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姐姐与乡下老妈斗法

2017-02-22 18:57艾科
大学生 2017年2期
关键词:花轿娘家彩礼

艾科

老姐好事将近,结束了15年的爱情长跑,终于要出嫁了。

对于这桩渴盼已久的婚事,老妈唯一的要求就是在彩礼上闭着眼睛漫天要价。

用她的话说,要向男方家索要索要再索要,上不封顶。

姐姐则明确表示,不给不给就不给,分文没有。

老妈骂姐姐好歹不分,姐姐斥老妈见钱眼开。

其实姐姐变成大龄剩女,不是找不到如意郎君,而是她和姐夫志趣相投,旗鼓相当,两人读完学士读硕士,读完硕士读博士,读完博士又先后出国留学。说起来,姐姐、姐夫是郎才女貌、青梅竹马。他们的朋友和人脉大多在城市,按照姐姐的想法,在城里办场小范围的草地婚礼就可以了。但是,老妈一直耿耿于怀家里有个“老姑娘”,被远亲近邻冷嘲热讽多年。她说女儿出嫁是头等大事,姐姐是她一个农村妇女辛苦培养出来的引以为傲的女博士,举办隆重的婚礼,是她的心愿,必须老家双方亲友都要见证这一美好时刻才行。姐姐严词拒绝,宁愿不办婚宴,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老妈妥协,要求在老家举办传统婚礼,全部流程安排她来操持。姐姐万般无奈,退后一步:“在老家举办可以,一切都要从简。”老妈一口答应。

“乡村春晚”

按照传统婚俗,男方家要为女方准备“三金三银”、四抬大轿、丰厚彩礼及鼓吹乐队。婚礼前天下午,男方家要差人在欢快悠扬的唢呐声中,抬着四抬大轿,拉着丰厚彩礼,一路欢欢喜喜去给女方家送礼,俗称“过轿”,即婚礼前夜就将花轿抬到女方家,唢呐乐队留在女方家吹拉弹唱,为喜庆呐喊助威。

那天下午,老妈见送礼队伍浩浩荡荡,气派豪迈,乐得合不拢嘴。她围着一条蓝底印花围裙,一边偷数着从车上卸下的彩礼,清点着桩桩件件是否都是按照娘家先前要求置办的,一边马不停蹄地给来客端茶倒水,递烟寒暄。我很佩服老妈的这种八面玲珑,有时也替姐夫担心,遇到这样的丈母娘,即便是出国留学的高智商精英,在陈规旧理方面,肯定是逢战必输。

半扇猪肉,一条牛腿,一只脊背上染了洋红的肥壮山羊,100包糖果,10箱白酒,100枚鸡蛋……老妈躲在西厢房里,再度默数着彩礼。我轻咳了一声,老妈吓得白了我一眼,随即眉毛笑成一弯新月。

吃过晚饭,唢呐乐队在院门外的空地上,搭建了简易舞台,舞台虽然简陋,但幕布话筒、灯光音效一应俱全。这些质朴的民间艺人全体登台,共同演绎一段长达十分钟之久的开场乐曲。开场节目之所以冗长,是为了让乡亲们放下手里的活儿,有更多的时间赶来欣赏“乡村春晚”。等村民们陆续到场后,年轻的表演者演唱流行歌曲串场,然后是中年演员压轴表演经过编排加工、带有本地特色的戏曲、小品等。大概十点左右,他们会用流行歌曲和舞蹈结尾。

演出的间隙,我按照老妈的指示,端着簸箕一边给前来观看节目的乡亲散烟发糖,一边被舞台上表演者笨拙又接地气的表演逗得捧腹大笑。乡间百姓笑点低,也十分享受这种难得的消闲娱乐,直至皓月悬空,繁星坠天,乐队再三谢幕,大家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上轿,先拿上轿钱

第二天,男方家敲锣打鼓地正式接亲,箭在弦上之际,身着新衣的老妈反倒端起了架子——这是乡间多数丈母娘的通病,关键时刻制造羁绊,大有“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豪迈。她对男方家来的主事者说,新娘离家头一遭,上轿要给上轿钱,否则免谈。唢呐声中,老妈的话一出,风头力压新娘,迅速成了焦点。大家一派看热闹的心态,其中的种种细节会成为明日集市上的谈资,这也是乡村婚礼最为跌宕起伏的环节。

见娘家开口索要上轿钱,亲朋好友议论纷纷,姐姐气得捶胸顿足,但老妈不为所动。姐姐说老妈钻到钱眼里了,视钱如命,拿那些封建残余的老礼陈俗在大家面前丢人现眼,她就差控诉老妈到底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

老妈以娘家长者的姿态,不疾不徐地说:“你不是要举办传统婚礼吗?口口声声说不向男方家索要任何财物,婚车、婚纱不要倒还罢了,毕竟咱是传统婚礼,可你连最基本的‘三金三银都给他们省了。你有能耐坐轿,就得按照坐轿的规矩来,老理儿错不了!”

老妈善辩,姐姐被气得哑口无言,她觉得自己的尊严,还有对待爱情15年如珍珠般的纯粹,都被老妈的陈规旧俗深深玷污。在姐姐看來,结婚哪有这么多条条框框,新人情投意合当属重中之重,现在又不缺吃少穿,非要那点蝇头小利,真是让人笑话。她不好与老妈多辩,只想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嫁妆:十床棉花

男方乖乖地给了上轿钱,老妈这才让众人将给新娘准备的嫁妆一一搬运出来,且特别附在表姐耳际再三强调:“搬的时候动作一定要轻巧缓慢,越慢越好。”表姐不明所以。

所谓的嫁妆,其实是十床新做的棉被,棉花是自家地里种的。那几天,母亲将我从温暖的被窝里拽起,连呵带斥地让我陪她顶着秋霜晨露,到地里摘棉花,晚上熬夜陪她在昏黄的灯光下拾棉花。几天下来,我甚为疲惫,心情大不如前。老妈跟我唠叨:“这是给你姐姐预备嫁妆呢,你姐夫虽然殷实富足,但娘家要是啥也不陪送,会让婆家看不起的。”

我觉得老妈迂腐,怪她不该惊扰我的黄粱美梦,于是便将手里的棉花掰得残败不堪,眼眶里涌起一股酸涩。

老妈将晒干的上好新棉挑选出来,拿到镇上弹制被絮,回来时还带回十床质地上好的刺绣被面。老妈一进家门,便着手准备针头线脑,然后在地上铺开竹席,戴上花镜,开始一针一线地缝制,十床棉被足足缝了五个黄昏。除了这十床棉被之外,姐姐便再也没有其他嫁妆了。老妈为此觉得颜面尽失,因为十床棉被,不足以体现她对女儿的浓浓深情。原本她是想给姐姐预备全村最好的家电的,但姐夫已在城市买了婚房,且装修考究,家电物什一应俱全,娘家陪送什么都属多余,唯有做几床被子,才能物尽其用。老妈叹息,不知情的外人,会以为娘家穷得只能陪送几床被子了。

临上轿前,老妈不厌其烦地叮嘱姐姐嫁到婆家后,一定要孝敬公婆,勤俭持家。姐姐眉头紧锁,片言不语。老妈甚为失落,说现在的适婚女孩,出嫁一点都不感伤,对娘家毫无留恋之情,想当年她出嫁的时候,眼睛哭肿了。出嫁前夜,老妈和外婆同眠话别,外婆将婚后注意事项向老妈做周翔的点拨,款款牵念萦绕于心,暖暖叮咛浮在耳际。可是姐姐,像个亟待出巢的黄鹂,恨不得立刻逃离,去寻觅属于自己的世界。

欠条

该发嫁了,百鸟朝凤奏得山响,大红鞭炮响彻云霄。姐姐身着由金丝银线绣制的锦缎红袄端坐在堂屋中央,老妈将一碗红枣米饭端到她的跟前,让她吃上一口,吐一半咽一半。作为弟弟的我,要扯起衣衫将她吐出来的那部分米饭稳稳接住,并小心翼翼地送到粮囤里。此举有个寓意,米饭好比财富,抑或好运,吃到肚子里的将带到婆家去,吐出来的则留给娘家人,哪个比例多,说明姐姐心里向着哪边的人。我万万没有想到,姐姐竟一点儿都没下咽,全都吐了出来。众人齐声夸赞,说丫头还是和生养自己的娘家更亲,将财富和好运,全都留给了娘家,一丁点儿都没带走。一旁的老妈见状,乐不可支。我惊慌地问姐姐为啥全都吐了出来?她眉眼一挑道:“妈不是爱财吗?我一点儿都不带走,留给她发家致富吧!”

我背起姐姐,欲将她送上花轿,老妈附耳过来叮嘱:“花轿到了婆家,记得索要下轿钱,不给就不下,这是规矩。”我不知道姐姐听到了没有,刚刚将她背到花轿里,轿夫就将轿门一关,和娘家人交谈了几句便起轿走人。那一刻,我忽然在人群中寻不见老妈了。待花轿走远、唢呐声依稀不闻,我才发现,素来刚烈的老妈,躲在堂屋的一角,不停地挽衣拭泪。

我上前安慰说:“妈,姐姐老大不小了,早该嫁人了,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我们应该高兴才是啊。”

老妈哽咽着递来一张信纸,我接过一看,上书:“今欠母亲张英彩礼6万元,承诺两年内还清。欠款人:纪红。2016年10月30日。”

老妈伏在我的肩头,泣不成声道:“这个该死的丫头,30多年白养了!居然临上轿前塞给我一张欠条,一纸欠条将母女亲情划得泾渭分明。你说我是真的见钱眼开吗?俗话说,彩礼要的越多说明女孩越娇贵,将来更能大富大贵。今天向男方家索要上轿钱,只是为了增添婚礼的乐趣,让亲朋好友看个热闹,讨个彩头和吉利而已。再说这些六百八百的钱,最终我都会分文不少地还给他们小夫妻的,我要钱能当饭吃吗?”

我一时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安慰老妈。一边是老理儿,一方是新思维;一位是母亲,一个是女儿,谁对谁错,不得而知。

老妈倒也麻利,转眼就拭干眼泪,捋顺头发,面带笑容地起身出去招待那些从四面八方赶来道喜的亲戚。

责任编辑:张蕾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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