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江
这是一间已有几十年历史的破旧厂房,墙皮脱落,四处透风,墙壁两边是一排用砖头和木棍撑起的板子的工作台,放眼望去,整座厂房没有一台可供取暖或降温的设备。这样的工作环境一般人根本受不了,而他在这里一干就是一辈子。他就是安徽省泾县宣笔厂的厂长陈家驷。
作为文房四宝之首的宣笔,距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宣笔的制作工艺极其复杂,选料、水盆、制杆、齐毫、扎笔、装毫、修笔,一道道程序,全应古制,学起来极其不易。
仅是选料,就极为严格。由于紫毫笔只能用野兔制作,所以一到春天,陈家驷都要进山收购山兔,一支上等的紫毫笔,只能选用野兔脊背到兔尾的那一小段。《唐律》记载,每年宣州紫毫的进贡数量,青毫六两,紫毫三两,因为少之又少,因此千金难求。除了选料的严格,水盆工序最为复杂,它直接决定了一支笔的好坏。
水盆,是指工匠在水中用手收拢毫毛,将其搭在笔头的雏形。例如兔毫,是从细到粗,再从粗到细,把最粗的跟最细的根和蕾对齐,拖下来,混合之后就能形成一支笔,不同选材的毛笔有着不同的技法,因为工序繁琐,没有耐心,很难学会。最难熬的是冬天,因为天气潮湿阴冷,人体的不舒适感极强,可水盆又必须在水中完成,一年年下来,陈家驷不可避免地患了风湿,天气一冷关节就疼痛不已,可他却丝毫不以为意,他常说:“宣笔产于我们安徽泾县,如今已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我要将这门手艺一代代的传承下去。”
伴着夕阳的余晖,陈家驷的面庞渐渐模糊了,我仿佛穿越回了2000年前,眼前出现了一栋充满了灵气的古屋,古屋内点着一盏盏古制的煤油灯,几个青年和一个华发老人,嘴衔细线,将一个个笔头如刺绣般扎在一起。我突然明白了,匠人,不仅是一个名词,更是一种精神,一种信仰。
我被陈家驷打动了,因为他的笔,以及附着在笔上的温度。可令人感到心酸的是,拥有宣笔制作传承的他,由于只念过小学,没有学过高数和英语,什么“专家”“技师”等头衔都与他无缘。由于收入低微,他厂里的制笔匠人也减少至4人。
“科技发展了,用毛笔的人也越来越少,一支笔一毛一的利润加之漫长的培训期,根本无法吸引年轻人。如今,我们的厂子最年轻的工匠也有40多岁了,传承成了最大的难题。”看着空荡荡的厂房,陈家驷紧锁着眉头。
为了宣笔的傳承,陈家驷想过许多办法,比如找村里的留守妇女来填补空白,可是没过多久就被陈家驷否定了,因为留守妇女普遍年龄偏大,无论是眼力还是学习能力都降低了不少,很难在3年内学会这门复杂的技艺;他还曾想过提高收入来吸引年轻人,可由于学习期过长且没有收入,大部分的年轻人还没学成就离开了。
有一次,有记者在泾县采访,当谈到关于宣笔的传承问题时,本以为陈家驷会发一通牢骚,可没想到,他仅仅是皱了一下眉,很快就开心起来,说:“村里有个年轻人对传统的宣笔制作很有研究,我们集体决定未来就将厂子交给这个年轻人,宣笔的工艺,需要他们一代代传承下去。”
“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饮泉生紫毫。宣城之人采为笔,千万毛中拣一毫。”这首白居易《紫毫笔》不仅是对宣笔工艺的精妙描述,更是对所有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精神的表达。大匠,是一种手艺,更是一种精神,蕴藏着敬畏和一种超乎寻常的热爱。
大匠无名,唯是匠心永存。
(编辑 王玉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