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立国
老闷家的那块地
一大早,支书来到老闷家,对正在穿雨靴的老闷说,老闷呀,你家的那片道边水田地,今儿就不用你插秧了,县里为基层办实事的亲民工作队,来帮助你插秧,你就给挑挑秧苗什么的吧。
哎支书呀,俺家可用不起这什么为基层办实事的亲民工作队,我家没有那供饭钱和喝矿泉水的钱啊?老闷的老婆和老闷的性情正相反,遇事儿就要开说。
支书说,老闷家的,这县里的为基层办实事的亲民工作队,是不吃饭,也不要钱,还不喝矿泉水的。不然怎么叫为基层办实事的亲民工作队呢?
支书呀,这次不是戴高帽了?说得好听,之后照样在人家吃喝?那回吴老倔子家让上边来一伙人吃了将近八百块钱呢,光矿泉水喝七八箱子。
老闷家里的,听说过时代在进步没有,那是过去的老黄历了,翻不得。这回我给打保票,县里三令五申,不允许吃老百姓家一根葱,不允许抽老百姓家一支烟,不允许喝老百姓家一口水。
呃……现在政府能做到这样啦?
你就把心放在胸膛里吧!老闷你把插秧前的准备工作做好吧,一会为基层办实事的亲民工作队就来了。
支书说着,就走了。支书走后,老闷说,我去准备了。
那你就去吧,支书把话说到这份上,还咋说?
老闷去准备了。
火烨璁珑的朝阳当空照着,老闷和儿子俩忙得脚打后脑勺,供着挑秧苗,也赶不上县里为基层办实事的亲民工作队的前行效力。老闷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渍,冲田里边喊着说,我说大伙呀,先歇一会吧!别累坏了呀!
工作队的一群人也像举办田径运动会似的,一劲往前插着秧。
不一会,老闷的老婆坐着一辆农用三轮车来了,車停下,她冲田里的插秧人喊:大家先歇一会吧!我给你们拿矿泉水来了!这大热天的,哪能不喝点水呢?来,大伙都来喝水吧!
尽管老闷的老婆招呼着田里的人喝水,也没有一人走上池埂子。
的的确确,这次县里来的为基层办实事的亲民工作队,没有抽老闷家一支烟,没有喝老闷家一口水,好大一片水田地,就被插完秧了。
傍晌,亲民工作队在坐上车准备返回的时候,老闷两口子激动得向他们摆手致意,眼里都热泪盈眶。
光阴流逝特快,转眼一年一度的秋收时节来到了,老闷家先收割了亲民工作队来帮助插秧的那块地的稻谷,销售完,老闷与每年的收成一比较,竟减产了一千多元钱的收益。这怎么回事呢?老闷不由自主地和老婆发出了感叹。
老闷老婆说,是呀,你去到乡里问一问这是咋回事吧。往年是自己插的秧,今年是县里来人帮助插的秧,怎么就减产了,少收入了一千多块钱呢。
你看人家帮助咱们插的秧,怎么好意思再去找乡里呢?
那你不去,这损失白搭了?我去!
别,你一个妇道人家,出面不好,我去吧。
老闷说着出屋就上乡里去了。他走进乡长办公室,和乡长把来由一说,乡长说,你家地减产了?损失这么多吗?那这也说不上是怎么回事呀。这么吧,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那就过几天,我请专家团队来调查调查,是怎么回事,然后给你个答复,好吗?
好,那乡长,我回去等信了。
行。
老闷回家等了十来天,没动静,老闷的老婆就说,你再去看看吧,这乡里怎么没有动静了呢?
老闷也觉得该去问一问了,他就又来到乡里,找到了乡长,乡长未等他开口,就先说,老闷哪,这些日子乡里的事情太多,推碾子拉磨的事儿没完,我这两天就让人去调查调查,马上就能给你个答复的呀。
乡长,这回你可快一点啊。
中。
老闷又回到家,他把乡长的意思跟老婆一说,老婆说,你不能等了,没出事儿乡长走在前,出了事儿乡长落在后,他一准是支咱们呢,你到县里去上访吧。这损失一千多块钱,够来年买多少籽种的呀。
你看,这事儿弄到这地步,可真是……
那咱不也是没办法嘛……
老闷心里网着结,就在第二天,把步子迈进了县信访办的接待大厅。
接待他的,是一位副局长,他听了老闷上访的事情,也发出感慨说,那回县政府组织的为基层办实事的亲民工作队,我也参加了呢,你们家的那块地,我们同去的人员都说不能给稻秧插浅了,风一刮秧苗倒了,就得不偿失了。所以我们把秧苗插得很深呢,基本上是大半截子的秧苗都插水里了。怎么还能造成减产呢?这么吧,我向县里领导作汇报,然后责成乡里给你回复上访意见。你就不用往县里跑了。
行,那领导,您费心了啊!
老闷返回家的第三天,乡长就给他打去电话,让他马上到乡里来一趟。
老闷就去了。他迈进乡长办公室,乡长从他的座位上站起来,笑脸相迎地走到老闷跟前,给他倒了杯水,说坐。老闷坐在沙发里。乡长回到座位上,对他说,老闷哪,县里对你家那块地的事很重视,昨天专家团队已对你家那块地的减产缘由做出结论了,是机关的同志初次下田插秧,不十分清楚插秧的基本要领,把秧插得过深了,造成了水稻秧苗的分蘖不足,所以影响了产量,也就造成减产损失了。县长因此还发了脾气呀,说机关的干部们连稻秧都插不好,还能做点什么呢?但是他还是非常关心民生疾苦的,遂做出决定,对你家的地块造成的损失,给予补偿三千元钱,你看还满意不哇?
满意,满意,乡长,真是太满意啦!还是人民政府好哇!
那这三千元钱你就拿回去吧。乡长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三千元钱,起身来到他面前,把钱交给他,同时跟他说,老闷哪,这件事情哪你就不要出去说了,就你知我知和你老婆知道就行了啊?
行,行,乡长,我不说。
老闷说着,起身乐呵呵地走了。
时光如梭,眨眼到了来年春天,老闷在路旁的稻田地里整地,见到一伙村民走了过来,他问你们干什么去呀?村民中有一人说,保密。
不一会这伙人走进乡长办公室,领头的那人说,乡长啊,今年的为民办实事的亲民工作队啥时候来啊?我们的地可都平整完了,就等着县里的亲民工作队来帮助我们插秧呢!
乡长听到这话,先安慰来的人说,你们先抓紧农时,自己种地吧,今年什么时候来,还是个未知数呢,别误了农时啊。
见他们不走,乡长便在屋中来回踱步,一会,自言自语地说,这老闷,我明儿得给他改绰号了,不叫老闷,叫快嘴!
年三十儿的新鲜事儿
年三十儿,老王家的鱼还没买,他到农贸市场去买鱼。
刚和鱼贩搭讪,兜里手机铃声响,他拿出手机接听,是老婆打来的,告诉他别买鱼了,有人来给送了一条。
老王返回。
“哎,是谁送了这么大一条鱼呢?快赶上小洗衣盆了!”他进厨房就说。
“那年轻人也没说是谁呀,他就把鱼放在厨房,嘴里说过年了,尝尝鲜吧,就走了。我也不知他是谁呀。”
不知是谁……老王歪头晃脑思忖了一会,没悟出谁能送这么大的一条鱼,就对老婆说:“那就下午年三十儿的饭吃了吧,也预示咱家的日子富足,连年有鱼(余)嘛。”
成。
老王的老婆饭做得快,下午不到三点钟,一桌子丰盛的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摆上桌了。老王就招喊着半大姑娘和小伙子:“来吃饭啦,迎新年欢度春节的年三十儿饭开始啦!”
“好嘞。”老王儿子姑娘老婆齐上桌。“今天过年,启瓶好酒。”老王把五粮液启了瓶,每人都倒点,说尝尝好酒。
一家人的举杯声浪正欢,送鱼的年轻人走进屋来了。
“真不好意思了,那阵儿我送的鱼呢?是我爸让送给东屋黄主任的,你看,让我给送错啦!”
“送错啦?这……”老王站了起来,“这咋办呢?我家都给炖上了,这……”他用手指着餐桌说。
“燉上啦,你看,这……咋办,这是送给东屋黄主任的,我爸没说清这两屋是哪屋……”
“那你就把这特大号鱼盘一起端回去吧,鱼还没咋样动筷呢!也是整体一条大鱼。之后你再把特大号鱼盘给我送回来就行。”
“这怎么能行呢?我爸是送给东屋黄主任的,他的目的没达到,这怎么算感谢人家呢?这……我看你家就按市场价,给付钱好啦,我再到市场给买一条去。”
“买一条?你这鱼多少钱呀?”
“也不算多,才六百五。”
“六百五,还不算多呢?哎我的天,我家……我是个小小百姓家,过年也用不了买这么贵的鱼吃呀?你……还是拿回去吧,我可受用不起。”
“受用不起,那你给吃了,咋办呢?你就得按市场价,付钱好了。”
“你讹人啊,这是你给送错的,不是我们上你手抢来的,你把这责任赖谁呀?你愿拿不拿,我是不理会你这事儿了!”
“你……不理会……”年轻人刚要用别的口吻说话,这会东屋黄主任走进了老王的家门。他手中还拿着一张白纸,像是印着表格。他进屋就笑呵呵地说:“大哥呀,过年好,吃上年三十儿饭了。”
“哎,黄主任,你来得正好,你给评评理吧。”老王见到黄主任,仿佛见到了救星。
“大过年的,怎么出现评理的事呢?”黄主任感到蹊跷地说。
“你看这事儿得怎么办吧。”老王把眼前遇到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向黄主任讲了。
黄主任听了,非常爽朗地说:“哦,我寻思碰啥天大难解的事呢,原来这回事啊!这还不好办嘛,这么着,小伙子,你把六百五十元钱拿回去,就说是你黄叔收到这鱼了,也吃了,啊?你就回去吧,回去过个好年,也祝福你爸,新年快乐。”黄主任说着就从兜里掏出了六百五十元钱,递到年轻人手里。和颜悦色温情可嘉。
“那……”年轻人手里拿着钱,有点不大好意思。
“走吧,回去过年。”黄主任又催促说。
年轻人才转身走出屋去。
年轻人走了,黄主任就转过身来对老王说:“大哥呀,这条鱼你家就吃吧,就等于我吃了,过年了,送哥哥一条鱼吃,不是很正常嘛。哥哥就过个欢乐年,吃了预示连年有鱼(余)吧。”
说完他就把手中的那张表格递到老王的面前,说:“哥呀,这回县政府整得绝呀!年前发了个科级以上干部填的清正廉洁统计登记表,还必须得邻居签字才有效。这就是干部清正不清正,廉洁不廉洁,把邻居作为见证对象了。那你看看,这上边,我已经填完了,你看怎么样,然后给签个字吧。”
老王说:“这好办。”他接过清正廉洁统计登记表,见到黄主任填的 “有否吃请受贿行为”栏里是“0”,就歪头摇脑地思虑一会,后就转头看了看黄主任。黄主任说:“签吧,大哥。”
老王思索之后,就说:“行,签。”他拿起笔,在表格上签了自己大名,交给黄主任说,“给,兄弟。”黄主任乐呵呵地接过表格,说:“大哥,你过年吧,祝全家新春快乐!”
“祝你也新春快乐!”老王说。
黄主任拿着那张表,就走了。
黄主任走后,老王的老婆露出嗔怪神色:“你怎么给他签上字了呢?他家一年来送礼的人,得有一车人。你咋给他签字了呢?你不挺痛恨社会腐败现象和不正之风吗?”
“痛恨?你看我咋办?”老王说着就端起大鱼盘,转身往外走。
“哎你干什么去呀?”老王老婆说。
“我把它倒掉。”
“哎呀,那不白瞎了嘛,这哪使得啊?”
老王推门出了屋,就来到黄主任家。他一进门,黄主任愣住了:“大哥,你这是……”
“过年啦,你家还没吃这么大一条鱼呢,得换你家尝尝鲜啦!”
老王把鱼盘放在黄主任家的餐桌上,转身就走。
黄主任只好举着一只手语无伦次地招喊着老王:“哎,哎,大哥,一条鱼,邻居住着,你家就吃了得了呗,咳,还给我送来……”
老王没听清黄主任的话,他一进屋,老婆就用眼剜他,说:“见过败家的,没见过你这样败家的,好端端一条大鱼,你给黄主任送去,就是犯点腐败,也比扔掉强啊!”
夕阳映照碧水河
碧水河上,浴了满波的温馨的嫣红。
夕阳透照下,两条舢板船,在河面上静谧地飘荡着。
一条舢板船里,一位二十多岁的捕鱼人在专心致志地下着自己的挂网。
又一条舢板船里,一位三十多岁的捕鱼人在他的身后也一声不响地下着自己的网。
一会,他下完了,就把船挖到河套里,在那儿又下了一片网,之后返回,见他下在二十多岁的捕鱼人身后的挂网不见了,它没有在河面上面飘荡。
“咦?怎么,我的网怎么不见了呢?”他顿生疑窦,似自言自语地问身前的二十多岁的捕鱼人。
“你的网?我也不知哪去啦。”二十多岁的捕鱼人返回身来,看着河面上说。
“是呀,我在问你呢?就咱俩在这儿捕鱼,没有第三人,我的网怎么就能没有了呢?”
“是呀,我也纳闷呢,刚才你进河套里,我是看你网下这儿啦。”
“可是,怎么能没有了,就咱俩在这儿,你就别装蒜了,快把我的网给拿出来吧。你是不想多一个心眼再赚一个渔具捕鱼是不是?”
“大哥,这你可冤枉我了,你走了,到河套里边去下网了,我就在这儿声响没有地下自己的网了。你的网怎么没了,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装傻,是不是?看这家伙吧!”他说着把一只槳抽下来,握在手里。
“大哥,你可别来这套,我可害怕,你手中的那玩意要落到哪块,都要命的。”
“你拿不拿出来吧?不拿出来,就是这个伺候了!”
“大哥,你可别,这玩意下来,脑瓜壳儿都得开瓢了!”
“那你还嘴贫……”他把船桨举起来。
“别,大哥,我给你找网,我给你找网就是。”他目睹水天一色的广阔河面,又瞧瞧这四通八达岸边九曲弯绕且伏满蒿草和柳条的多条河汊,暗想,我上哪儿去给你找这网呢?可是现在不找又不行,干脆,我脱掉背心,穿着裤衩,就跳入水里,去给找网吧。他想着,就纵身一跃,跳入水里,去给找网。
二十多岁的捕鱼人在河水里捞了一会网,没有捞到,就浮出水面,跟三十多岁的捕鱼人说:“哥呀,你的网没在河里,没有捞到,你的网不在水里。”
“你还跟我整这个,看看这家伙吧!”他又把桨举起来。
“啊别,大哥,我给你找网,我给你找网。”他又说着,就缩进河里,去给找网。
这一次他潜泳时间比较长,在水里待了六七分钟后拽出一挂网来。“大哥,你的网,真在这儿。”
“我说你小子盗网了嘛,还装蒜,快给我拿回来吧。”
他牵网游到他船前,把网递进舱里,刚要转身游回自己的船,不料一只胳膊被三十多岁的捕鱼人用桨制止住了:“哎,我的网漂呢?网找到了,网漂怎么没了?它是被齐刷刷的用刀割下去的。”
“大哥,我不知道你的网漂在哪儿呀,再说我连你的网在水里,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是抱蒙侥幸捞到的呀。”
“你还跟我整这事儿呢!好,你就看这家伙吧!”他又一次将船桨举起的时候,就听柳条通里喊出一声:“住手!”
两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个上身穿着红背心,下身只着短裤衩的年轻小伙子,挖着舢板船,在不远处的柳条通里驶了出来。他来到两人跟前,停了船,说:“我早在你俩来之前,就在柳条通里捕鱼了,那阵儿见这位大一点的哥哥到河套里下网去了,我就起了歪心,想多个渔具捕鱼,因此就把带鱼线的鱼钩,撇到大哥哥的渔网上,把网钩了过去,起网怕动静大,就把网漂用刀割了,放入了船舱里,然后又把网用石头沉入水底,想等你找不到网,就走了,我明天好多个渔具捕鱼。可是今天这事儿谁想到让这个哥哥吃了亏呢,你把他折罚得够呛,你要打要骂,冲我来吧,我领受,是我犯的错。”
三十多岁这捕鱼人听到小伙子说这些,他甚感无地自容地说:“这咋扯的呢?咋会出现这事儿呢?唉……”他叹着气,这会二十多岁的那捕鱼人就说:“没什么的,哥哥,就当是夕阳唱晚的天,我洗了个凉水澡了!很舒爽的!”
他刚说完,年轻的小伙子又说:“两位哥哥,今天是我造成的错,一会我请两位哥哥到我家喝酒赔罪吧,我好好向两位哥哥认个错!”
这会二十多岁的捕鱼人接了话茬说:“那么今晚就吃我的鱼吧!”
三十多岁的人也说:“就吃我的鱼吧,我的鱼能更有味道啊!”
于是,金辉色彩的碧水河上,又呈现出三人在捕鱼的景致。那三人捕鱼的景致,愈发好看,犹如一幅水墨画家的秀丽风光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