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霞(新疆)
一冬抵千年啊。
落满尘埃,污渍和涂鸦的墨迹。
原本是陈旧了,还是失散多年,不相往来。
数以万计赞美过丰饶和无瑕,光焰灼灼的玉体,漫过眼帘的是残缺,肮脏,面目丑陋。
城池万里,不养一兵一马,鸟语,鲜花和细雨在别处。
只有瓷,不生青花,生出绝望。
作为幸存者,我们彼此靠近,相扶。
如此偏执地等待,桃花时来运转的谶语。
如果梨花,樱花吐露心扉,它们会在刹那间,剥开层层外衣。
看哪!昔日积雪繁华,倾尽绽放和燃烧,怎能奈何流金的掌心,坚持也抵不过风声和人心。
雪是一望无际的破絮,不堪的阴影,结上大地的眉头,又布遍时光的心头。
一张废纸上,春潮浩荡,花草和溪水声情并茂,沿着败迹和泥泞不胫而来,三月的军心开始动摇。
三月一再宽恕自己——
敛起冲动和鲁莽,穿过潮阴的密道,找到再生的出口。
抚慰身心的伤,在必然的洗礼中,它放下焦虑,慌张和疲惫,俯首听命。
春风是一个婉约的组合。
总是轻手轻脚,不分贵贱,和美相随。
春走到哪里,哪里都会生出水的柔情,光的明媚。
风仿佛不计贫富,只是轻轻一吹,荒野遍布积蓄的新绿。
像投下无数诱饵。
当我们脱口说出:春风,细雨便落于琴弦,落于枯枝与旧茬,破解了冬天设置的密码,放归被冰雪紧锁的河水。
凋零又怒放的花,白过,红过,粉过,紫过;
一条胜过万盏浊酒的清流;一片跌倒又重新站立的小草。
请别鄙视微小,是春风解开自己的衣扣,像爱抚和喂养待哺的婴孩。
春风博大,包容万物。
它漂泊江湖,又翻山越岭,走街过巷。
春风兼及天下,让一棵坚守的树乍现妖娆。
穿过黑夜与白昼,穿过顽疾与锋芒,阻隔与硬度。
一声叩问,一曲婉转的柳笛,一路软软绵绵的行走,一度发芽,花开的血脉。
春风以薄衾更我冬衣,春风开阳光店,也开月光一样的丝绸庄。
春风正当盛年,却不曾负我幽静,送来明暗相间的光。
我原谅它有过迟缓,安睡他乡,拉升檐下和廊亭的清冷。
当它回头,废墟生出青草,拥挤的花朵争先出墙,窗外,鸟儿望着天空又望着我。
我多像一只旧坛子,搬出室外,重新上釉。
看不到的内心被风吹逝的往昔,不托出灼痛视线的光彩。
不在屋顶,也不在角落,只在厅堂间,在尘埃行走的来回处,默默收拢万物苏醒的光在掌心。
春风正赋我柔软的睡意,赋我以未曾经见的阅读。
赋予垒巢之乐,粗茶唱随,荣辱已随浮云。
不在风口,不在浪尖。
不必惊心,不必被他人的慌乱打翻自身的安静。
秋水驮着浮萍,遍地都是贫富不均的落叶,悬念在风中起伏。
如果沉默是金,一些黄灿灿的衣甲,高调亮相;一些枯败,琐碎缠身,穷困潦倒。
仰望,仰望曾经贴紧的树,它们经幡一样高扬,颂词一样优美,时光一遍遍擦洗绿色的文字。
那么多貌似飞翔的翅膀,那么多眺望的目光,仰慕,饱满,注满内心的虔诚。
没有来得及说出梦和远方,风一阵一阵抽打,剥落,我看见人间灰头土脸。
树丢弃了衣服,裸露着,面色惭愧。
一些果子无遮无掩,红着脸,万有引力,指向动摇的心,悬空,欲坠。
黄昏的老花眼里,落叶的悲剧,原地重演。
一些事物绝尘而去,一些留守。
手托金钵,在各自的故乡和江湖,像原地朝圣,又像一次远行。
秋天已弱不经风,河流瘦下去,带着相逢又远去的离情别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