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晓明
周有光104岁时,我去他家拍他。保姆把我带进书房,他穿着棉裤,正坐在窗前的写字台前埋头看书。
“有记者来采访你。”保姆大声喊道。
“有记者来采访你。”她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
周有光缓缓抬起头,润泽的脸上露出孩童般的笑容。
他试图起身,但没起来,我赶忙上前与他握手,手绵软、微凉。
他放下手中的笔,好奇地看着我从背包中掏出相机和镜头。书房狭小,要想拍到他的正面,我必须倚靠在紧贴墙边的转椅上。我边调整拍摄角度边与他聊天:
“周老,您每天工作多长时间?”
“您现在还下楼吗?”
他对我的话没有反应,只是微笑地看着我。我用手指了指镜头,他收起笑容,摘掉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换上一款玳瑁边框的眼镜,一只手撑在脑侧,郑重地看着镜头。我先用数码相机拍了几张,接着拿起胶片相机。他推了下桌沿儿转动了一下座椅,伸手摘下挂在书架旁的竹拐杖,拄在身前,然后慢慢望向窗外,我看見他耳朵上戴着隐形助听器。拍了几张后,他将拐杖放回原处,再次拿起笔伏在那张斑驳的旧书桌上,在书上勾勾画画起来,他想让我拍些他看书的样子。在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宁静房间里,只有翻书和笔落纸面的沙沙声。
我放下相机,垂手立在原地。书架上的书籍都泛黄了,昔日白色的墙壁也因日久蒙尘而变成黯淡的灰色,墙皮有的已经脱落,书架上方挂着他和夫人张允和的照片:他们站在一簇粉色芍药花前,周有光在看书,满头银发上盘条辫子的张允和依偎在他身旁,身后是铺满画面的常春藤。
拍摄结束后,我收拾好器材,悄悄走出门外。周有光像我刚进门时那样屏息凝神于书籍中,一个多世纪的风云变幻好像一直被他关在窗外。
编辑 郑廷鑫 rwzkwenhua@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