佗寂之心

何鸣清

在谈金缮之前，要先谈谈佗寂的意思。关于佗寂一词其实并不总是连在一起使用的，佗和寂在日语里面写作佗（WABI）和寂（SABI），在日语中，它们可以单独使用。“佗”在日本常用于表现茶道之美，人们称自村田珠光兴起的草庵茶开始，到千利休达到最高点为止的利休茶道全系统为“佗伊茶”，佗是茶道思想的产物。茶道当中“佗”所包含的意思不仅是粗糙，也包含着虽然外表一般但追求质感和美感这层意思。

而寂中的寂字在古语中也可写作“锖”，锖在日语里也读作sabi，意思是“旧化，生锈”，也好比汉字中的“寂”的意思，表示没有人声，非常安静的状态。俳句中的“寂”尤其指旧物，或者老人等所共同持有的特征，用寺田寅彦的话来讲，像是从旧物的内在渗出来一样，与外表没有什么关系的美感。“佗寂”是日本美学意识的重要组成部分，佗寂所描绘的是残缺之美，也是日本美学意识的重要组成部分。而金缮正是基于这种思想基础的实践。

认识金缮

金缮，“kintsukuroyi”是日文金缮的读音，意思是用天然生漆将破碎的瓷器豁合后，再在表面施以金银粉或者金银箔，赋予其新的装饰语言。金缮在本质上属于漆艺的范畴，在日本，金缮的修复工艺适用范围很广，除了被广泛用于传统瓷器修复之中，也经常被用于修复瓷器和紫砂器，实用性较强，除此以外，也可以用作于木质器具、玻璃器皿或玉器等其他材料上。

金缮的本意是把原本不完整或者不完善的物质，用描金或埋金的手法来使其达到近乎完美，达到了一种虽然缺失却又完整的状态。用的金虽然不多，但足以达到点睛之笔的作用。黄金自古以来就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价格的昂贵毋庸置疑，用世上最贵重的金属来面对缺陷，精心修缮，面对缺陷不去试图掩盖，反而把它看作是一种在缺陷中寻找美的艺术。

金缮的起源

很多人认为金缮这种工艺类型起源于日本，这其实是一种误导。金缮和我国传统的描金有很多契合点，描金这种装饰手法早在战国时期就出现了，可以说金缮起源于我国，但被日本发扬光大。这一点也在日本很多古籍中有所记载。

金缮工艺的核心是漆艺中的描金。描金，一名泥金画漆，即纯金花纹也。描金即漆地上加描金花纹的做法，沈福文先生称之为“描金银漆装饰法”，这个工艺在中国本土就有。如日本正仓院所藏的金银钿装唐大刀刀鞘上的“末金镂”法的花纹，“末金镂”者，与漆面播金屑成花纹，“末金镂”即日本莳绘的前身。再往前看看早期的实物，我国解放后由于大规模的科学发掘，战国时代施金银的漆器，不断发现。如1953年在长沙仰天湖第十四号和第二十六号墓出土的两块彩雕漆花板，除了朱黑两色漆，用了大量的金，又如1957年信阳发现的楚墓中施有金银的带旋涡纹图案的棺板，上有精绝的小瑟，用极细的金彩在兽身周围作平涂，或者是在瑟侧的带形图案中用金色点出极细的漩涡、鱼鳞和三点一组的地子花纹。这就说明在两千多年前的漆器上已经广泛使用描金描银之法，从技法熟练精能的程度上来看，可以断定其历史更加悠久。

描金之法是由中国传往日本的，时代在隋唐之际或者更早，只是中国人一直没有把这个技艺用于修复瓷器。在中国古代一直用漆来修复器物，比如传世古琴在历史上几乎都曾屡次用漆修缮过。古代的漆器、木器、砚台等皆可以用漆来修缮。

描金又称泥金画漆，日本称之为莳绘，但是两者在所用技法和材料上会有许多不同，泥金画漆是用金银箔粉，而莳绘多用丸粉，平目粉，梨子地粉，或金（银）消粉结合的，莳绘里提到的消粉指的就是泥金画漆里的金银箔粉，由此可以看出，日本莳绘发展出的金银粉的种类不仅多，并且分得很细，所使用的金银粉对应不同的技法最后出来的效果也各有不同，有很多讲究，不可否认日本的描金漆器有着高度的发展，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反过来影响了中国的漆工。

金缮的基本工艺

金繕的大致修补过程是用天然生漆、糯米粉、水、细黄土粉，漆灰材料（下地材料），金消粉等作为主要材料，由于天然生漆是从漆树中提炼而得，没有任何化学成分。首先清理破损的地方，接着黏结破损处，然后填补缺口，用漆灰将瓷片问的缝隙填补平整，再将调好的大漆刷在修补之处，期间可能会刷多遍漆，最后再用生漆为粘合剂，上涂漆并施金粉或银粉，等待彻底晾干，最后抛光完成。这些就是金缮的大致步骤，当然根据瓷器的伤痕和破碎程度又可细分为不同的处理方法。但是基本过程还是万变不离其衷。

在日本金缮按其坏损程度给于不同的专业称呼，分别有（hibi），（nyuu），（ware），（hotsure），（kake）。

（hibi）其实就是皲裂龟裂的纹路，里面按照裂痕的深浅分别叫割（较深伤痕）和（较浅伤痕），他们都是如一根线条般的开裂纹路，只是伤痕深浅的不同。

（hotsure）指的是在陶器沿口部分一部分的表层的缺失所造成的伤口，需将所缺的部分用漆灰填补，才能进行后续工程。

（kake）指的则是陶器沿口部分有大面积的缺损并损失，同样需要用漆灰来填补缺损处进行型的复原，工程则比要繁复的。

金缮的过程

在金缮的过程中，会面临无法预计的残缺，所以修缮之人必须要将注意力集中到那个点上，再深入挖掘，寻找到最大限度的主观能动性。因为金缮技艺不是简单的填补残缺，而是艺术的再注入，是基于残缺的“二次创作”，裂缝的长度。宽度、大小都是被限定的，而创作者对残缺的处理方式，包括使用线条的轻重缓急，粗细顿挫等都会影响到最后的效果，笔触问的细微差异也会有神韵之差，所以这不仅激发出了创作者的激情，同时也为修补过程带来了乐趣。但是修缮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尊重原作及尊重原作者，修缮若过于抢眼，则会改变原物本身的气质，反倒显得画蛇添足了，所以艺术创作要虚怀若谷，器物为人服务。

就正如金缮的基本理念“佗寂”，那是一种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境界，一种被古代儒士所推崇的佛教哲学，教人修身、养性、无我的哲理。这个词用语言来表达时，有很广的包容性，它描绘是的残缺之美，残缺包括不完善的、不圆满的、不恒久的，当然也可指朴素、寂静、谦逊。它所倡导的是自然、简约、质朴的生活方式，在简洁安静中发现质朴的美，发现时间的光泽。佗寂的观念可以转变我们对事物的态度，那是一种对渐逝生命的审美态度，是一种欣赏旧物之美的态度，是一种直观生活方式，强调在不完美中发现美，接受自然的生死循环的态度，是一种从内心去追求简单的态度。

你可以用它去承上启下，由一个点可以四下放射开去，看到它的前前后后，也可以用它去体察自己的世界，也可以从中找到整个宇宙，越是能回归基础，其用途就越广。佗寂包含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