴隶的方式对待自己的妻子,正如作者在文中写的“我母亲的男人——我只有这样称呼眼前这个凶悍的疯子”[8]。这些“父亲”被作者塑造成如此不堪的形象,说明张悦然自身想要以这种方式来解构父权社会中家长尤其是父亲不容挑战的地位,这更加说明作者认识到了在父权体系下父亲对包括妻子女儿在内的女性造成的戕害,这是作者女性意识的一种自觉呈现。

另一类形象是爱情世界中的男性,都是一些性格呈现劣迹的人。《竖琴,白骨精》中小白骨精的丈夫为了自己的乐器一味地向妻子索取肋骨,并用甜言蜜语哄骗。《樱桃之远》中的小杰子对小沐说:“没有人爱你,没有人希望你活着,你怎么还不死?”[9]在之后创作的《誓鸟》中,有一个代表男性的共同的名字——骆驼,作为部落首领,只知杀戮,毫无人性。这些男性都是骨子里彻坏的类型,与此类形象不同的是《水仙已乘鲤鱼去》中的陆小卓,这是一个生性善良的男孩,但是作者将其塑造成一个孱弱胆怯的形象,这也在说明传统父权制下那些英雄式的、高大不容侵犯的男性形象世界崩塌了,取而代之的是具有讽刺意味的软弱性。《誓鸟》中除了生性残暴的骆驼之外,还有一类善良的男性形象,即依附于春迟的宵行与钟师傅,他们甘愿臣服在春迟脚下做任何事。

在女性角色设置上,作者塑造了一些完全追随自己意愿行事的女性。如《水仙已乘鲤鱼去》中的曼大胆积极地追求着自己所心仪的生活方式,不在乎外界的看法,只关注自己的美貌以及生活品质。虽然这是一个令读者所不齿的形象,但是张悦然对她生活方式的安排恰恰是表明作者想要反抗男权文化的一种手段,证明女性是可以自由追求生活的,不必在世俗的看法中渐渐消灭自己的理想与人格。

这篇小说塑造的几个人物形象不是那种绝对的好或者绝对的坏,容量很大。除了上文提过的陆小卓、曼,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人物陆一璟的“恋父”。这很像张爱玲笔下《心经》中的许小寒和许峰仪这对父女。而且张悦然将璟对继父的爱恋从其少女时期一直延续到了成年以后。这样我们就看到张悦然有意对男性主导的家庭模式造成一种“破坏”,证明这种家庭秩序的紊乱与两性关系的不和谐,使得占据家庭主导地位的陆逸寒这样的男性在处理起来也不再具有权威,反而只能通过逃避的方式对待璟的情感,男性权威直接遭到质疑。

(二)转型之作《誓鸟》对男权传统的解构

《誓鸟》中主人公春迟的爱情不仅悲剧色彩浓重,而且充满伤痛。春迟由失去母亲,被蹂躏到失忆,命运极其凄惨,寻找记忆的过程却更加残酷。小说中,淙淙是春迟的救命恩人,然而在日常的相处中,淙淙不是将春迟作为一个好姐妹来照顾,而是将她作为自己爱慕的另一半来对待,远远超出了同性之间正常的亲昵,这源于她对男人天生的厌恶,她认为“男人都是自私、霸道、凶残的,他们和暴力、杀戮联系在一起”[10]。在这里,我们看到像前期作品中三卓、陆逸寒、陆小卓那样具有艺术特质的男性已经不复存在,如果说前期作品中作者只是塑造出了一些本性残恶的男性形象,那么在《誓鸟》中,她则是通过笔下人物淙淙之口给我们展示出了她本人对男性的定义,而且这一看法在整个小说中对男性形象的塑造上得到了印证。说明在两性身份的博弈中,作家主动地使女性身份处于一个更优越的位置,这可谓是凸显女性身份的一种自觉的努力。

《誓鸟》中春迟身边有心甘情愿匍匐在她脚下的男人——宵行和钟师傅。在男权话语体系下,都是女人对男人有一种天然的依附感,而张悦然塑造这种男性形象无疑是直接地与男权话语对抗,她将传统男性女性地位进行了彻底颠覆,把男性从其至高无上的位置上狠狠地“推”下了。

春迟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她的意志不为周围存在的人和事物所动摇,这是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与实践,她没有将自己的存在依附于男人身上,这对男性处于话语中心的地位也是一种颠覆性的反叛。女性主义理论家李小江在谈到“走向女人”历程的四步时,就有女性主体意识觉醒这一步——意识到 “身为女性的我们能做自己命运的主人、生活的主人”[11]。春迟虽然没能做自己命运的主人,但她在生活上确实是完全遵从了自己的意志,用近乎疯狂且偏执的方式生活着。

三、女性意识的淡化

《誓鸟》之后,张悦然陆续创作了几个短篇,开始由单纯的想象转向对现实的思考,这些短篇都是以当下的社会和时代为背景。视角转向了当下人的生存状况,比如在《动物形状的烟火》中,主人公不再是女孩子或者成年女性,而是写了一个叫林沛的男性画家在事业和感情中的种种失意,虽然林沛的人生并不成功,但在整篇小说中,他已然做了“主人公”,这在张悦然前期作品中,男性角色担任主人公是几乎没有过的。如果说前期作品张悦然偏爱她笔下的女性并拘囿于人物内心的刻意描摹,那么这个阶段包括《家》《湖》等小说则是她创作视角的延伸,《湖》中异国女孩对中年男作家的贴近反映出女性主体意识的消解。最新推出的长篇《茧》,张悦然一改以往回避意识形态的写法,主动将“文革”作为故事的背景写出主人公李佳栖、程恭等人的代际创伤。这些作品中我们很难再找出前期作品中宣扬女性的声音,视角扩大了,不再一味褒扬女性贬抑男性了。

小说《好事近》中写到了杨皎皎和袁琪这对女同性恋者。但袁琪“无性化”的企图最终落空,杨皎皎对中年男作家的追求也说明了同性之间情爱的不现实,女性的感情世界终究是需要男性作为另一半的,如波伏娃所言,“女人始终没有真正作为封闭、独立的社会而存在,她们是人类社会无法分割的一部分,这一群体由男人支配,在社会中位于附属地位”[12]。因此女性同性恋想要在男性之外建立属于女性自己的独立的情感模式最终只能是失败,这种反抗的失败反映出此时作品中女性意识对男性话语的接纳与妥协。

[1]张悦然.葵花走失在1890[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

[2]张悦然.十爱[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4.

[3]西蒙·波伏娃,著.第二性[M].李强,选译.北京:西苑出版社,2004.

[4]张悦然.樱桃之远[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4.

[5]张悦然.水仙已乘鲤鱼去[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5.

[6]张悦然.誓鸟[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0.

[7]乐黛云.中国女性意识的觉醒[J].文学自由谈,1991,(03).

[8]王丽.女性、女性意识与社会性别[J].中国文化研究,2000,(03).

[9]徐媛.爱与成长——读张悦然的《水仙已乘鲤鱼去》[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01).

[10]杨雪.郁美之城的三重缺失——我读张悦然[J].文艺评论,2008,(06).

[11]乔春雷.青春想象与自我认同——张悦然论[J].当代作家评论,2014,(02).

[12]李佳恩.张悦然小说研究——爱的主题与病态心理[D].青岛:中国海洋大学,2012.

The Developments of Female Consciousness in Zhang Yueran's Works

Jin Jingwen
(Liaoning University,Shenyang,Liaoning,110136)

Female consciousness refers to women experience and awareness on their values,in the maledominated society,the female consciousness are reflected in that females refuse to accept males’traditional definition on them,and females’queries and overturn to males authorities.As one of the post 80 writers,Zhang makes a deep analysis on the females’lives and their inner worlds with her own unique aesthetic perspectives. Through the interpretation on her works,we can understand the reflections and developments of females’consciousness during different writing periods.

Zhang Yueran;female consciousness;development

I206

A

1671-2862(2017)03-0045-04

2017-02-14

靳靖雯,女,山西长治人,辽宁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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