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三家注的文学价值

2017-02-21 17:40郑梅
文教资料 2016年24期
关键词:文学性史记

郑梅

摘    要: 对《史记》三家注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文献方面,文学价值研究寥寥无几。其实,《史记》作为文学性很强的历史散文,注者常从文学角度对其进行诠释。本文从三家注中征引的文学性、注文语言的文学性、文章气势、感情色彩等角度展开对三家注文学性的研究。

关键词: 《史记》    三家注    文学性

刘宋裴骃的《史记集解》,唐司马贞的《史记索引》,唐张守节的《史记正义》,俗称“三家注”,为现存最完整的《史记》注解。西晋以后,文辞逐渐向华丽藻饰骈偶方向发展。刘宋时期的《史记集解》是作者从自身文化角度对前人注释进行取舍,包含个人情感因素,不像一般史学注文一样客观规矩,且具有文学性。唐张守节撰写《史记正义》,共三十卷,约成书于开元二十四年。《正义》中的文学现象主要体现在引文中,如引《山海经》中的神话故事很普遍。同时在释地名的过程中,一些重大事件在某个地方发生,从而使它们具有特殊的文化意义,成为一种固定符号。唐司马贞《索引》三十卷,成就在三家注中是最高的,保留了较多的文献史料,注释翔实生动,具有较高的文学色彩。

1.征引中的文学性。三家注继承“融历史为训诂”的史籍注释传统,引用了大量具有文学性的典籍史料。《夏本纪》中的“东至砥柱”,裴骃对“砥柱”的注解引了孔安国的话:“砥柱,山名。河水分流,包山而过,山见水中,若柱然也。在西虢之界。”从其命名,见其修辞。《正义》“俗名三山门,禹凿此山,三道河水,故曰三山门”,“三山门”的命名体现了文学的叙述性。成语“中流砥柱”也是取这种含义,表明地位之重要。又“郑玄曰:‘次序九族而亲之,以众贤明作羽翼之臣,此政由近可以及远也。”以贤明之臣比做鸟的羽翼,帝王应与贤明之臣共同分享成果,就像爱护自己的臂膀那样爱护臣子,所谓“左膀右臂”现在仍被广泛运用。《齐太公世家》“夹辅周室”,《集解》“左传曰:‘周公、太公股肱周室,夹辅成王也。”以“股肱”“羽翼”形象说明人物重要。《殷本纪》“是日何时丧,予与汝皆亡”。《集解》:“尚书大传曰:‘桀云天之有日,犹吾之有民,日有之哉,日亡吾亦亡矣。”自比于日,认为百姓臣服于他是必然的。夏桀不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其中隐含着对夏桀荒淫误国的深恶痛绝,宁愿丢去性命也不愿被其统治。如《捕食者说》中说的“苛政猛于虎”,也是对《史记》原文史料的补充。《索隐》“用斗笠来遮着自己的身体,就像小鸟张开翅膀从天空轻轻下落”。舜通过两笠使自己不受伤,作者将其比做鸟借助翅膀从天空落地,生动形象。《五帝本纪》“帝啻溉执中而遍天下”,《正义》注为:“言帝干治民,若水之灌溉,平等而执中正,遍于天下也。”把治民比做灌溉水,形象具体,说明应该对百姓一视同仁,体现《尚书》“允执厥中”的思想。“张晏曰:‘居轩辕之丘,作轩冕之服,故谓之轩辕。‘若霍去病功冠三军,因封为冠军侯,至今为县名。”因其所似或相关而名之,有一定的暗示象征意义。“何休曰:‘齐俗,妇人首祭事。言鱼豆者,示薄陋无所有也。”祭祀时若使用的是“鱼豆”,则表明此家生活并不殷实,“鱼豆”暗示其社会地位,具有象征义。“黄览曰:‘有赤气出,如匹绛帛,民名为蚩尤旗。”赤气有如赤红色的丝旗。这些事物都不同于其原始概念,社会因素加入其中,因而具有了不同的意义。《周本纪》“虎贲三千人”,这里的“虎贲”指勇士。《集解》中还补充道:“若虎贲兽,言其猛也。”换种说法对句意进行进一步解释,使其更易于理解,体现其文学性的一面。又如“鲰,小人貌也”。“虎贲”“鲰”,以动物的某种特征来写人,有象征义。《项羽本纪》中“……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集解》中的注释为“如淳曰:‘用力多而不可以破虮虱,犹言欲以大力伐秦而不可以救赵也。”又“廢格天子文法,使不行也。诽谓非上所行,若颜异反唇之比也”,正所谓杀鸡焉用牛刀,以虮虱喻赵国,主要攻打对象为秦国。《索隐》“言飞虫蔽田满野,故为灾,非是鸿雁也……麋鹿在牧,喻谗逆小人在朝位也。飞鸿满野,喻忠贤君子见放弃也。言纣父帝乙立后,殷国益衰,至伐纣六十年间,谗逆小人在于朝位,忠贤君子放迁于野……郑玄云鸿雁知避阴阳寒暑,喻民知去无道就有道”,将鸿雁比做忠贤君子,将麋鹿比做谗逆小人,就如《孟子》中提到的“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诗经·硕鼠》反映了人们不堪剥削,逃离原来的国家,投靠贤明之主。这几个比喻获得了相同的效果。《项羽本纪》索引:“韦昭云‘虻大在外,虱小在内。故颜师古言‘以手击牛之背,可以杀其上虻,而不能破其内虱,喻方欲灭秦,不可与章郸即战也。”以能灭虻而不能灭虱比喻对秦国的作战,形象具体。对比的运用,《平淮书》“斩首万九千级,督滞无所食”,《索隐》按:“谓富人贮滞积毂,则贫者无所食也。”富人殷实生活与贫者生活比较,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有相同的艺术效果。“《公羊传》曰:‘楚庄王伐郑,郑伯肉袒,左执茅旌,右执鸾刀,以逆庄王,庄王退舍七里。”生动的细节描写突出郑伯的英勇无畏,且都用的是整齐的四字句。《鲁周公世家》中《正义》对强褓的解释是“强阔八尺,长八尺,用约小儿于背而负行。褓,小儿被也”。这些句子描写生动、形象传神。

2.注文语言的文学性。《史记》三家注的语言精练准确、对仗工整,具有强烈的感染力。裴骃为《史记》作注时就曾说要去除前人注中的浮言游词,保留它的精旨要义。《夏本纪》“太康失国”,《集解》“孔安国曰:‘盘于游田,不恤民事,为弈所逐,不得返国。”“马融曰:‘鱼者,介鳞之物,兵象也。白者,殷家之正色,言殷之兵众与周之象也。”《集解》对字词句、地名等的注释相较于《索引》、《正义》来说是简洁精练的。如《史记·吴太伯世家》中对“吴太伯”的诠释,《集解》:“韦昭曰:‘后武王追封为吴伯,故曰吴太伯。”《索引》和《正义》中的注解洋洋洒洒近百字。在征引中,“杜预曰:‘思文武之德,无二判之心也。‘淫声放荡,无所畏忌,故曰国无主。‘八音克谐,节有度也。无相夺伦,守有序也。”整齐的四字句具有音乐美和结构美,增强气势,更具说服力。“骃案:德万人者谓之俊,德千人者谓之豪,德百人者谓之英”。《正义》“节,时节也。水,陂漳决拽也。火,山野禁放也。材,木也……孔子曰:‘劳勤心力耳目,节用水火材物,生而民得其利百年,死而民畏其神百年,亡而民用其教百年,故曰三百年也。”这是孔子回答宰我“黄帝人,何以至三百年”的话,整齐的句式使回答更有条理、易理解。“左传曰:‘口不道忠信之言为嚚,心不则德义之经为顽。”“入其境,则耕者让畔,行者让路。入其邑,男女异路,班白不提挈。入其朝,士让为大夫,大夫让为卿”。通过这些整齐的句子,具体表现出西伯的宽仁。《索隐》索引述赞中的文学性。《史记》每篇结尾都有“太史公曰”表达司马迁对这段历史的评价,并发展为一种完善的史评形式。索引述赞出现在《史记》注解的结尾,概括文章大意,且都是用整齐的四字句写的。《五帝本纪》中的“索隐述赞”云:“帝出少典,居于轩丘。既代炎历,遂禽蚩尤。高阳嗣位,静深有谋。小大远近,莫不怀柔。爰洎帝喾,列圣同休。帝挚之弟,其号放勋。就之如日,望之如云。郁夷东作,昧谷西曛。明扬仄陋,玄德升闻。能让天下,贤哉二君!”这里既有形象的比喻“就之如日,望之如云”,又有作者对人物的道德情感评价。《吴太伯世家》中的“索隐述赞”云:“太伯作吴,高让雄图。周章受国,别封于虞。寿梦初霸,始用兵车。三子递立,延陵不居。光既篡位,是称阖闾。王僚见杀,贼由专诸。夫差轻越,取败姑苏。甬东之耻,空惭伍胥。”作者对伍子胥的死感到悲痛万分,情感自然流露。吴国由太伯建国到越国灭吴,其间发生过很多大事,浓缩在几句话中,有情节性。《萧相国世家》中的“索隐述赞”云:“萧何为吏,文而无害。及佐兴王,举宗从沛。关中既守,转输是赖。汉军屡疲,秦兵必会。约法可久,收图可大。指兽发踪,其功实最。政称画一,居乃非泰。继绝宠勤,式旌砺带。”这些都包含作者的思想见解,褒贬显而易见,较之于征引类的注释更具有探索的价值。全部使用严整的四字句,表现作者对文章形式美的追求及严谨的态度。

3.诠释过程的因果关系,使文风气势磅礴。诠释句子的整体意义比较普遍,诠释整体过程中注意对事件因果关系的探索,增强注释过程中叙事的逻辑性,在注中反映作者情感,形成气势磅礴的文风,论辩缜密。《五帝本纪》索引“若以少典是其父名,岂黄帝经五百余年而始代炎帝后为天子乎?何其年之长也”。“岂黄帝”与“何其年之长也”,一个问句,一个感叹,表现出作者对前注的强烈怀疑,后面还引用《秦本纪》中女脩吞卵的故事证明“少典为国号,非人名”。“按:今以王俭七志、阮孝绪七录并无,又不知是裴骃所录否?”注解中出现大量语气词。又如“孔注未是……何故下无其文?”直接指出孔注的不对,并说明理由。三至五言句式不等,有利于作者表意辩驳,情感充沛。诸如此类的例子在《索引》中还有很多,作者对前代注家所作注解进行分析,评论其得失,并提出自己的看法,说理过程夹杂主观情感,不同于《论语》、《老子》中的形象说理,而是有孟子在说理中的那股浩然正气。探因中表明敬德保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等儒家思想。“服虔曰:‘舍于公宫,故得杀之。‘景公自恐德薄不能久享齐国,故曰谁有此也。‘公以为姜氏不知己在外,故歌以命之也。一曰公自知见欺,恐不得出,故歌以自悔。‘鲁僖公十九年,诸侯盟于齐,以无忘桓公之德。宋襄公欲行霸道,不与盟,故伐之。‘周昭王南巡狩,涉汉未济,船解而溺昭王,王室讳之,不以赴,诸侯不知其故,故桓公以为辞责问楚也。”服虔注史站在儒家的高度对人物及其事件作出评价。“孔安国曰:‘盘于游田,不恤民事,为弈所逐,不得返国。‘为王不义,久为小人之行,伊尹放之桐宫。”“马融曰:知民之劳苦,不敢荒废自安”。“韦昭曰:‘使长事少,故民将弃上。”,等等。

4.感情色彩濃厚,增强感染力。注释中,作者直接对事件或人物作出道德性评价,增加了注释的感情色彩。“共工善为言语,用意邪僻也。似于恭敬,罪恶漫天,不可用也”。“鲧性很戾,违负教命,悔败善类,不可用也”。“四岳皆云,俚俗无德,若便行天子事,是辱帝位。言己等不堪也”。“言丹硃心既顽嚣,又好争讼,不可用也”。“言父顽,母嚣,弟傲,舜皆和以孝,进之于善,不至于奸恶也”。作者站在儒家角度总结历史经验教训,在注释中为人们提供历史借鉴。也有在征引中通过描写进行评价的。“《列女传》云:‘太姜,太王娶之以为妃,生太伯、伯雍、王季。太姜有色而贞顺,率导诸子,至于成童,靡有过失。太王谋事必于太姜,迁徙必与。太任,王季娶之以为妃。太任之性,端壹诚庄,维德之行。及其有身,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傲言,能以胎教子,而生文王。”这里写了太姜太任二妃的品格,细节描写使二妃的形象更加传神。

自汉以后,对《史记》三家注的研究角度主要集中在音韵、训诂、语法,于注中发现文学性,这是三家注研究的一个全新角度。《史记》被誉为“史家之绝唱”,吸引了无数文人为其作注,注本浩如烟海。而三家注作为现存最完整的《史记》注解,原为单行,现已与原文合刊出版,足见其价值之大。而隐藏在三家注中的文学价值是不容忽视的,语言的简练准确,征引具有文学性的史料,以及在诠释中直接对人物进行道德评价,都使注本变得趣味无穷,感染力强,同时不失诠释严谨,给后代文人为书作注时提供了可资借鉴的经验。

参考文献:

[1]鲁迅.汉文学史纲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2]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3]徐进.《史记》三家注小考[J].商业文化,2008(11).

[4]程金造.论《史记》三家注解[A]程金造.史记管窥[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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