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洋,李荣鑫
(辽宁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清中期满蒙大学士入值军机变迁探析(1736-1850)
刘 洋,李荣鑫
(辽宁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清中期以来,满蒙大学士在国家中枢的地位变化显著。乾隆年间,满蒙大学士在入值军机时间和常年供职人数等方面均处于绝对优势,且以领班大学士兼任首席军机大臣,始终位居权力结构的最顶端。至嘉道时期,伴随汉大学士在国家中枢地位的上升,满蒙大学士在军机处行走人数、入值时间等方面的优势均不再现,且较之以往首揆兼领首枢的现象大幅度减少,进而在朝局中的政治影响力明显降低。上述变化固然与军机处的规范化和皇帝用人倾向等因素密切相关,但满蒙贵族整体素质与治国能力的下降实为其主要原因。
清中期;满蒙大学士;军机处;治国能力
在清代国家制度研究中,军机处一直是学界研究的重点。近年来,国内学者在探究其人员设置、日常职掌等制度层面内容基础上,主要分析了军机处的设立对清代中央权力分配体制的影响及其与专制皇权的互动关系[1]。以白彬菊为代表的国外学者则聚焦于军机处的动态演变过程,并阐释了其发展中的阶段性特征[2]。然而有清一代,领袖军机者除了亲王以外,必为大学士,而以阁臣入值军机更是位尊权重,谓之真宰相也。本文则以乾嘉道时期作为王朝统治核心力量的满蒙大学士入值军机的演变情况作为研究对象,进而分析其背后权力变迁产生的原因,以期探究清中期以来中枢政治格局的演变。
乾隆年间先后有九位满蒙大学士入值军机处,即鄂尔泰(乾隆元年至十年)、讷亲(乾隆十至十三年)、高斌(乾隆十二年、十三年)、傅恒(乾隆十三年至三十五年)、来保(乾隆十三年至二十九年)、尹继善(乾隆三十年至三十六年)、舒赫德(乾隆三十八年至四十二年)、阿桂(乾隆四十二年至嘉庆二年)、和珅(乾隆五十一年至嘉庆四年)[3](第1册)。而这一时期在京供职之满蒙大学士总共有17位,入值军机者约占总数的53%。满蒙大学士平均入值时长约为10年,其中入值达到10年以上者就有4人之多,特别是傅恒、阿桂二人入值军机时间皆在20年以上。而同一时期,汉大学士中除了张廷玉和刘统勋入值军机时长超过10年以外,余者皆不过数年而已,其影响力自不能与满蒙大学士相比。
在常年行走于军机处的大学士人数方面,乾隆年间满蒙大学士占优长达39年,而其余年份总计才为21年[3](第1册)。特别是从乾隆十五年至二十六年间,入值军机的大学士仅为傅恒和来保两位满大臣,乾隆四十五年至四十九年更是阿桂一人“独相”时期。由此可见,乾隆年间满蒙大学士在军机处始终占有绝对优势。
嘉道年间满蒙大学士入值军机者共有6位,分别是庆桂(嘉庆四年至十七年)、勒保(嘉庆十八年、十九年)、托津(嘉庆十九年至二十五年)、长龄(道光三年、四年)、文孚(道光十四年、十五年)、穆彰阿(道光十六年至三十年)[3](第1册)。而该时期在京之满蒙大学士总计15位,入值军机比例仅为40%。入值时长方面除了庆桂、穆彰阿在十年以上以外,其余诸人均不超过六年,而勒保、长龄、文孚等三人皆在两年以下。而同一时期,汉大学士入值军机时间则明显增长,特别是董诰在嘉庆朝担任军机大臣长达18年之久,冠于满汉群僚。
此外,这一时期满蒙大学士常年行走于军机处的人数占优年份也只有区区四年,且均集中在乾隆帝太上皇时期。迨嘉庆帝亲政后,汉大学士在军机处的势力明显上升,形成满(蒙)、汉各一位大学士入值的均衡态势。至道光前期,曹振镛更是以汉大臣身份在军机处独相多年,满蒙军机大臣无论在官职还是倚重程度上均不能与之相比,这与乾隆年间形成鲜明的对比。
通过以上统计分析,我们可以看出,清中期以来军机处满汉势力对比变化显著。乾隆年间,无论是满蒙大学士入值军机的时间还是常年供职人数均占居突出优势地位。嘉道时期,这一情况逐渐遭到逆转,满蒙大学士在国家中枢的地位明显下降。
清代的文武大臣无论是联名奏事,还是参加仪典,总要按照一定的顺序排列,形成所谓的“班次”。在内阁,行走班次居首者被称为领班大学士,又称为“首揆”。在军机处,行走班次居首者则称为首席军机大臣,又称为“首枢”。然而雍正以降,“大学士必充军机大臣,始得预政事”[4](卷288,P10238),特别是首席军机大臣则更是深受皇帝独重,进而在实权方面超越了领班大学士一职。因此,首席军机大臣的选任则最能反映出皇帝的用人方针和对大臣的倚重倾向。
乾隆年间,我们从军机处日常廷寄及议覆奏折等档案史料中可以发现[5],领班大学士多兼任首席军机大臣,因首揆必为满人充任,故该时期首枢亦如此。鄂尔泰、讷亲、傅恒、尹继善、舒赫德、阿桂等人无不例外。乾隆朝六十年间,汉大学士担任首席军机大臣者只有张廷玉、刘统勋二人,且均不足两年时间,而皆处于朝中无足够威望和能力之满大臣主持军机处的过渡时期。乾隆帝以领班大学士兼任首席军机大臣,反映出他用人方针中满汉界限之鲜明。
而嘉道时期领班大学士兼任首席军机大臣的现象明显减少,在二帝统治的五十多年间,首揆兼首枢者只有庆桂、托津、穆彰阿等三人,其中托津任职时间仅为三年。与此相应,汉大学士出任首席军机大臣的事例频现,董诰、曹振镛、潘世恩均是如此,特别是道光年间曹振镛担任首枢长达14年之久,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现象。而这一时期作为领班大学士的保宁、松筠、长龄等满蒙官员,常未获准入值军机,更何况出任首枢。可见,嘉道年间中枢权力格局已发生显著的变化。
通过对清代中期首席军机大臣选任的考察,我们可以看出,乾隆年间满蒙大臣以领班大学士兼任首席军机大臣,既是名义上的百僚之长,又主掌中枢决策机构,权势地位均位居权力结构的顶峰。而嘉道年间,绝大多数领班大学士不再兼任首席军机大臣,甚至都没有进入军机处供职,在朝中的影响力明显下降。与之相应的是汉大学士在国家中枢地位的上升,而军机处的规范化、皇帝用人方针的差异和满蒙大臣自身能力的下降则是导致上述现象的重要原因。
1. 军机处的制度化与规范化
军机处在乾隆朝得到前所未有的发展,其在辅佐皇帝处理国政的同时,亦产生一些潜在的隐患。军机处作为非正式组织,不载于大清会典之中,其入值人员和日常运作均不受明确规定和限制,而只靠皇帝个人约束察觉。在发往各地的廷寄上开头书写承旨军机大臣名字,亦间接助长了其在文武百官中的威势。正如白彬菊教授指出的,乾隆年间的军机处始终作为一个非正式的内廷机构,它的权力在不受典章制度约束和保密原则的掩护下迅速扩张起来[2](P197)。故而在乾隆帝晚年精力不济的情况下,出现和珅这样一手遮天的权臣。
嘉庆帝亲政后,对乾隆后期和珅专擅问题进行深入思考,认为军机处无明文约束导致的随意性,为其擅权提供了可能,随之进行多方面的改革。第一,将军机处的人员设置、具体职能详细载入会典,改变其超脱于典章制度之外的问题[2](P300)。第二,行走于军机处的大学士一般不超过两人,尽量维持满汉官员的均势,领班者亦不必尽入值军机,纠正以往大学士入值数量过多、满汉比例失调和权力过于集中的问题。第三,剥夺军机大臣预闻奏折内容和自行选用军机章京的权力[6](第4册,P13、22),并在廷寄上删除列名,从舆论宣传来抑制军机处的地位,强调军机大臣仅为承旨书谕。
2. 皇帝的用人方针有别
乾隆帝用人更倾向于满蒙大臣,竭力提高满蒙贵族在国家政权中的地位和影响力。如乾隆十年(1745年),鄂尔泰死后,乾隆帝随即提拔满洲新贵讷亲为领班大学士兼首席军机大臣,令其行走于三朝老臣张廷玉之前。然而讷亲自揣资历、威望不及后者,故上书力辞。乾隆帝被迫采取了折中方案,正所谓“外面行走讷亲著在张廷玉之前” ,“嗣后军机处奏事清字讷亲列名在前,汉字张廷玉在前”[5](第2册,P44)。乾隆十三年(1748年),讷亲获罪处死后,乾隆帝又是飞速提拔了自己的妻舅傅恒为内阁领班兼掌军机处。然而傅恒年资较之讷亲更是不及,进而乾隆帝被迫再次采用了这种折中方案,“嗣后御门升殿一应外面行走列名傅恒在前,内廷军机处行走列名张廷玉在前”[5](第2册,P246)。张廷玉致仕回籍后,汉臣中再无此影响巨大之人,满大学士名正言顺居于内阁领班[7](P47),且兼任首席军机大臣,权势、地位汉人均无法与之比肩。
嘉道时期,皇帝在用人方面更注重实际能力,满蒙大学士虽然依照定制仍然占据着领班大学士的高位,但兼任军机者大幅度减少,以致在朝局中影响力明显降低[7](P50)。而内阁班次较低的汉大学士因娴于处理政务,因而更受到皇帝的青睐和倚重,如董诰、曹振镛、潘世恩皆在枢府任职多年,在朝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尤其是曹振镛以首枢身份在军机处独相多年,所谓“丝纶首掌,钜细毕周,夙夜在公,始终如一,实朕股肱心膂之臣”[6](第40册,P3),是道光朝唯一蒙赐“文正”谥号之人。
3.满蒙贵族治国能力的下降
乾隆年间,作为首揆兼首枢的满蒙大臣不但能居于枢垣协助皇帝处理政务,而且经常受命督师,指挥战事,可谓“出将入相”。鄂尔泰、傅恒、舒赫德、阿桂等人莫不如此,其综合素质与治国能力非同一般。特别是大学士阿桂能够安邦辅国,为文武之全才,《清史稿》中亦对之评价甚高,正所谓“然开诚布公,谋定而后动,负士民司命之重,固无如阿桂者。还领枢密,决疑定计,瞻言百里,非同时诸大臣所能及,岂不伟欤?”[4](卷318,P10748)
至嘉道时期,满蒙贵族个人素质和治国能力呈明显下降趋势,可谓“人才凋零”。如嘉庆朝大学士禄康为太祖努尔哈赤之弟诚毅贝勒穆尔哈齐之后,系宗室出身,“然才具庸劣,无所建白,又不甚识字,于古今政体还未寓目”,最有甚者当与他人论及其祖时,却将诚毅贝勒误为努尔哈赤之长子褚英,其昏聩已到数典忘祖之程度。“夫以天潢贵胄,而不学无术至此,安可以当调羹重任也?”[8](P256)而禄康之事例在嘉道时期满蒙贵族中并非个案,而具有相当的广泛性,故而他们难以胜任赞襄枢廷这样的重任。即使常年行走于军机处者,皇帝对其亦不甚满意。如大学士庆桂虽担任首枢十余年,嘉庆帝却认为其才具中平,后以其“年齿既迈仍居高位,其职守所在悉属旷瘝,而贤路转因而阻塞”,令其休致回家[6](第18册,P319)。
清中期以来军机处满汉势力变化显著。乾隆年间,满蒙大学士无论是入值军机时间还是常年供职人数均处于绝对优势。同时,其亦以领班大学士兼任首席军机大臣,既是名义上的百僚之长,又是中枢决策的主要参与者,始终位居权力结构的最高层。至嘉道时期,满蒙大学士虽然依照定制仍然占据内阁领班,但入值军机处的人员、时间等优势均不再现,且以往首揆兼领首枢的现象显著减少,进而在中枢决策的作用持续降低。与此相对应,而内阁班次较低的汉大学士因娴于处理政务,更受到皇帝的青睐和倚重,故常受命入值军机,以致其权势大增[7](P50)。特别是董诰、曹振镛、潘世恩等人皆以汉臣出任首枢,一时之间朝臣中无出其右。
嘉道以降,满蒙大学士的实际权势和在治国理政中扮演的角色呈明显弱化趋势。这固然与军机处的规范化和皇帝用人方针等因素密切相关,但作为清朝统治集团核心力量的满蒙贵族整体素质与能力的下降,实为导致上述现象的首要原因。
[1]高翔.略论清代中央权力分配体制——对内阁、军机处和皇权关系的再认识[J].中国史研究,1997(4).
[2][美]白彬菊.君主与大臣:清中期的军机处(1723-1820)[M].董建中,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7.
[3]钱实甫.清代职官年表 [M].北京:中华书局,1980.
[4]赵尔巽.清史稿 [M].北京:中华书局,1977.
[5]乾隆朝上谕档 [M].北京:档案出版社,1991.
[6]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 [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7]刘洋.清朝大学士班次问题初探 [J].历史档案,2011(1).
[8]昭梿.啸亭杂录 [M].北京:中华书局,1980.
K24
A
2095-0292(2017)04-0126-03
2017-05-10
辽宁省社科规划基金项目“明清时期辽海地区交通与社会变迁研究”(L13BZS013);辽宁省教育厅科研平台项目“明清时期辽海地区交通格局与城镇体系研究”(W201683611)
刘洋,辽宁师范大学历史文化旅游学院讲师,历史学博士,硕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明清史、辽海区域史;李荣鑫,辽宁师范大学历史文化旅游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明清史。
[责任编辑薄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