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狗腿下的跳绳

2017-02-18 16:14赵卡
伊犁河 2017年1期
关键词:双喜满院放电影

赵卡

我的表哥满院和战国,一个胖点,一个瘦点,满院个矮,战国个高。

我先说说满院。小时候,我妈领了我到我大姨家住亲戚,一住就是半个多月,当然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那年头,串亲戚似乎是一件很传统的事儿,不像现在,人们不怎么串亲戚,交情都淡了。我一想起来小时候到我大姨家都觉得幸福,有吃有住,还能隔三差五得到数目不等的零花钱。我得到的零花钱多了,满院就嫉妒了,他比我大一岁,这倒没什么,关键是他看起来比我大三岁,身体也壮,他就抢了我的钱。我打不过他,只好寻思别的法子报复,比如告大人状啦,离老远骂他脏话啦,不疼不痒,都没用,我有点泄气。直到一天,我发现一个绝妙的法子,肯定能让满院气死。什么呢,那时的人们都在墙上挂一个相框,装饰家里,里面贴满了各种黑白的像,我大姨家的相框足有二尺见方那么大,大很正常,谁家都有,关键是我大姨家的相框不同于其他人,醒目的只有一张,满院的像居中,足有四寸见方。那是他刚满一周岁时的像,端坐着,虎头虎脑,穿着开裆裤,小鸡鸡硕大,毫无顾忌地展现在任何一个可以观看相框的人面前,那么骄傲和神气。我就拿它开刀了,我乘我大姨家人不在,取了相框,扯出了满院那张像,用削铅笔刀将满院的小鸡鸡给剜了,然后再把像贴回去。剜了满院的小鸡鸡,我就觉得他再也神气不起来了。叫你再跳,我仿佛打了一个大胜仗,见到满院时,我说,叫你再跳?

战国我就不说了,我二舅的小子。他这人无趣,永远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你不问他话,他不会主动和你说什么,哪怕打个招呼,人们说,战国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他俩早就说要来我家玩,等了好几年,没来,我就说,不来算了。直到有一天,他俩实在闲着没事干,骑了自行车,从呼市上午九点出发,傍晚的时候,到了我家。我家在出了萨县往东南方向飘一点的薛家坡,我算了一下,他俩抛去在路上吃饭和拉屎的时间,二百里,足足骑了九个小时。

我第一眼看见满院进了我家院门的时候,以为是梦噎住了,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才发现是真的。我说,你俩咋找见这儿的?满院说,鼻子下面是嘴,一路问过来的。完后他又说,哎呀,要不早到了,骑到察素齐的时候,吃了一口饭,操他妈,车胎爆了,又找了摊儿,修了一气。满院说,战国频频点头,证实满院所说不虚。

满院和战国的到来,我妈挺高兴,问长问短,无非是我姥爷舅舅姨姨他们的事儿,满院和战国分别给说完后,我妈那儿就没事了,给满院和战国做了饭。人之常情,头两天饭菜比较丰盛,第三天头上就正常了,家常便饭,爱吃不吃。接下来的时间,是我安排他俩喝酒,叫了村里平时不错的几个弟兄,比如薛永平薛利平他们兄弟两個,茹光茹明兄弟两个,还有崔双喜石二拉动他们。酒摊子是在我奶奶家摆的,不敢光天化日摆在我家里,怕我妈骂,我爷爷早死了,他要是活着,肯定会抄了我们的摊子,那个老头,不是我的亲爷爷,我亲爷爷被日本人打死后,我奶奶改嫁了他,我虽然叫他爷爷,但他是后的,脾气暴躁,我不喜欢他。我奶奶性格温和,有点老糊涂,关键是疼我,不怎么管我们胡闹。

那时候村里喝酒,如果得不到大人的支持,你就没有炒菜之类的东西,但我们有办法,去小卖部赊了酒和花生米,主要是罐头,水果类的和午餐肉,还有烟;这些不够,还得去豆腐坊赊豆腐,豆腐便宜,弟兄们中间有手巧的,会给做出很多花样来,像小葱拌豆腐啊炖豆腐啊什么的。我们村青少年的待客传统是,不管是谁的弟兄,只要第一顿请你了,你就得还这一顿,轮流请,一轮流,就没完了。

这些狗扯烂羊皮的事终于在几天后告一段落。满院的酒量大,怎么也灌不倒他,大伙儿服了,就成了好兄弟。战国要不是沾了满院的好酒量,恐怕早被灌死了。既然是好弟兄,那么有了好节目就得拉上。崔双喜说,达赖庄放电影呢,去不?那时候农村娱乐生活单调,除了夏天麦收下来唱几天大戏,就剩下村里放电影了。娶媳妇儿和死人出殡勉强也可以打入娱乐项目,但那个不属于公共活动。薛永平问崔双喜,放几天?崔双喜说,好像是最后一天了,放了三天,我也是才听说的。

请满院战国看电影,薛永平说。

薛永平说出这话,我很不屑,认为他不真诚。达赖庄放电影,是露天的,又不买票,请满院战国看电影,不花钱,这明显虚伪了。我就委婉表达了我的不满,不花钱的事儿,我们也能请得起。薛永平笑了,我请满院和战国看电影,和你们请不一样,去了就知道了。大伙儿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问半天也神神秘秘不说,就不想再作声了,去了再看,他到底能卖出什么药来。

达赖庄离我们村也就七里路,黑灯瞎火,我、满院和战国,薛永平、薛利平兄弟两个,茹光、茹明兄弟两个,崔双喜,石二拉动那天吃坏了肚子,拉稀呢,没跟,一共八个人,浩浩荡荡奔向了达赖庄。我们去的时候,天上才升起月亮,照得地面白茫茫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还真是,有几汪水横亘在路上,也被我们一眼识破,轻松地绕过去了。

达赖庄是个大村子,据说有一千多人,比我们村大多了,我们村才五百来人。放电影的地方是一户人家的房后,幕布就吊在他家的后房墙,我们来的时候,已经演完了第一部片子,是个外国的,不知道什么名字,反正我们刚到场子里,就看见了片尾字幕下雨似的一片字母;第二部片子是《大刀王五》,武打的,人们很兴奋,等放电影的换片子。换片子的工夫中,场子里会亮灯,人们或坐着或站着,都在回头看换片子,唧唧喳喳的。我们挤到了放映机前,故意问放电影的师傅,什么片子,师傅头也不抬,叼着烟说,别瞎逼问,放了就知道了。

果然是《大刀王五》,全国武术冠军赵长军演王五,虽是武打片,但比《少林寺》差远了,因为赵长军打得不如李连杰好看,没有花架子。第一盘放完,我就觉得没多大意思,扭头和弟兄们说转转去。但身后只有崔双喜,其他人不见了,我问崔双喜,他们人呢,崔双喜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到那边转去了,说是要买烟。我说怎么不打招呼就走了,崔双喜说,他们说买了烟就回来。我和崔双喜正说着话,第二盘电影开始了,但银幕上乱了,银幕上王五他们和清兵打,银幕下一群人推推嚷嚷,动作也很大,棒子砖头横飞,看电影的人一下炸了。我听出了声音,是我们的人,和人打起来了。我就喊了崔双喜,从地上捡了别人的小板凳冲了过去,混战中,我们这边占了下风,对方人多,足有十五六个,我们加起来才八个,我喊了一声,撤,一股潮水跟着我跑了,跑时没看清,把放电影的机器也给刮倒了,损坏没损坏,我们谁还管他那个呢。

一直跑到回我们村的路上,后面才没了追兵,我们喘了一口气,清点人数,七个,独独少了满院。薛永平说,糟了,满院初来乍到,根本不知道咱们这里的路,估计给困在原地了,赶快回去营救。我说,是啊,我怎么忘了这茬儿了,赶快。在薛永平的指挥下,我们重新武装了一下,每人手里拎了一根木棒,还抱了两块半头砖。薛永平说,见了敌人,先扔砖头,再用棒子砸,关键是把满院救出来。我们就又跑进达赖庄。

达赖庄的电影是演不成了,放电影师傅正在骂骂咧咧地收拾机器呢,几个上了年纪的人也跟着骂。但开始打架的那帮人不在了,看电影的人也散了,我们没敢进去,怕上了年纪的人找我们麻烦,老不死的惹不起。转道去寻,寻了半天,也没寻着,决定返回到达赖庄路口,商量咋办。我们刚走到达赖庄路口时,听到身后一片追打的声音,回头一看,是一群人追赶着一个人,满院,满院,我喊了两声。薛永平也喊了一声满院,接着他就又喊了一声,打。我们一起冲上去,先照着追兵狂扔半头砖,几个家伙估计是被我们砸住脑袋了,都捂着脸蹲了下来,另外几个被我们上去一顿乱棒给打散了,满院被我们救了出来。

借着明晃晃的月光,我看见满院满脸是血,吓了一跳,其他人也都吓了一跳,七嘴八舌地问,咋了咋了,是不是打坏了,打哪儿了,厉害不?

满院说,是鼻血。

怎么回事?不知道谁问了一句。

缓了一口气,薛永平说,我喊了满院战国几个人,到小卖部买烟,刚买了一包,正要拆,进来一个女的,烫发卷儿,长得不赖,茹光就拍了一下人家的屁股,说不赖呀,那女的吱了一声,气得盯了茹光一眼,又盯了我们一眼,喘着粗气,什么没买就走了。我们笑了几下,也准备走,结果没到一分钟,那女的领了十几个人朝我们来了,那女的指着茹光说,哥,就他,摸我奶子了。

不是摸屁股么?我问。

顺带摸了奶子,茹光说。

惹事油子,就你,操你妈,薛永平骂道。

后来呢,我又问。

后来,薛永平说,茹光被为首的一个家伙抽头给了一个嘴巴子,满院上前阻拦,被另一个家伙照脸给了一拳,估计是打鼻子上了,血当时就涌出来了,满院反手就打,我们也跟着打,打起来了。混战中,他们人多,咱们人少,边打边退,退到放电影的场子里了。

简直是奇耻大辱,我气得牙根儿痒痒。要是茹光被打了倒也罢了,关键是我表哥满院被打了,这人丢大了,人家大老远来我们这里玩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等于是打我的脸。我说,不行,这事儿不能算完,还得返回去报仇。我的意见得到了一半人的支持,满院、战国和茹光没表态,可能他们认为再返回去风险太大,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

关键是不知道是谁打的,茹光说。

是二肌瘤,崔双喜说,那会儿追我们的时候,我认出了他。

好,你带路,回去找他,记住二肌瘤,打不死狗日的才怪了,我说。

我们又武装了一番,趁着夜色里的月光,返回了达赖庄。那时候放电影的早撤了,村里的人们都进入了梦乡,我们折腾了一番,都忘记了已是午夜一点多。我们找二肌瘤家,人生地不熟,没法找,就问崔双喜,崔双喜说,我只认得他,又不知道他家住哪儿。这样一来,我们找二肌瘤报仇的事算是搁浅了,有点泄气。

那也不能白来,茹光说。

弄点东西回去,否则亏大了,崔双喜说。我们一合计,决定偷几只鸡回去。

偷鸡我有经验,茹光毛遂自荐,你们给我把好风,我进去偷狗日的。

我们就在村里转了转,到了一户半个院墙的人家前停住了脚步。茹光身手敏捷,进到院子里蹑手蹑脚,没有一点声音,他观察了一下,直接走到了鸡窝前,把胳膊伸进去,没有任何动静。一分钟时间不到,茹光的胳膊上架了两只鸡出来了。茹明要上去抱,被茹光喝住了,慢,走远再说。就这样,茹光的胳膊上架着两只鸡,一直走出了村子,也没碰到人,我们七手八脚上前把鸡抱死了。鸡在茹光的胳膊上很乖,一旦被抱住,就开始叫唤起来,崔双喜和茹明一人一手扭住了鸡脖子,咔嚓一声,扭断了,鸡不叫了。

神了,我们都赞叹茹光的手艺。

茹光得意洋洋地说,偷鸡不能硬来,那样它就炸了,把胳膊伸进去,鸡会自动站上来,你驾着它,走上几十里路它也不叫,以为坐轿子呢。

回到我们村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大家都是一夜未归,暂时都不敢回自己的家,商量怎么办,崔双喜说,到我大爹那儿,空房,没人来。崔双喜这个提议立即得到了大伙儿的响应。崔双喜是前年死了爷爷奶奶,留下了一间空房,他大爹是个老光棍,平时好赌,不怎么收拾,在自己的那间房子里吃住。我们就抱着鸡到了崔双喜他大爹那儿,院子里空荡荡的,崔双喜他大爹的鼾声高低不匀,分明睡得正香。我們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上了炕,就七倒八歪睡着了。

崔双喜他大爹比我们起得早,起炕后,到院子墙根儿撒了一泡尿,看见了我们几个,就站在院子里骂。把我们骂醒了,崔双喜出来叫了一声大爹,他大爹就不骂了,怒气冲冲问怎么回事,一群人来睡觉。崔双喜说看电影的路上捡了两只鸡,没地方拾掇,就拿咱们家来了。一听说有鸡,崔双喜他大爹就喜上眉梢,在哪儿呢,赶快拾掇,这大夏天,当心绿了。

我们一看崔双喜他大爹的脸色,刚才紧张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又开始睡回笼觉。

炖鸡肉还没到中午就好了,是崔双喜他大爹做的。薛永平说他去小卖部赊瓶酒,茹光说一瓶不够,最好赊上三瓶。薛永平嗯了一声,去了。酒赊回来后,鸡肉也差不多熟了,在连吃带喝的过程中,我们开始说起了昨夜的事,说着说着就漏了,崔双喜他大爹一听我们是偷的,就开始骂我们贼娃子,不学好,但明显力度减弱了。俗话说,吃人嘴短,估计是这个原因。

满院的鼻血又开始流了,单单左鼻孔流,有几滴还撒进了碗里。大伙儿就开始想各种办法止血。崔双喜他大爹明显比我们有经验,他看了满院的鼻孔,说左鼻孔流血,举起右手,要高过头顶;右边的流举左手,一会儿就止血了,老经验,很有效。满院照着崔双喜他大爹的话做了,果然,连两分钟时间都没用,就不流了,神了。既然不流鼻血了,我们又开始连吃带喝。

喝晕乎了,鸡肉也吃完了,我们才结束了饭局,反正没事,我们又躺在了崔双喜他爷爷那个空房里,横七竖八睡了。睡了不大一会儿,满院又开始流鼻血,这回是两个鼻孔,事态严重,我决定带他去村里的赤脚医生石大拉动那儿瞧瞧。石大拉动是石二拉动他哥,我们去了他家,说明了来意,石大拉动捏着满院的鼻子瞧了半天,说没事,注意不能上火,最好不要喝烧酒。说完,石大拉动让我们去弄点侧柏,就是路边栽种的那种,不要马路边上的,那个吸收汽车尾气多,最好去学校里摘,要摘绿的,发红的不要,回来煎水喝,最好加点红糖,效果不错。我们记下了,就离开了石大拉动,钱也不用付,我觉得我们赚了。

无聊得很,我们就琢磨别的玩意儿。茹光说现在城里流行纹身,咱们也纹个身。崔双喜认为纹身这主意不错,他说他亲眼看见邻村的大文明纹的身,纹了一条龙,张牙舞爪,威风凛凛,人见人怕。我们就迅速行动,取了缝衣针和黑蓝墨水,开始纹。因为之前谁也没纹过身,只是见过,第一次纹有点心里没底,就拿崔双喜做实验,先在他胳膊上纹个东西,纹什么东西呢,最后一致认为纹把宝剑,一来是比较简单,二是先看看效果。纹身工程是石二拉动的工作,他哥毕竟是个大夫,那么他也就是半个大夫。崔双喜胳膊上的宝剑很快就纹好了,缝衣针刺下的线条有点歪,像条蛇,剑把上的穗子有点秃,不算美观。接着,薛永平薛利平茹光茹明石二拉动挨着纹,薛永平在胳膊上纹了一个字,恨;薛利平在胳膊上纹了两把剑;茹光纹了半条龙,本来是一条龙的,后来疼得受不了了,就不纹了;茹明左右胳膊各纹了一个字,仇,恨;石二拉动自己给自己的肚皮上纹了一个佛爷,佛爷的肚脐眼儿正好是石二拉动的肚脐眼儿,大伙儿说,绝了。轮到满院和战国的时候,满院有点迟疑,说我这么纹了身,回去怎么和大人交代,战国也附和说是这个意思。局面有点僵,我只好出来打圆场,说我先纹一个,满院和战国也必须纹,满院和战国才勉强同意,但只同意纹在不显眼的地方,后背上。最后,我在胸上纹了一个鹰,因为刺点太多,翅膀处只纹了几片羽毛。满院和战国在后背上分别纹了一个元宝,一个钱字。我们感觉一下威风起来,就决定到邻村打一架,结果第三天头上,石二拉动的肚皮上佛爷开始化脓,估计是刺点多,感染了,我们几个没感染的人害怕了,纷纷买紫药水涂抹,以防感染化脓。去邻村打架的事儿,就搁下了。

算了一下,满院和战国到我家大概住了半个月,要回去了,我们这边也马上要麦收了,顾不上陪他们玩儿了,就没挽留。他俩临走的前一天,我妈做了好吃的,还特意炖了一只鸡,我叫了薛永平薛利平茹光茹明崔双喜石二拉动,还有新加入的兄弟薛树军茹国栋,在我家一起喝酒,我妈一看这么多人,嘴上不说,面露不悦,但我们已经不管那些了,闹腾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趁凉快,满院和战国骑了自行车,驮了我妈给我姥姥姥爷带的东西,离开了我们村。临走前,满院说,你们村的弟兄够意思,转告他们,以后有事,可以到呼市找我。

麦收季节是一年中最繁忙的时候,也是雨季,稍有不慎,麦子会栽在雨里,那一年的收成就受影响了。我和几个弟兄轮流到各家帮忙,差点累散架了,好在,麦子都收回来了,当年的白面馒头面条烙饼就有保障了。麦收季一结束,又一个小农闲,葵花和玉米还早呢,大一点的村子开始约了戏班子,唱戏,人们就会赶着去看戏。我在家呆得无聊,找薛永平和茹光崔双喜他们,商议玩点什么。他们也没什么想法,说除了看戏,没别的了。我说,那就看戏去。

最阔气的戏是在乡政府所在地德胜村开演的。德胜村村子大,加上交通位置不错,紧邻萨托公路,关键是乡政府所在地,人就多。我和薛永平崔双喜他们是步行到了德胜村的,我们到的时候,戏还没开始,牌子已经挂了出来,今天唱的是晋剧《狸猫换太子》,是个连续剧,每天一场,得演一个星期。人们都在乱串,我们也在乱串。串的过程中,我们的人就走散了,戏场走散人很正常,散戏的时候自然会归拢在一起,所以,我们谁也不当回事。我和石二拉动坐在一个冷饮摊前,三分钱一杯汽水,我俩要了两杯,给了五分钱。戏台上的扩音器安在了一根很高的电线杆上,里面传来一阵喂哎喂哎声,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说,看戏的注意啦,看戏的注意啦,注意坐好自己的位置,戏马上开演,注意坐好自己的位置,戏马上开演,原定的《狸猫换太子》明天唱,原定的《狸猫换太子》明天唱,今天唱的是《金水桥》,今天唱的是《金水桥》。我才不管是《狸猫换太子》还是《金水桥》,反正我们听不懂,就坐着没动。但戏台上忽然骚动起来,我和石二拉动说,换个节目至于吗?我还话音未落,崔双喜跑到我跟前,喘着气说,薛树军茹国栋和人打起来了,叫你们赶快去增援。

在哪儿呢,我扔了汽水杯。

戏台上呢,崔双喜继续喘着气。

我捡了一块砖头,跟着崔双喜冲进了人群,看见戏台上七八个人混战在一起,几个刚打了脸的女戏子躲在台柱子边儿瑟瑟发抖。薛树军茹国栋和对方都操着戏台上的家伙事儿互殴,我跳上台子,对方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加入,或者说不知道我的来路,一愣神,我就把砖头盖到了一个瘦子头上,血当时就喷了出来。瘦子倒下去了,互殴的人都住了手,看着倒下去的瘦子,一动不动,愣了。

派出所的人赶过来时,我们都已经跑了。

人死没死不知道,村里是回不去了。薛树军说,倒下去的瘦子叫二咬筋,他哥是大咬筋,比较牲口,心狠手辣,咱们得躲躲了。

我问怎么打起来的,茹国栋说我们在戏台上看戏子换衣服,二咬筋也在看,在看一个女戏子的时候,二咬筋说我们瞅他了,不让了,二话不说,上来就打。

操他媽的,我说,打死狗日的。

骂归骂,村里暂时不能回了,否则,被二咬筋他哥大咬筋找上了门,够我们一壶喝的,大咬筋是我们乡里的一霸,派出所长见了都要让三分。我们就坐下商量怎么办,想了半天都没有一个好主意,最后,我说,不行到呼市找我表哥满院去。我这个主意得到了大伙儿的热烈响应。虽说去呼市的意见一致,但有个问题,怎么去,身上路费不够,又没有自行车,只好靠步行了,问题是呼市离萨县二百来里,猴年马月能步量去。我有点犹豫。

走几天算几天,不行路上扒车,薛树军说。

好,我站起身拍了一下屁股上的土说,薛利平和茹明留下打探消息,剩下的人跟我走。

晚上的时候,我们走到了美岱召,大伙儿都走不动了,有的人后悔了,崔双喜说,我不想走了。崔双喜的话立即感染了其他的人,其他的人都附和说,走不动了,不走了,没球意思。其实我也走不动了,但我不能嘴软,我说,返回去可以,二咬筋他哥大咬筋找上门来怎么办,谁担着?我这么一说,都不吭气了。

要不先找个旅店住下,明天合计走还是不走,派一个人回去打探消息,如果二咬筋死了,咱们不走也不行了,如果没死,咱们回去看咋办,总不能枪崩了咱们吧?崔双喜说。

嗯,我说,只能这样了,要不还有什么办法?

说是找个旅馆住,我们身上并没有多少钱,我们走了好几家小旅馆,都没有一次住七八个人的房间。我们不灰心,继续找,终于在一个路边车马店找到了一家,大通铺,睡二十个人也没问题,每人一块钱。我们能找到地方就算不错了,哪管什么车马店,胡乱向店老板要了一口吃的,吃完便睡下了。第二天,大伙儿起来,紧急合计,派茹光回去打探消息,我们继续在车马店等,我嘱咐茹光,速去速回,因为兜里已经没钱了,最多能支一天。茹光回去了,当天下午他就返回了,他是扒了好几次拖拉机来的,茹光说,二咬筋没死,那天是晕死过去了,在乡卫生院住了一天就回家了,他哥大咬筋早就被县公安局抓了,听说得坐个三五年,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对于我们的出走,家里的大人都急坏了,正四处找呢,尤其是崔双喜他爹,都去乡派出所报案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决定连夜返回村里。满院那儿就不去了,作为以后备用的地方。

回去的路太轻松了,疲惫一扫而光,我们一路说说笑笑,甚至都唱起了歌。薛树军茹国栋开始在路上吹嘘他们俩怎么凶猛,怎么以一敌三,和二咬筋他们殊死搏斗。走到德胜村的时候,我们不自觉的都不说话了,虽说是夜幕降临,但我们仍然害怕遇上二咬筋他们家的人,怕认出来,讹我们,那我们就完了。我们几个小心翼翼地行走,尽量抄小道走,总算在半夜回到了家,他们幾个情况我不知道,反正我一进家门,就让正在刮鱼的我爹狠狠给了几个耳刮子。半夜了刮鱼,我不猜也知道,我爹肯定半夜又去邻村的水库里偷鱼去了。

我爹说,二咬筋他爹来薛树军他们家闹了一天了,让说出是谁给了他儿子一砖头的。

那他们说了没,我问。

说个屁,你们都跑了,等你们回来老实交代,我爹盯着我问,说,是不是你干的?

我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二咬筋他妈出了名的滚刀肉,不管是谁,她是横下一条心,肯定要打断他的狗腿,我爹恶狠狠地盯着刮了鳞的鱼说。

猜你喜欢
双喜满院放电影
张双喜
羊跑羔
阳光的味道
刘秋梅
“我要当一辈子乡村放映员”
他放映电影两万五千场 ,还收获了一份爱情
带雨梨花
窗口,那一抹风景
教会学生“放电影”帮助掌握古诗词
豆腐脑年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