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注入:当代诗歌重生的一种可能性

2017-02-23 03:02陈文杰
关键词:诗人诗歌

陈文杰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0)

精神的注入:当代诗歌重生的一种可能性

陈文杰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0)

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与蓬勃发展,诗人情感经历和个体生存的复杂性被层层掩埋,诗歌的抒情效用也陷落于单调、重复的沼泽中。诗歌的定位越来越模糊与尴尬。因而,在反思与继承的维度上,当代诗歌理应在激荡的“反抗”精神中找寻到重生的支撑。

现代性;网络;精神

无疑,诗歌是对生存境况和生命体验的揭示与命名。诗歌首先是主观的,然后再成为客观或者绝对的。随着网络时代的蓬勃发展,当诗人情感经历和个体生存的复杂性被层层掩埋,诗歌的抒情效用也陷落于单调、重复的沼泽中。现在看来,诗歌的写作难度已不断下降、写作门槛已无限度降低、全民写作已成为一种趋势。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诗歌的定位越来越模糊与尴尬的不争事实。

一、网络时代下的诗歌发展

诗歌融合于网络时代的大潮已然在所难免。根据CNNIC发布的《第39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16年12月,中国网名规模已达到7.31亿人,互联网普及率达到53.2%。2016年,网络文学的用户规模为3.33亿人,占网民比例的45.6%。若单纯从数字统计的角度衡量,网络新媒体的出现,确为中国新诗的发展开辟了一片全新的阵地。罗振亚在《1978-2008:新诗成就估衡》一文中论述:“据统计,2005年在乐趣网上注册的诗歌网站即有上百家,事隔四年后的今天已超过1000家,‘界限’、‘ 灵石鸟’、‘ 锋刃’、‘ 诗江湖’、‘ 诗参考’、‘ 诗生活’、‘ 东北亚’、‘终点’、‘扬子鳄’、‘南京评论’等都是比较强劲、具有影响力的诗歌现场与阵地;诗人博客多得简直就不可胜数了。”[1]时至今日,像《星星》《诗选刊》《扬子江诗刊》等大型诗歌刊物更是推出公众号;而类似于《为你读诗》《朗读者》等软件也正如雨后春笋般成长而起……诗歌与流行文化、大众生活进一步接轨。甚至我们可以说,如今是处处有诗歌,人人可为诗人。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网络新媒体的发展在带动文化产业发展的同时,也伴随着快餐消费式的文化透支。许多完整的诗歌被截断,碎片化的语句被作为名人语录、“心灵鸡汤”、励志格言而迅速传播。追求广告效应、品牌轰动的网络世界正分割着诗歌的本质,使其成为娱乐文化的组成部分。情况倒类似于福柯在《古典时代疯狂史》二版自序中所说的那样:“一本书产生了,这是个微小的事件,一个任人随意把玩的小玩意儿。从那时起,它便进入反复的无尽的游戏之中;围绕它的四周,在远离它的地方,它的化身们开始群集挤动;每次阅读,都为它暂时提供一个既不可捉摸,却又独一无二的躯壳;它本身的一些片段,被人们抽出来强调、炫示,到处流传着,这些片段甚至会被认为可以几近概括其全体。”[2](P71)

因而,我们看到,如今能引起广泛关注的只是“天才少年诗人”“下半身写作”“脑瘫诗人”等夺人眼球的名称。“任何想要影响群众的人都必须诉诸广告艺术。今天,即使一场思想运动也需要吹捧的热潮。那平静而朴实地从事活动的岁月似乎已经一去不返”[3](P12)。就这样,诗歌在“修辞效果”的运作下,逐步放弃了语言的本真。在此,我们以《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一诗为例,试做探讨。

湖北诗人余秀华的横空出世,网络传媒的推介与炒作可以说占据了中心位置。作为一个“真空地带”,网络世界长期扮演着释放被压抑欲望的温床的角色。广大网络读者,面对这富有性挑逗意味的诗题,不免心生驻足猎奇之意。与此同时,网络媒介又以残疾农村妇女的形象包裹住余秀华,进而将高扬的先锋反抗意识(女权主义立场)与略显盲目的大众趣味合流。这里,暂且抛开此诗本身的意义不去深究,我们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大众的论证大多停留于诗人容貌与身体状况的重复阐述,诗歌则作为附属品,只是衡量诗人价值的等价商品。“中国的艾米丽·迪金森”称号的背后,暗合着媒体“粉丝文化”着力于引爆兴奋点的商业模式。身残志坚的精神领袖形象彻底压倒了乡村诗人形象。

诗歌与网络融合,进而成为市场化的商品,或许已不仅仅是关于文学属于贵族还是平民,这一端的问题。事情正在悄然发生着颠转:仔细思考一下,我们是否会在阅读完《哀希腊》一诗,感觉怅然若失之际,想为拜伦的跛足鸣不平呢?

二、第三代诗歌的图式

当然,当代诗歌自身发展的裂变,也是构成其无力繁荣的重要触发点。20世纪80年代末的“西西弗斯们”,开始将生命由指间移植入坚硬的石头之中。于是,十指连心的苦难体验不复存在,诗人们如那滚落于高山之间的巨石,转身成为冷眼的看客。或是选择揶揄、反讽,或是选择隐逸、清修。而就在不久之前,从“混沌黑暗”中走出来的诗人们,还带着普遍的盘诘之情,以道义之刃竭力开辟着新天地。

概括而论,对于“朦胧诗”的反叛,根本上是基于新生代诗人对于何为“个人化”写作的重新思考与定位。有诗论家就明确地指出:“从类的主体意识(大写的‘人’)的觉醒,到个体主体性(小写的‘人’)的确立,十年来中国诗界,乃至文学界所发生的第一义的精神事件莫过于此。”[4]第三代诗歌的暴动正是在深入与反思朦胧诗人的“个人化”写作的基础上,隔绝于理想精神的倾注,逃遁于独立个体的喜怒哀乐。但或许是过犹不及,将“自我”作为反攻“道义”的武器“大杀四方”的结果,却是在玉石俱焚之后,不得不草草收场。

新生代的诗人不愿意承认,盲目的读者也无意深究。尽管在时隔多年后,韩东敞开心扉地自白道:“1982年,我写出了《有关大雁塔》和《你见过大海》一批诗,标志着对‘今天’诗歌方式的摆脱。在一篇文章中,我以非常刻薄的言词谈到北岛,说他已‘江郎才尽’。实际上,这不过是我的一种愿望,愿望他‘完蛋’,以标榜自己的成长。”[5]但结局还是在一个不可逆转的时间轴上发生了。只是略显悖论的地方在于,两首被奉为经典的消解历史与权威的诗歌——《有关大雁塔》与《尚义街六号》中,都流露出了浓烈的叹惋式的道义之气。很难说,对于“当代英雄”的戏弄间,没有诗人渴望重建秩序的诉求;对“杀人如麻”、狂放不羁的好汉的追忆,没有诗人对历史记忆的热切呼唤。只可惜,在解构与反叛的“残暴”面前,后者必将成为新诗人探索道路上的殉葬品。于是,下行而来的便只有保存着日常生活话语的诗歌写作图式。

客观地来看,返归个体自我的写作图式,对于一个亟待重建的社会语境而言,它所具有的“革命性”不言自明。解除宏大叙事的僵硬状态,追求口语化、生活化、去深度,对于初入经济大潮的个体而言,可谓一拍即合。“让那些蓝色的忧伤和瓶装的忧郁见鬼去吧”,他们“抽烟、喝酒、跳迪斯科、性爱,甚至有时候也打架、酗酒”……无论如何,保持玩世不恭的态度是第一要素。

但当时代发展的列车一刻不停地前行,解构思想激进地弃绝过往而指认自身的矛盾便会凸显。物质生产持续提高、社会环境趋于稳定,人们开始在日益健全的法律秩序中生活时,解构也就摧毁了自我。高度乌托邦式的激情,使它无法停下脚步,同时又期待将自己作为新的传统或者权威。于是,位于时间场域里的“怀疑”精神被抽空,诗歌只剩下了孤立无援的私人情感。试将韩东《你见过大海》与他2000年后的《天气真好》《在世的一天》等诗作加以比较,后者更像是退隐山林的老者“参禅顿悟”的产物。

缺少对自身的观照,新诗或是依附于品玩消遣的情调,进而成为某个群体的圈子文化;或是托怀于春花秋月,进而成为顾影自怜的感伤自白。诗歌再也不承担“启明星”的角色。

三、当代诗歌何为

当中国新诗的发展受到内外夹击而显得孱弱停滞之时,我们依然无法狡黠地将这个时代定义为贫困的时代;同样,诗歌也远未落入彻底的深渊。需要发生转变的只是当代诗歌如何为自身找寻到一条新的道路。

长期以来,许多诗论家不无感慨地认为,海子的逝世意味着中国当代诗坛最后一块辉煌高地的倒塌。“卡理斯玛”(charisma)的失落,是造成新诗发展遭遇瓶颈的重要缘由。但海子终归要结束,海子也无法复制。因而,重要的是要在当前的生活“现场”,找寻到“卡理斯玛”重生的必要条件。正如海德格尔在《诗人何为?》一文中所讲的:“如若没有事先为它准备好一个居留之所,上帝重降之际又该何所望呢?如若神性之光辉没有事先在万物中开始闪耀,上帝又如何能有一种合乎神之方式的居留呢?”[6](P258)由此,我们首先需要回望那段短暂而喧嚣的历史,发掘出诗歌得以每每身处高地的核心要素。

第一,“焦虑意识”的升华。这里所要阐述的“焦虑”,指的是一种特殊的精神状态:“预期危险的出现,或者是准备应付危险,即使对这种危险一无所知。”[7](P11)焦虑不是软弱的恐惧,而是对未知的危险做出积极的思想准备。毫无疑问,“第三代诗人”以决绝的姿态呐喊出“圭臬之死”的口号,便是其对传统抑制自身创建的深层焦虑的结果。尽管我们知道,“全盘性的反传统主义,决不是现代化进程中或争取现代性的运动中所必然含有的阶段或必然发生的意识形态”[8](P7)。但与其在闷人的“铁屋子”中走向前辈诗人的阴影中,远不如在绝望中寻希望来得热切。同样,在一首完整诗歌的封闭语境中,我们也应该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控制与抗争的张力。诗性不是浅薄的浪漫式的想象抒情。“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诗句是温暖的,但当祝福的火炬传递到每一人的心间后,又有谁能给孤独的主人公以单纯、自由的栖居角落呢?

第二,“隐喻”的重生。当代诗歌的发展,不仅在于保存连接意象与情感之间的古老绳索,还在于扩充旧意象的审美空间。尽管什克洛夫斯基在《作为语言的艺术》一文中说:“形象是现成的,而在诗歌中,对形象的回忆要多于用形象来思维。”但诗歌作为一种独特的语言手段,如同韩东笔下的“大海”迥异于舒婷笔下的“大海”一般,它所依托的意象,需要给读者以广阔的想象、阐述的余地。每个意象都是“敞开”的领域,因而诗歌不只是对传统词汇语言的延续,更要挖掘出词汇的多重色彩。翻开《我的诗篇:当代工人诗典》一书,最为直观的感受,便是新世纪以来的诗歌意象所蕴含的基调的相对一致性:对机械工业产业化的批判、对劳苦生活的诉说以及对乡情温暖失却的叹惋。但正如有论者不无感叹地评价其后续的纪录片《我的诗篇》那样:“诗歌语言的丰富性、纵深感和疼痛感,在这种即兴的故事观看中被转化为偶然刺痛的瞬时快感。眼泪、唏嘘、悲悯也许获得了,?但也许和看一部悲剧爱情片没什么太多区别。”[9]诗人们集体式的身份认同,所带来的是诗歌意象变为“流水线”上的呐喊与苦痛的代名词。

第三,“革命精神”的注入。当我们找寻到前辈诗人为我们留下的宝贵的精神财富后,我们便需要重新踏上马尔库塞声明的“艺术即革命”的道路。艺术作品的本质是“借助审美的形式变换,以个体的命运为例示,表现出一种普遍的不自由和反抗的力量,去挣脱神化了(或僵化了)的社会现实,去打开变革(解放)的广阔视野”[10](P205)。诗歌即是批判、否定与妥协、肯定相互关联的产物。立足于一个真实的时代,诗歌介入生活王国,是当代诗人前行的第一步。但诗歌作为阐述心灵的文学形式,更应该建立一个“比现实更为真实”的虚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个人化与客观性同在,瞬时化与永恒性共生。

在反思与继承的维度上,当代诗歌理应在激荡的“反抗”精神中获得重生。“一件艺术作品的真诚或真实与否,并不取决于它的内容(即是否‘正确地’表现了社会环境),也不取决于它的纯粹形式,而是取决于它业已成为形式的内容”[10](P212)。当时代“现场”已为诗人们准备好发展与病灶的复合因子后,诗人们就亟须穿透表象,洞见真理。

[1]罗振亚.1978-2008:新诗成就估衡[J].渤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11).

[2][法]米歇尔·福柯.古典时代疯狂史[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

[3][德]卡尔·雅斯贝尔斯.时代的精神状况[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4]谢冕,唐晓渡.磁场与魔方[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

[5]韩东.诗意栖居的方式[EB/OL].天涯论坛,2002-07-22.

[6][德]马丁·海德格尔.林中路[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7][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自我与本我[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8]林毓生.中国意识的危机[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6.

[9]景立鹏.从“文本”到“现象”——中国当代工人诗歌文化矛盾[J].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3).

[10][美]马尔库塞.审美之维[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

I207

A

2095-0292(2017)05-0122-03

2017-07-20

陈文杰,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薄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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