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兵
这老李头也是精着呢,或许,他走夜路不掌灯是不是有什么玄机呢,莫非是避邪?
一个人走夜路,六十岁的老李头从不掌灯,哪怕天上的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得严丝合缝,哪怕寂寥的星辰刻意收拢起本就微弱的光芒,老李头还是从来都不掌灯。
老李头不怕黑夜,相反,他无比热爱这安静的黑夜,每一个夜晚,老李头都会在这无人的乡村间独行上一两个钟头,他背着手,弓着腰,不发出一点声响。
唯一的例外,是在那一年下大雪时。那个飘着大雪的无声的夜晚,老李头却把脚下的雪踩得咔嚓作响,其实,那也不是老李有意为之,只是因为那一夜,老李头遇上了十多年没见过自己的老同学淑红。
淑红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甚至都没有一子半女,她独居在村子西头,耕种着两分薄地。没人知道那一夜老李头是怎么遇到淑红的,只知道,在那一夜,时年三十多岁的老李头抱着刚满三十的淑红在大雪里飞奔,老李头一身黑,淑红一身红,漫天的大雪白花花的,老李头把淑红送到了乡里的卫生院,陪着她待了整整两天两夜。
回到村里之后,老李头就和发妻离了婚,淑红还是独居在村子西头。村里人这才注意到,老李头原来早就有了夜行的习惯,而且,是不掌灯的夜行。
村里人议论纷纷,可老李头就跟没听见一样,时间久了,议论声也就渐渐小了,老李头夜行不掌灯也成了见怪不怪的事儿。也曾经,有人劝老李头干脆娶了淑红,可是老李头摇摇头没同意,再有人来说起这事,老李头的头晃得就跟拨浪鼓似的,渐渐地,也就没人再说这个事儿了。
村里人说,这个淑红是个扫把星,跟着娘逃荒到这儿,娘改嫁给了村西头的老刘头,没一年老刘头就死了。淑红长大了嫁给老刘头的儿子,没有一年也把丈夫克死了。老李头也不知哪根弦不对了,非要跟这淑红扯在一起,可也许,老李头也是知道这淑红是个扫把星,所以只睡觉不娶过门,这么一看,这老李头也是精着呢,或许,他走夜路不掌灯是不是有什么玄机呢,莫非是避邪?
其实,谁都不知道,老李头这夜路是从七岁那年就开始走了,那个时候,老李头家里没钱掌不起灯,可要去二十里外的学校上学,就必须早出晚归走夜路,从那时起,老李头就习惯和跟星星月亮做伴,跟无边的黑暗、寂静和孤独做伴。
老李頭也没想到,自己这夜路一走就走了几十年,而且是不掌灯走了几十年,其实,他也不是买不起一盏灯,只是心里觉得这没有必要,因为那一夜一夜,从村东头的自家走到村西头的淑红家,看到她照顾生病的丈夫累得直不起腰来,看到她耕种贫瘠的土地累得直不起腰来,藏在夜里的老李头就想起了心窝里藏着的那盏灯。
没有人知道,逃荒的淑红母女是因为送迷路的老李头才来到这个小山村的。那天夜里北风凛冽,七岁的老李头迷失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在被冻僵之前遇到了这对掌灯的母女,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淑红娘把他搂在怀里一点点暖和了过来,他一醒过来就看到了北风呼啸中那一盏摇晃不定的灯,还有这两个掌着灯的人。
无家可归的淑红母女最终留在了村里,淑红娘还嫁给了村西头刚跑了老婆的老刘头,每天的一早一晚,淑红娘都会为路过家门的少年老李头掌一盏灯,直到后来,淑红继父过世,淑红娘过世,淑红丈夫过世,这盏灯才彻底熄了。
可是老李头知道,这灯啊,只是熄在了自己的眼里,却已经亮在了自己的心窝里,所以,才有了十多年没见过自己的淑红在重病的夜里一见面就喊出了自己的名字,才有了自己这不掌灯也能把夜路看得清清楚楚的一辈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