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医生走上骗保歧路

秦风

亲身索赔露出马脚

2015年10月上旬的一天，江苏省南京市秦淮区某保险公司负责核保核赔的赵欣，从计算机上接收了一份申请材料，她粗粗瞄了一眼就觉得不对劲。这是沭阳县分公司兼职业务员以病患名义提交的理赔申请。从理赔事由上看，伤者的一根手指轻微伤，却在医院住院治疗了10多天，且提出的索赔医药费高达1万多元。赵欣认为，就当地医疗水平而言，治疗手指受伤不可能花这么多钱。于是，她紧急向经理汇报，公司立即对这笔保单进行核查。让人感到蹊跷的是，伤者正是兼职保险业务员李开春，他的本职工作却是医生。保险鉴定报告也是由其出具。

紧接着，秦淮区保险公司仔细核对了李开春经手的每一单过往业务，结果更令人惊讶。李开春用自己的手机号码多次替人申请过理赔，而每一笔的理赔医学证明都是由他开具，其中不少保单的理赔就发生在购买保险后不久。于是，保险公司越来越加重了对李开春的怀疑，立即向秦淮警方报了案。

秦淮区公安分局经侦大队当即立案。根据保险公司提供的清单，发现所有的线索集中在宿迁市沭阳县，迅速派出警员赶往沭阳当地展开侦查。保险公司的理赔档案显示，2014年12月，张琳因左手割伤获得过一笔6000元的赔付款。办案人员向张琳调查时，她回忆片刻后称，自己确实在2014年受伤住院并且治疗，为她治疗的医生正是李开春。但具体时间是10月份，而不是年底。她清楚记得，当时自己并没有购买保险，更没有提出过理赔申请。不过，李开春找她要过身份证，说是用于办理住院手续。

会不会是张琳先看了病，李开春再私下给她买保险，最后获取相关赔偿？办案人员又连续走访了清单上的其他投保人，均没有人知道还有买保险这回事，且保单时间也在病患看病后。经侦大队召开案情分析会议后认为，李开春极可能通过篡改病历时间骗保，遂于2015年10月13日将其抓捕归案。

自毁前程的骗保歧路

作为一名拿手术刀的外科医生，为什么会兼职卖保险？随着调查的深入，警方还原了李开春的骗保真相。

1987年出生的李开春，来自于农村。童年时期他亲历爷爷奶奶饱受疾病折磨的痛苦，立志将来做一名悬壶济世的医生。靠着勤奋和努力，他考上了医学院。五年的医科学业即将结束时，李开春自认為凭他一向品学兼优的表现，去一家大医院工作应当不成问题。然而2010年，尽管他心不甘情不愿，还是不得不落脚到案发前工作的医院，一家刚刚完成改制的民营医院。对此，李开春认为命运不公，他把这归咎于自己没有家庭背景，也没有钱打通大医院关系的缘故。

李开春的医学教育背景，在医院很受重视，领导有意对他栽培。工作两年后，他就成了负责外科手术的“一把刀”。与那些整天跟着主治医师打下手的同窗相比，他稍许得到了些安慰。但在一次同学聚会时，大家闲聊了各自的收入状况，他得知在大医院工作的同学，年收入翻了他几倍，这也进一步强化了他的心理失落感。

2012年下半年，他在网上看到某保险公司招聘业务员的消息，不由动起了心思。这个工作不正适合自己吗？不过，如果离开医院专职去卖保险，就失去了医生的便利优势。于是，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打电话给保险公司，问能不能做兼职。对方的回答让他喜出望外，“完全可以，但必须按单计酬，不发固定工资”。于是，他拥有了另一个身份，某保险公司沭阳分公司的兼职业务员。

在沭阳分公司接受短暂的培训后，李开春立即着手推销“随心保”，这是一款包括个人人身意外伤害理赔的综合保险产品。为了赢得客户，从此他在给病患诊治中格外卖力，获得了对方的充分信任后，再与病人沟通，告知只要买了保险，不仅看病不花钱，还能拿到一笔赔偿。病人见有这样的好事，有的就直接委托李开春代办一系列手续。

随着保单越做越多，李开春觉得靠有限的保费提成奖励赚钱太慢。而且他在办理保险理赔的环节上发现了严重的漏洞。2013年1月，李开春刚刚开展业务时，找到了沾了点远亲的许国庆，让其花400元购买了两份“随心保”。事有凑巧，一个多月后，许国庆做家务时不小心摔倒导致右锁骨错位损伤，找到李开春就诊治疗，动手术并且住院一共花费了五千多元。出院以后，李开春帮其准备了手术证明等资料，许国庆将保险卡和密码交给李开春，委托他代办理赔事项。之后，李开春直接用许国庆的保险卡进行激活，登录保险公司网站后申请理赔，过了半个多月，获得六千元的保险理赔款。李开春称保险报销三千元不到，把钱交给了许国庆。

这件事让李开春受到了启发，从购买保单到办理银行卡，再到理赔的医学鉴定证明和申请理赔，都可以由自己一人操作。“自己出钱以病人的名义买保险，再去申请理赔，所有的赔付款不就落入自己的口袋了吗？”李开春从此不再向病人推销保险，而是以代办住院手续或手术登记为由，向病人索取身份证后，在病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自己出钱直接帮他们购买保险，办银行卡。等病人病好离开医院，他再篡改信息，准备材料提交保险公司索赔。

2015年7月的一天，李开春在为病人做手术时不小心受了点轻微伤，他如法炮制给自己买了一份保险。明明只是包扎后挂了几天水，却改成住院治疗，花费了1万多元，这才引起保险公司的怀疑从而东窗事发。

职务侵占还是诈骗犯罪

2016年5月6日，秦淮区人民检察院就李开春诈骗保险犯罪提起了公诉。法院公开开庭进行审理。检方的起诉书指控，2013年以来，被告人李开春在江苏省宿迁市沭阳县向阳医院任医生，并兼职一家保险公司保险业务员期间，在李某、徐某等25人已在向阳医院住院治疗及其本人未实际住院的情况下，以病患的名义办理该保险公司的“随心保”人身意外伤害保险卡，并激活卡片。在上述保险已经生效后，被告人李开春利用其担任向阳医院医生的工作便利，登录医院的病历系统，将病患的治疗时间篡改至“随心保”保险有效期限内，并将变造的材料以自己的名义寄至保险公司办理保险理赔事项。至2015年10月12日，被告人李开春共计骗得保险理赔款人民币16万余元。

检方认为，被告人李开春诈骗公私财物，数额巨大，应当以诈骗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被告人李开春对起诉书指控的犯罪事实不持异议，然其辩护人提出的辩护意见为：被告人李开春利用保险公司业务员身份实施骗保行为，应依照刑法第一百八十三条之规定，以职务侵占罪追究他的法律责任。并以被告人李开春系初犯，归案后认罪、悔罪态度较好，建议对其从轻处罚。

秦淮区人民法院审理认为，被告人李开春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采取虚构事实、隐瞒真相的手段，骗取公私财物，数额巨大，其行为已构成诈骗罪，依法应予惩处。南京市秦淮区人民检察院指控被告人李开春犯诈骗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指控罪名成立，予以采纳。

至于辩护人提出应以职务侵占罪追究李开春法律责任的意见，法院认为，由被告人李开春的供述、相关证人的证言及保险公司的报案材料等证据可以证实，被告人李开春非法占有理赔款的整个犯罪过程中仅是利用保险公司业务员的身份代为购买该公司保险，这还是在大多数投保人不清楚或误认为是代办医药费报销的情况下完成的，其虚构事实、隐瞒真相、騙取公私财物的行为是使用医生的身份获取变造的病历及虚假的票据，再以虚假的身份代投保人索赔，最终将理赔款骗入自己控制的账户内。其行为符合诈骗罪的构成要件，应以诈骗罪追究被告人李开春的刑事责任。故不予采纳辩护意见。

2016年8月3日，秦淮区人民法院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六十六条、第五十二条、第五十三条、第六十四条之规定，判决被告人李开春犯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三个月，罚金人民币6万元。并责令被告人李开春赔偿被害单位经济损失。

从一名白衣天使，沦落为诈骗罪犯，李开春最终自食恶果，受到了法律的严惩。然而，透视本案，涉事保险公司和相关医院应汲取什么教训呢？一审宣判后，该案审判长，南京市秦淮区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副庭长陈策分析认为，该案至少暴露出两个问题值得反思：

比如，保险公司不能任性扩张业务。推销保险产品虽然是商业行为，保险公司为争取更多的客户，延伸业务覆盖面本无可厚非。但是，招聘医生兼职卖保险，却有鼓励医生利用工作时间和职务便利，绑架病患消费的嫌疑。更何况，涉及人身伤害等类型的保险产品，其理赔的必要依据就是医院出具的医学证明，因此，医生卖保险是一把双刃剑，对被保险人的利益和保险公司的利益都可能造成损害。

再如，医院管理混乱也为医生骗保提供可乘之机。李开春仅仅是医院的外科医生。按照常规，病人的费用清单上的入院日期和出院日期都是电脑根据实际日期自动生成的，生成之后没有办法更改，且医生不能使用住院收费专用章。为何他却能通过在电脑上模仿排版一份伪造的清单，然后再在上面更改住院、出院日期，并加盖住院收费专用章？这也充分说明了这家医院在管理上的混乱无序。

编辑：成韵 chengyunpipi@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