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为何要有林妹妹

廉萍

有時候想想，林妹妹的一生，实在乏善可陈。父母早亡，这分明是克爹克娘的命，虽然责任不忍在她，但多少也让人觉得气息不祥，有意避而远之。贾政贾赦的不见，恐见了彼此伤心，说的正是这个意思吧。唯有至亲，比如贾母，才不顾这样的忌讳，“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或者毫无世故心肝者，比如宝玉，见了那“两弯似蹙非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情目”，怦然心动，无限爱怜。

除了寄人篱下，林妹妹仿佛也并未替自己的人生做过多少努力。当然，当年情境，也没有给她多少努力的余地，最好结局无非凭运气嫁一个好人家，生几个好孩子，夫贵妻荣或者母以子贵；嫁不好，一生也就付之东流了。林妹妹连出嫁那天都没等到，就泪尽夭亡。她不薄命谁薄命？

如果以今天的女孩子来比来论，林妹妹简直一事无成。父母跟前未曾承欢尽孝，成家立业样样没有，报效祖国、中华崛起更是九霄云外的事情。虽然读书聪敏，才情不错，但什么学位也没拿，什么证书也没考。找工作是别想了。当然人家拼爹，她倒是可以拼舅舅。所以大约也可以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但就凭她那小身板儿，三天两头病，再耍个小性子泪汪汪，估计哪个同事也消受不了。就算是业务精良吧，刺绣高手，半年才做一个香袋，生产力未免低下。社会经济“双效”真是难指望。关键还命短，最多活不过十八岁，彻底让“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成为虚谈。

那世间为何要有林妹妹？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疑惑，比如世间为何要有李白、杜甫？他们不做卷子，不高考，不朝九晚五挤地铁，不发论文，不评职称，不年检，不出国，不评奖……今人天天都在忙的事情，他们样样不做。可是日子似乎也照样过。留下几卷诗，照样名垂千古。当然反过来问的话，看上去就更加深刻了：我做卷子，我高考，我守着一份薪俸不动窝，我早晚奔波——我人生的意义何在呢？当然这些念头都是一闪而过，不会深想深究。

类似的问题其实还可以问一大堆：枝头为什么会有一朵花，天边为什么会有一抹霞？眼里为什么会有泪？一片云何处才是家？——全是毫无用处的事情，全都在时时刻刻发生。存在即合理的话，那我们一天到晚还忙活什么？让生活按它本来的样子自动发生就行了。可是有时候不行。有时候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推动我们往前走的力量是什么。只能偶尔停下来，望一望，想一想。转眼顾盼之间，偶尔瞥到的天边一抹流霞，云际一只归鸟，也许就是人在旅途的最大安慰。虽然无用，总是心动。

再回到林妹妹。世间为何要有一事无成的林妹妹？她曾是父母掌上珠，曾是贾母心头肉，曾是宝玉意中人。她曾是人世间瞬间流转的屈指可数几个生命中，爱与被爱的一个点。

这就足够了。

冯刚红摘自《通辽日报》2016/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