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虹岩
(黑龙江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黑龙江 牡丹江 157000)
颜延之与王僧达的文学交游
陈虹岩
(黑龙江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黑龙江 牡丹江 157000)
刘宋文人颜延之、王僧达的文学交游既是才子与贵胄亦是才子与才子之间交往的典型。二人的交往,是以高门望族对有声望的才子的接纳为前提的,其中王球对颜延之的认可,何尚之对颜延之的推许,颜延之在朝野的才名,都起到重要的作用。对文学的爱好、情性的相近亦是二人进一步交往的基石。二人的交游,反映出刘宋时期价值观念中对文学的宗尚。
颜延之;王僧达;文学交游;门阀制度;崇尚文学
颜延之、王僧达是刘宋时期的重要文人,二人的文学交游主要在元嘉、孝建时期。二人之间所遗赠答文字,大概作于元嘉二十年(443年)之后。颜延之与王僧达的往来,既缘于才华上的彼此欣赏,性情上的相投、相惜,同时也反映出以文为尚的社会评价体系的建立及其特定政治文化背景下,望族高门对相对低级的士族才子的认同。
刘宋时期,门阀观念依然根深蒂固,王僧达与颜延之的交往,既是才子之间的唱和,也是琅琊临沂王氏对琅琊临沂颜氏的接纳。魏晋南北朝时期,是门阀制度盛行的时段,门阀士族在政治上有很大的特权。《南史》载:“晋世名家身有国封者,起家多拜员外散骑侍郎,弘微亦拜员外散骑侍郎、琅琊王大司马参军。”[1](P550)又有“黄散之职,须人门兼美”之说,即黄门侍郎和散骑侍郎属于清贵之职、近臣之列,必须名门望族膏腴贵胄方可担任,比如,陈郡阳夏谢灵运就曾被授予员外散骑侍郎这个职位。曹道衡先生云:“这些士大夫们不但有着社会上的特殊地位,而且做官也享有特权,从东晋到宋、齐,朝廷中主管选拔官员的吏部尚书一职,基本上掌握在王、谢诸大族之手。”[2](P128)的确如此。彼时,不但士族与寒门之间泾渭分明,而且士族与士族之间在交往时,也特别讲究门第声望身份地位的高低。《宋书》载:“尚书左仆射王愉、愉子荆州刺史绥等,江左冠族。绥少有重名,以高祖起自布衣,甚相陵忽。”[3](P9-10)又载:“高祖名微位薄,盛流皆不与相知,唯谧交焉。”[3](P10)刘裕家族几代做过官吏,并非出身寒门,《宋书》载:“旭孙生混,始过江,居晋陵郡丹徒县之京口里,官至武原令。混生东安太守靖,靖生郡功曹翘,是为皇考。”[3](P1)刘裕的父亲刘翘官职是郡功曹,祖父刘靖官职是东安太守,曾祖父刘混官职是武原令,刘裕的父祖辈皆非高官显宦,属于功曹、太守之类低级官吏,声望地位皆不如高门冠族,所以刘裕曾在人际交往上受到限制,甚至人格尊严遭遇凌辱。高门冠族对刘裕的轻视,体现了身份地位门第声望的重要意义,这是门阀制度盛行时段的典型表现。高门望族的政治特权在刘宋代晋之后,有所触动。北府兵武职出身的刘裕践祚伊始,颁布了一系列诏令法规,比如《将封晋世名臣后裔诏》,打压东晋传统高门士族;比如《封功臣诏》《封佐命功臣徐羡之等诏》分封开国元勋,无论华素,皆予以奖掖,为名门望族视作“中才寒士”的徐羡之与“布衣诸生”的傅亮,皆因功勋得到重用。门阀士族在政治上的特权受到一定的打击,但是,长期以来形成的士庶分野,在刘宋乃至南朝时期,其壁垒仍然存在。
作为传统的名门望族,琅琊临沂王氏一直固守士庶之间、高门士族与低级士族之间壁垒森严、谨慎结交的这一底线。刘宋历史上两则著名的不给皇帝人情、拒绝建交事件,就与琅琊王氏子弟有关。据《南史》载:
时中书舍人徐爰有宠于上,上尝命球及殷景仁与之相知。球辞曰:“士庶区别,国之章也。臣不敢奉诏。”上改容谢焉。[1](P630)
黄门郞路琼之,太后兄庆之孙也,宅与僧达门并。尝盛车服诣僧达,僧达将猎,已改服。琼之就座,僧达了不与语,谓曰:“身昔门下驺人路庆之者,是君何亲?”遂焚琼之所坐床。太后怒,泣涕于帝曰:“我尚在而人陵之,我死后乞食矣。”帝曰:“琼之年少,无事诣王僧达门,见辱乃其宜耳。僧达贵公子,岂可以此加罪乎?”[1](P574)
这两个事件,一件发生于文帝时期,一件发生于孝武帝时期,都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王球是晋丞相王导的曾孙;王僧达,即本文的主角之一,是晋丞相王导玄孙、刘宋太保王弘之子。琅琊王氏,世代簪缨,作为琅琊王氏子弟的王球、王僧达均属典型的出身于阀阅之家的膏腴贵胄。并且,僧达更以早慧闻名,《南史》载:“僧达幼聪敏,弘为扬州时,僧达六七岁,遇有通讼者,窃览其辞,谓为有理。及大讼者亦进,弘意其小,留左右,僧达为申理,谙讼不失一句。兄锡质讷乏风采。文帝闻僧达早慧,召见德阳殿,应对闲敏,上甚知之,妻以临川王义庆女。”[1](P572)六七岁就能明断诉讼,其颖慧非比寻常,从这一点来看,王僧达确实无愧于第一等的高门华族子弟。
反观徐爰与路琼之,与王氏贵胄相比,门第出身,泾渭分明。《宋书》载:“徐爰字长玉,南琅琊开阳人也。本名瑗,后以与傅亮父同名,改为爰。初为晋琅琊王大司马府中典军,从北征。微密有意理,为高祖所知。少帝在东宫,入侍左右。太祖初,又见亲任,历治吏劳,遂至殿中侍御史。元嘉十二年,转南台侍御史,始兴王濬后军行参军……孝建初,补尚书水部郎,转为殿中郎,兼右丞。”[4](P2306-2307)徐爰是典军出身,文帝知遇,得以官至殿中侍御史等职,沈约隶其为恩倖之类,可见南朝士人对其的定位。至于路琼之,起家靠的是姑母——文帝嫔妃、孝武帝生母路淑媛。《南史》载:“孝武昭路太后讳惠男,丹阳建康人也。以色貌选入后宫,生孝武帝,拜为淑媛……孝建二年,追赠太后父兴之散骑常侍,兴之妻余杭县广昌乡君。大明四年,太后弟子抚军参军琼之上表自陈。有司承旨,奉赠琼之父道庆给事中,琼之及弟休之、茂之并居显职。”[1](P321)史籍特别强调路淑媛以貌美得选,意在表达其门第低微。门第低微而得晋仕途者,所藉唯声望才华,而路淑媛的兄弟路道庆、从子路琼之显然无法凭借个人能力脱颖而出。于是,路琼之就在路淑媛成为皇太后之后上书求官:“先臣故怀安令道庆,赋命乖辰,自违明世,敢缘卫戍请名之典,特乞云雨,微众洒润。”[5](P2729)路琼之在孝武帝时期步步高升,所藉者并非自身才华,而是依仗裙带关系最终乞来的要职。帝王之家,推恩外戚,并不鲜见,况且本朝就有实例,比如永初二年(421年),武帝就曾降诏追封外祖,诏曰:“推恩之礼,在情所同,故内树宗子,外崇后属,爰自汉魏,咸尊斯典。外祖赵光禄、萧光禄,名器虽隆,茅土未建,并宜追封开国县侯,食邑五百户。”[5](P2444)孝武帝亦不独对生母路氏家族施以恩宠,大明五年(461年),颁布诏令,追封文帝袁皇后母亲,诏曰:“昔汉道既灵,博平辉绝,魏国方安,嘉宪启策,皆因心所私,酌典沿诰。亡外祖亲王夫人柔德淑范,光启坤载。属内位阙正,摄馈闺庭,仪被芳闱,闻宣戚里。永言感远,思追荣秩,宜式傍鸿则,敬登徽序。”[5](P2472)同年,又颁布诏令,表示对武帝外祖、文帝外祖及自己外祖家的尊崇,诏曰:“赵、萧、臧光禄、袁敬公、平乐乡君墓,先未给茔户。加世数已远,胤祀衰陵。外戚尊属,不宜使坟茔芜秽。可各给蛮户三,以供洒扫。”[5](P2472-2473)诸如此类,都是对外戚的推恩。不过,如路琼之这样,自陈乞官,倒不多见。并且,即使做了大官,仍然掩盖不了出身,做不了高门。
在两个事件中,徐爰虽为帝王宠臣,路琼之虽是皇亲国戚,有皇帝皇太后的面子,但既非高门士族,且无声望可言,难怪被轻视、拒绝。因而,即使王球拒绝往来,王僧达做出傲娇轻慢的行为,如此无视皇帝颜面的行径,帝王也无法反驳,结果,文帝刘义隆向王球道歉,孝武帝刘骏亦不能因此降罪于王僧达。徐爰与路琼之在结交高门的过程中碰了钉子,然而,高门的声名始终为世人所钦羡仰慕,结交高门意味着上流阶层的接纳,这样,明明知道可能会受挫,结交高门的事件仍然屡屡上演。
琅琊临沂王氏拒绝了徐爰、路琼之等人,但是对于才华横溢的颜延之,他们却抛出橄榄枝。琅琊临沂王氏与颜氏均属高门,不过,刘宋时期,两家之间在声望地位上还是有很大差距的。王球、王僧达出身于一等的名门望族,祖上名动天下,父辈位高权重,族人身居要路。王球的父兄和自身皆有声望,史载:“王球字倩玉,琅琊临沂人,太常惠从父弟也。父谧,司徒。”[6](P1594)王僧达是王弘的儿子,属刘宋时期,琅琊临沂王氏中,最显赫一族。王僧达年未弱冠,即步入仕路,起家为始兴王刘浚的后军参军,旋又为太子舍人。《宋书·百官志》载:
谒者。
殿中监。
诸卿尹丞。
太子传詹事率丞。
诸军长史、司马六百石者。
诸府参军。
戎蛮府长史,司马。
公府掾,属。
太子洗马,舍人,仓官令。
诸县令六百石者。
右第七品[7](P1264)
刘宋官制分九品,太子舍人属七品,王僧达为官不久即迁七品,起点是很高的。这也是世家望族的骄傲。姻亲是反映地位的标识物,琅琊王氏世代簪缨,帝王宗室多愿意与其结亲,而与皇族结亲,亦能彰显其门第之尊贵。刘宋时期临沂王氏出了两位皇后:一位是孝武文穆王皇后,名王宪嫄,父为琅琊临沂王偃;另一位是明恭王皇后,名王贞风,是琅琊王景文的妹妹。王僧达亦被赐婚宗室,临川王刘义庆是他的岳父。国姻门爵皆有的王僧达,是颜延之无法并肩的。
王僧达之前,王门早已接纳了颜延之。在王氏子弟中,已有人与颜延之有了交情,即王弘从弟,王僧达从父王球。史籍载:“球公子简贵,素不交游,筵席虚静,门无异客。尚书仆射殷景仁、领军刘湛并执重权,倾动内外,球虽通家姻戚,未尝往来。颇好文义,唯与琅琊颜延之相善。”[6](P1594)又载:“中书令王球名公子,遗务事外,延之慕焉,球亦爱其材,情好甚款。”[8](P1893)琅琊王氏与琅琊颜氏都是世家,但是琅琊王氏为一等望族,所以不仅颜氏,众多士族都要望其项背。颜延之仰慕名家驹王球,理故宜然。况且,王球不仅门第高华,又居处以铨选人才为职责的吏部,天下熙熙,多少士子欲与其结交,却多在这位简贵公子这儿吃了闭门羹。而在一众仰慕者中,王球却独与颜延之相交,个中原因,沈约说得很明白,即“爱其材”。此外,王球能够善待、交游颜延之,亦与庐江何尚之有一定的关系。何尚之与颜延之关系款密。史载:“尚之爱尚文义,老而不休。与太常颜延之少相好狎,二人并短小,尚之常谓延之为猨,延之目尚之为猴……有人尝求吏部郎,尚之叹曰:‘此败风俗也。官当图人,人安得图官。’延之大笑曰:‘我闻古者官人以才,今官人以势,彼势之所求,子何疑焉。’所与延之论议往返,并传于世。” 相互戏谑,交流意见,可见何尚之与颜延之之间的款密。何尚之曾对王球誉美过延之,何尚之《与中书令王球书》云:“延之有后命,教府无复光辉。”这几句赞美之词,当是在王球与延之交往过程中所写。何尚之与王球有多层关系。庐江何氏是一个比较有名望的家族,亦有国姻,前废帝刘子业的皇后出自庐江何氏,是何尚之族人。何尚之的孙子何偃尚山阴公主,山阴公主是孝武帝长女,前废帝刘子业的姐姐。庐江何氏为琅琊王氏认可,何父叔度以“清身洁己” 为太保王弘所称誉。何尚之与王球同朝为官,且皆与刘湛是姻戚。王球与何尚之曾互有奖掖,王球云:“尚之西河之风不坠。” 何尚之评价王球:“球正始之风尚在。” 可见两个人是互相欣赏的。何尚之为官比较谨慎,所谓“执衡当朝,畏远权柄,亲故一无荐举”,说的就是何尚之主持吏部之时对亲友的“铁面无私”。如此,何尚之赞许颜延之的这两句话,就更加重了分量。应该说,在王、颜交往时,庐江何氏的这两句定评,起到推动作用。
王球与颜延之的交游代表着琅琊王氏对颜氏的接纳,有了王球的开门延客,王僧达的以礼相待亦是顺理成章之事。
王僧达(423-458年)与颜延之(384-456年)之间的文学交游,属于“忘年交”,王僧达概括为“结游略年义,笃顾弃浮沉”。文学的欣赏是不分时间空间,罔顾岁月的差距,无关宦海的沉浮,这些都不影响文学的往还。有时文学的欣赏,交游双方还在性情上有所类似,颜延之与王僧达就是这样,一个是骄矜的公子,一个是自负的文人,对于自身的才华,二人都很自信。
二人都爱好文学,且有较深的造诣。王僧达年少成名,六七岁时即参与诉讼,史载:“弘为扬州,僧达六七岁,遇有通讼者,窃览其辞,谓为有理。及大讼者亦进,弘意其小,留左右,僧达为申理,谙讼不失一句。”并且,文帝诏其宫中谈议时,僧达“应对闲敏”。僧达喜爱读书,擅长著述,刘义庆派人去考较这个未来女婿时“(按:刘义庆)令周旋沙门慧观造而观之,僧达陈书满床,与论文义,慧观酬答不暇,深相称美”。至于颜延之,不但在琅琊文人中表现突出,而且堪为刘宋的文学大家。在刘宋文人中,颜延之作品的数量位居前茅。沈约云:“延之与陈郡谢灵运俱以词彩齐名,自潘岳、陆机之后,文士莫及也,江左称颜、谢焉。”[8](P1904)南朝梁钟嵘视其为中品,刘宋文人中排名第二位。在南朝梁萧统《文选》中,颜延之的作品数量在所有作家中排名第四位,在刘宋文人中仅次于谢灵运。由此可见,颜延之在其所生活的时代受到的关注与推崇。颜延之亦对儒学颇有心得。武帝征召隐士周续之开馆讲授儒学,颜延之与其辩论,屡屡挫之。《宋书》载:“雁门人周续之隐居庐山,儒学著称,永初中,征诣京师,开馆以居之。高祖亲幸,朝彦毕至,延之官列犹卑,引升上席。上使问续之三义,续之雅仗辞辩,延之每折以简要。既连挫续之,上又使还自敷释,言约理畅,莫不称善。”[1](P1892)颜延之舌战周续之的成名,不仅在于延之对儒学的研究、理解,还在于延之能够把研究、理解准确简要有文采地表达出来。所谓“言约理畅”,就是儒学底蕴与文学才华的结合。这次之后,重要的讲经场合,也有颜延之的身影,比如,元嘉十九年(442年),“皇太子讲《孝经》,承天与中庶子颜延之同为执经”[1](P896)。所谓“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9](P278),弘扬孝道是权力阶层家齐国治的重要策略,所以要选择一定级别的人来宣讲。皇太子是皇位的继承人,由其宣读,以示帝王之家对孝道的重视。讲经人需要位高权重之人担任,执经人则需要饱学之士,“言约理畅”的颜延之成为合适的人选,在经典的解读中,再现了其儒学与文学兼擅的风采。博览群书成为颜延之文学才能的积淀,促进颜延之文学才能的迸发,颜延之创作了大量的文学作品。综观颜延之的文学生涯,从政居家,处处都能命笔;上巳冬至,时时皆能成章,这是热爱文学的表现,也是擅长文字的特征,最终,颜延之成为琅琊文人群落中作品数量也是作品声望夺冠的那一个。爱好文学与文学禀赋,使得王僧达、颜延之的交游具有深厚坚实的基础。
二人皆不能斟酌当世。王僧达不但当面折辱路太后从子,而且对皇帝也有所触忤。史载:“立宅于吴,多役功力,坐免冠。后孝武独召见,傲然了不陈逊,唯张目而视。”颜延之则颇为疏诞,史载:“见刘湛、殷景仁专当要任,意有不平,常云:‘天下之务,当与天下共之,岂一人之智所能独了!’辞甚激扬,每犯权要。” 王僧达因为触犯皇族,被陷害致死。颜延之因为折辱权臣,被外放到永嘉。可以说,个性上的相似,使得二人在交往中,走得越来越近。
王僧达与颜延之的交往,大概在元嘉二十年(443年)之后。元嘉二十年,王僧达二十岁,已经踏入仕路,任职太子舍人,太子中庶子。元嘉二十八年(451年)为避战火,王僧达曾经在建康停留。其时,颜延之在建康任职,则二人有交游的可能。且从往还诗文来看,王僧达对颜延之爱酒一事颇为熟悉,可见,其交往不止于存世的这几篇文章。
从遗存来看,王僧达与颜延之之间的往还文字,共计有两首诗歌一篇祭文,且作于孝建三年(456年)或孝建三年之后。从中可以管窥二人的交往情形。孝建三年,颜延之作《赠王太常僧达诗》:
玉水记方流,璇源载圆折。蓄宝每希声,虽秘犹彰彻。聆龙耳祭九渊,闻凤窥丹穴。历听岂多士,岿然觏时哲。舒文广国华,敷言远朝列。德辉灼邦懋,芳风被乡耋。侧同幽人居,郊扉常昼闭。林闾时晏开,亟回长者辙。庭昏见野阴,上明望松雪。静惟浃群化,徂生入穷节。豫往诚欢歇,悲来非乐阕。属美谢繁翰,遥怀具短札。
这首诗是王僧达被除为太常时,颜延之所赠。据史载:“孝建三年,除太常,意尤不悦。”孝建是孝武帝刘骏的年号之一,孝建为刘骏甫一称帝时所命,孝建三年时,刘骏已称孤三载。刘骏登基,是采用的非正常手段,在刘骏发动兵变后,王僧达很快加入刘骏阵营,史载:“僧达寻至,孝武即以为长史。及即位,为尚书右仆射。僧达自负才地,一二年间便望宰相。尝答诏曰;‘亡父亡祖,司徒司空。’其自负如此。”作为刘骏兵变的参与者,王僧达是有所图的。况且,王僧达一向自视很高,文帝时期,僧达就屡不遂志。由于悖狂乖违等原因,王僧达多次被弹劾。文帝感念王家,感念王弘功绩,皆不予追究。比如文帝九年(432年),颁《增封王弘等诏》,后来又颁布《恤王弘家诏》。不过,亦不予重用王僧达。王僧达自视很高,总是不满现状,文帝时,他想要做郡守,因为吏部的阻拦、丁母忧等原因,做了太子洗马、宣城太守。孝武帝时期,欲去徐州,亦不获准。振翮高翔,至于三公,大概是每个为官者的目标,对于自幼颖慧、父祖俱为重臣,并且在奖掖中成长的王僧达来说,难免怀揣着达于三公的理想,无奈的是,现实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并且理想与现实之间总是有很长的距离。对于王僧达来说,改了年号,换了皇帝,得来的依然是不得意。所以,孝建三年,已经有近二十年官宦生涯的王僧达,在谋求多年无果、任职太常之时,他就更加失意。失意的累加,使王僧达心理上愈发增添怀才不遇之感。在王僧达失意的时候,颜延之给他写了这首赠答诗。诗中借玉、珠等多个意象来打比方,鼓励王僧达,指出现实的挫折、磨难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并且肯定他的才华,抒发了对他的思念。颜延之的赠诗给王僧达的宦旅带来了慰藉,王僧达亦酬和一首,名《答颜延年诗》:
长卿冠华阳,仲连擅海阴。珪璋既文府,精理亦道心。君子耸高驾,尘轨实为林。崇情符远迹,清气溢素襟。结游略年义,笃顾弃浮沉。寒荣共偃曝,春酝时献斟。聿来岁序暄,轻云出东岑。麦垄多秀色,扬园流好音。欢此乘日暇,忽忘逝景侵。幽衷何用慰,翰墨久谣吟。栖凤难为条,淑贶非所临。诵以永周旋,厘以代兼金。
延年是颜延之的字号。一般来说,人际交往中,彼此之间是以职位相称,亲近之人才会以名或者字号来称呼。王僧达不以官职而以字号来称说颜延之,表明他视颜延之为友,是他与颜延之亲近的心理投射。颜延之的诗温暖着失意的王僧达,处于人生低谷中的他回忆起同游相处的点滴,感慨颜延之对自己贫贱不移的深厚交情。同年,颜延之卒逝,王僧达写《祭颜光禄文》:
维宋孝建三年。九月癸丑朔十九日辛未,王君以山馐野酌,敬祭颜君之灵:
呜呼哀哉!夫德以道树,礼以仁清。惟君之懿,早岁飞声。义躬机彖,文蔽班杨。性婞刚洁,志度渊英。登朝光国,实宋之华。才通汉魏,誉浃龟沙。服爵帝典,栖志云阿。清交素友,比景共波。气高叔夜,岩方仲举。逸翮独翔,孤风绝侣。流连酒德,啸歌琴绪。
游顾移年,契阔燕处。春风首时,爰谈爰赋。秋露未凝,归神太素。明发晨驾,瞻庐望路。心凄目泫,情条云互。凉阴掩轩,娥月寝耀。微灯动光,几牍谁照?衾衽长尘,丝竹罢调。擥悲兰宇,屑涕松峤。古来共尽,牛山有泪。非独昊天,歼我明懿。以此忍哀,敬陈奠馈。申酌长怀,顾望歔欷。呜呼哀哉!
颜延之卒逝之后两年,王僧达为孝武帝构陷而逝。二人的文学交游,就以这篇祭文画上终止符。
王僧达与颜延之既是贵胄与才子亦是才子与才子之间的文学交游,从僧达入仕到延之辞世,持续了十数年之久。这十数年,适逢元嘉、孝建这段刘宋文学的繁盛时期,其时门阀观念仍重,而崇尚文学、以文才为权衡的社会评价体系已经颇成气候,王僧达与颜延之长期的较深层次的文学交往,亦是彼时特定政治文化环境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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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2095-0292(2017)04-0097-05
2017-05-15
陈虹岩,黑龙江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研究员,文学博士,研究方向:先秦汉魏六朝文学。
[责任编辑薄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