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夫
自2010年以来,中国的经济增长速度一直下滑,而持续长时间的增长速度下滑,我认为有机制问题、体制问题,也有结构问题,但其实更多的是外部性因素。既然是外部性和周期性的因素为主,政府就应该有稳增长的责任。在这方面中国有很大政策空间:一方面,中国在投资资源上相对良好,因为政府的财政赤字比例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相对低;另一方面,货币政策的空间很大。把这些政策空间利用起来以后,我们应该有能力靠投资来启动经济,而且投资了以后,创造了需求,创造了增长,也创造了就业。有了就业,就会增加收入和消费的信心。投资跟消费增加的话,我相信保持7%左右的增长,而且力争达到7%以上,应该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些条件非常有利,问题是我们能不能把那些有利的条件利用起来。比如说一个千万富翁,即使他有很多钱,如果不吃饭的话,他也会饿死。我觉得我们现在的情形就是这样的。我认为,在目前经济下行的背景下,人们有很多似是而非的誤区,主要有以下三点:
误区1:中国不应再搞投资拉动,应改为消费拉动
因为他们简单地把投资拉动等同于产能过剩,投资拉动是不是一定就产能过剩呢?我们现在有一些产能过剩的行业,比如建材行业、钢筋、水泥、平板玻璃、电解铝,确实有产能过剩。然而,问题在于我们是不是不能再去投资钢筋水泥了?当然不是,我们可以投资产业升级,可以投资那些基础设施。所以简单把投资等同于产能过剩,这是不合理的。
我认为,从某种角度来看,反而应该投资一些产业升级和处于瓶颈状况的基础设施,这样反而会使产能过剩的行业减少。
误区2:雾霾严重的原因是经济增长快
1979年的时候印度的人均GDP比我们高30%,现在印度的人均GDP连我们的1/4都达不到。印度雾霾的程度一直比我们严重,所以并不是说把经济增长速度放下来了,雾霾就会减少。不能说经济增长的速度跟环境没关系,但这不是根本问题。环境污染跟发展结构有关系。如果产业以制造业为主,制造业的能源使用密度高,排放密度也高,相对于在农业耕种阶段的时候,以及在高收入阶段以服务业为主的时候,环境压力就大。
在老牌工业化国家,如英国、德国、美国,当他们处于中国如今的发展阶段时,环境也很差。新工业化国家,如日本、韩国也是如此,因为这是产业结构造成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有一个不利的因素,即能源结构以煤炭为主,再加上地方监管不力,这三个因素叠加导致环境恶化。
我认为我们能改善的是加强监管,加强监管虽能缓解环境问题,但不能彻底根除。放慢经济增长速度来换取环境改善,这个说法不太成立。如果我们放慢经济增长速度,那意味着我们进入高收入阶段的时间要延长,如果不进入到高收入阶段,就没办法把我们的产业结构变成以服务业为主。
误区3:基础设施投资回报率差,所以不应该继续做下去
2008年以来,政府投资和发展了很多基础设施,但在这段时间里面,我们的投资回报率却在下降。一种观点认为,政府既然做基础设施投资回报率差,就不应该继续做下去。
我觉得有几个方面,第一,基础设施投资回报周期长。第二,基础设施回报是长期的项目,如果是一般的制造业,就是十年。第三,基础设施的投资很多都是外部性的,比如基础设施的改善,供给的时间减少了,企业的交易率就下降了。
所以,基础设施的回报跟一般的民间产业回报有必然的联系。即使你把这些因素都考虑进去,还会发现一般的基础设施回报比一般的产业回报低,这种情况下政府该不该做?如果要民间去做,就要给它垄断力度。但是我们知道如果让民营企业在基础设施上面垄断,对经济发展是不利的。如果说不让民营企业垄断,民营经济不去做,那政府该不该做,如果政府不做,你会发现基础设施的欠债就非常多,民营企业也发展不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基础设施应该做,而且应该由政府来做。什么时候做最好?如果政府该做的话,是在经济发展很好的时候做,还是在经济疲软的时候做?在经济下滑的时候,我认为政府来搞基础设施建设是最好的时候。现在国际上有了这个共识,《世界经济展望》中专门有一章来讨论,其实这是中国的经验。国内还有不少人认为,按照经济回报率,说政府不应该做。我想这是妨碍我们在利用有利的资源来做稳定增长反周期的一些观点。
(作者系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名誉院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