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医药传承模式的现代变迁

2017-02-17 10:42韩艳丽赵淑媛周游
云南中医中药杂志 2017年1期

韩艳丽 赵淑媛 周游

摘要:彝族医药底蕴深厚、内容丰富,是中国传统医学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其传统的传承方式在我国现代化进程中,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正面临现代化的转型与重塑。如何保护彝族医药的精髓和核心价值,通过增强民众对彝族医药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构建科学有效的传承体系,适应现代化的变迁,无疑对保护和发展彝族医药有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彝族医药;传承模式;现代变迁

中图分类号:R29文献标志码:B文章编号:1007-2349(2017)01-0081-03

彝族是我国古老的民族之一,彝族人民长期生活在药物资源极为丰富的凉山、金沙江、乌蒙山、哀牢山和无量山一带,在与疾病作斗争的实践中形成具有本民族特色的彝族医药。彝族医药是根据彝族先民所创制的先天八卦太阳周天历法测度日月运行规律,结合气候时节推算生物的首萌长遍退藏,在此基础上形成以阴阳疗疾理论为核心的医学理论体系,保留着中华上古医药理论的源头,对中国传统医药的发展与传承具有重要价值[1]。然而,这个几千年来通过口传身授的方式传承至今的医药文化遗产,在我国的现代化进程中,特别是在改革开放以来的市场经济建设中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也正面临现代化的转型与重塑。

1彝族医药传承模式的现代变迁

1.1以族内传承为主的传统传承模式正在弱化彝族医药文化底蕴深厚,内容丰富,在历史上虽历经兵燹,依然是西南地区长期以来主要的卫生资源,名医辈出,名方名药享誉国内外。然而受社会发展水平的限制、传统观念的影响,以口传身授为主的族内传承方式一直以来是我国彝族地区人民传承医药知识的主要方式。曲焕章的“万应百宝丹”、侯怀仁的“黑药”和王子荣的“无敌药膏”都是在家族传承的基础上,在彝医理论的指导下结合当地乡土医用药经验,遴选验证,不断改进用药配伍,提升临床疗效,从而创制成功的彝药品种,是云南历史上的三大名药。与此同时,有些彝族乡土医以师承方式培养后继人才。“元江县洼侄区罗侄村李仕甲,精于内、外、妇、儿诸科。民国二十九年,招收本村李长生和白村的李开文、白佑三等人为徒,传授彝医技术,一代一代的延续[2]。云南彝医名老专家王正坤师从玉溪峨山彝医董怀兴,将师传口授的知识系统整理,收录入《彝医揽要》一书。张之道先生四处拜访彝族名医,收集各种彝药的用药经验并加以实践,培养了大批门人弟子,使彝医药代代相传。

然而,彝族传统医药在现代传承中面临诸多问题。①彝族医药文化传统传承模式比较封闭,往往限制在本支系、本地区、本家族内部,没有交流、不利于发展。由于地形复杂、交通不便,彝族社会内部形成了较多支系,分为六大方言区,文字复杂各具特点。彝族医药文化同彝族社会的发展一样,因地域不同而呈现一种不平衡的发展状况[3]。传统传承方法强调记忆与体验,文字记录较少,“秘而不宣”、“传内不传外”等的封建思想又使得宝贵的家族用药经验、治疗技术由于没有“适合”的继承人而失传。②现代医疗体系林立,对彝族医药文化形成强大冲击。省级甲等医院、县级乙等医院、乡镇卫生院及各种诊所使本就被贴上“科学性”标签的西医触手可得。随着国家“新农合”的进一步推进,老百姓到正规医院、卫生院所(室)可以得到一定比例的报销,出于经济方面的考虑,许多人不再找民族医生就诊[4]。③彝族乡土医面临非法行医的身份困境。目前的执业医师认定考试要求考生掌握的知识与技能,是与彝族医药文化完全不同的现代西方医学知识,以至于受教育程度偏低的彝族乡土医被阻隔在认证考试之外,更加无法进入国家医疗体系中行医。虽然国家也出台了相关管理文件,对经多年实践“确有一技之长”的中医药、民族医药人员进行集中考核认定与规范管理,解决其合法执业资格问题,但彝族乡土医合法行医问题仍得不到解决。④彝族年轻人宁愿选择进入城市打拼,也不愿承习传统医技医术。当一名彝族乡土医由于认知度仅限于当地群众,对外界没有任何宣传,本就收入微薄,有时还需对生活艰难的同乡贴钱治病救人,这样的营生方式,不再为现代年轻人所向往。当前中国正在进行着的城市化进程,以极大的引力吸引着彝族年轻人进入城市,成为城市的外来人口。彝族医药随社会发展而不断自我更新的速度远远滞后于现代社会变迁和转型的速度,以族内传承为主的传统传承方式处于不断弱化状态。

宝贵的彝族医药得不到应有的重视,就会由于后继乏人、保管不善等诸多原因而流失,其速度之快,始料不及。目前,彝医诊疗方法的掌握者大多年事已高,且普遍没有继承者,潜在传承人数量极少[5]。医术、秘方、经验、思想正在因长者的离世而失传。云南省个旧市保和镇李仲芳毕摩收藏有一部《彝药书》,具有较高的医药研究和实用价值,但他去世时被作为随葬品烧毁[6]。

1.2现代传承模式的重塑得到政府强有力的支持在现代化进程中,特别是改革开放30多年的发展给中国社会带来了深刻变化,使中华大地发生了从物质生产到观念文化的重大改变,这也涉及到广大少數民族社会,即广大少数民族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实践的现代化进程中也获得了重塑和发展,并带来了整个社会生活的转型[7]。文化传承是社会生活的一部分,社会生活的转型、变革必然带来文化传承的转型、变革。彝族社会生活在经历现代化转型的同时,彝族医药的传承模式也正经历着现代化的重塑。

建国初期,在当地各级人民政府的关心、帮助下,彝族医药得到抢救性保护与传承。云南省楚雄州从20世纪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对彝族医药资源进行三次大规模调查,分别始于1970年、1978年和1984年。其中,1978年楚雄彝族自治州人民政府,为更好地发掘和继承彝族医药遗产,组织了一百余人的专业队伍,在州内广泛开展彝族医药普查工作,除发掘出彝文医药书籍28本外,还系统整理鉴定彝药标本1013种,出版我国解放以来的第一部彝药专书《彝药志》。该书既有彝药名也有汉药名,以笔画为序,共收录103味药物[8]。1984年5月,四川省卫生厅、凉山彝族自治州科学委员会组织召开彝医动物药的科学鉴定会,来自天津、内蒙、湖南、云南、四川等地的医药专家、教授和有关方面的科技人员,一致肯定彝医动物药的用药经验及其新药发展的价值,论证了其科研依据。此次鉴定会对我国现代彝族医药事业的发展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云南省玉溪地区药检所、峨山彝族自治县药检所经过两年多的调查、采集、鉴定,精心筛选彝族药物23种,共同编写出版《峨山彝族药》,介绍当地人民喜用的彝族药。近年来,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当地省卫生计生委等相关部门的组织协调下,彝族医药的保护与传承工作进一步推进。2016年4月云南省卫生计生委组织召开彝医药古籍文献及名老专家学术经验整理研究启动会,提出举全省之力完善彝医药理论体系,推进彝医药学科体系建设,为临床、科研、教学、产业等方面发展提供理论依据和创新源泉。

党中央、国务院始终高度重视民族医药,制定了一系列扶持民族医药发展的政策措施,为彝族医药的现代化传承提供了制度性的保障。1951年12月1日实施的《全国少数民族卫生工作方案》中就明确指出:“对于用草药土方治病之民族医,应尽量团结与提高。”1997年1月15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卫生改革与发展的决定》中指出“各民族医药是中华民族传统医药的组成部分,要努力发掘、整理、总结、提高,充分发挥其保护各民族人民健康的作用。”近年来,国务院先后出台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支持中医药和民族医药事业发展等指导性规划,对民族医药事业的发展做出具体部署,为民族医药的发展规划了蓝图。正是在当地政府政策上保护、资金上支持的大背景下,我国相关研究人员在彝族医药传承领域取得了骄人的成绩。王正坤与弟子共同完成彝族医药领域最系统的研究成果《彝族传统医药知识体系挖掘整理与传承研究》,该成果否定了“彝族医药理论体系不完善”的错误观点,梳理了彝族传统医药知识体系,揭示了彝族传统医药理论的学术内涵,获首届民族医药科学技术奖民族医药传承贡献一等奖,是彝医药领域唯一的一等奖;罗艳秋、徐士奎等我国第一批彝族医药学博士,作为彝医名老专家张之道和王正坤学术思想的整理者和继承者,经云南省卫计委批准,开展了首批彝医名老专家学术思想的整理研究工作;并获得三项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资助,分别从文献典籍、文化遗产、发展历史三个方面对彝族传统医药开展系统研究。

当前彝族医药传承工作取得不菲成绩,这与各级政府的强有力支持密不可分,但民众基于文化自觉、文化自信的保护与传承机制尚未得到有效建立。

1.3专业化与多元化为特点的现代传承模式初步形成在现代化变迁中,彝族医药正经历着从以族内传承为主的传统传承模式向以专业化与多元化传承为特点的现代传承模式转变。中国现代化进程正在推动着彝族医药走出族内,为族内外的有识之士研究、运用、开发和创新,经历着以专业化与多元化为特点的现代传承模式的重塑。

现代社会的专业化分工在彝族医药文化的传承模式中得到体现,涉及彝药企业、医疗单位、研究院所、学校教育、药材种植等多个行业。自 1914 年彝族乡土医曲焕章研制出云南白药并产业化以来,云南民族医药文化的产业化发展的传承方式得以逐步展开[9]。目前,云南省已经形成部分重要的彝药生产企业集群,彝族医药企业林立,不同规模、多种所有制并存发展,是彝族医药产业发展较快的省份[10]。楚雄州中医医院于1983年成立彝族医药科(民医科)及制剂室,后经云南省卫生厅批准,于2003年组建为云南省彝医医院[11]。全国目前有3家彝族医药研究所,四川西昌彝医药研究所下设有彝医门诊部。西南民族大学2014年招收第一批中药学(彝药学)专业本科生,实现彝族医药现代教育传承零的突破。云南省彝族医药研究所、西昌彝医药研究所及国内部分彝药企业开展彝族药材种植项目,对濒危彝药、重点彝药种植技术进行研究与推广。

彝族医药现代传承模式已经初步形成,但当前彝族医药总体却呈现出重药轻医、重应用开发轻理论研究的态势,存在以下不足:①现有彝医临床机构数量少,这与当前彝族人口数量、我国人民日益增长的医疗保健需求不相匹配;②彝族医药基础理论有待阐释,理论体系尚需完善,尚未从源头理清彝医药的发展脉络,阐明其对中国传统医学的贡献;③彝族医药现代教育结构有待完善,需开办彝族医学等相关专业教育;④彝医执业资格考试亟待开展,以提升彝族医药从业人员的数量与水平,提升彝族医药科研力量;⑤彝药企业数量多,但未形成良好的整体品牌效应,不如“藏医药”、“苗医药”的市场影响力好。以云南省彝药企业为例,虽以形成一些知名品牌,但大多处于低水平重复发展状态,彼此之间条块分割、重复生产、产业链条衔接功能薄弱[12]。总之,彝族医药产业体系已初步形成,其传承模式正从传统向现代专业化、多元化转变。如何构建适应现代与未来发展的彝族医药传承体系是彝医药工作者面临的首要问题。

2对彝族医药传承模式现代变迁的思考

彝族医药文化不仅是治病强身的技术,还是防病保健的知识;不仅是经济增长点,还是民族精神的再现,是整个中华民族不可或缺的物质与精神财富。2011年经国务院批准,彝族医药已经被列入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如何保护、传承、弘扬、发展好将彝族医药,使其在现代社会焕发新的光彩和新的魅力,是一项事关中华文化繁荣兴盛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性课题。

2.1重点保护彝族医药的核心价值彝族医药文化起源于原始社会,彝族先民在与自然灾害及疾病的斗争实践中,逐渐积累起来保护身体健康和提高体质的经验,包括治疗疾病、预防疾病的实用知识,同时蕴含着对人与自然和谐的生态观、生命观的认知,其核心价值就是医药知识及保健文化。实践证明,彝族医药不仅是地方性疾病的有效医疗保健手段,它还对目前现代医学的各种疑难杂症及高死亡疾病具有独特疗效,如不孕不育症、生殖器疾病、性病、皮肤病、骨傷、痛风、风湿、类风湿等疾病。彝族医药的现代化传承就是要发挥好其治病保健的功用,围绕治病救人这个核心价值深入研究、广泛拓展,使彝族医药在相关行业得到广泛应用与发展。这就要处理好保护传承与经济建设的关系,不能一味强调彝族医药的经济效益,更要注重传承研究。正确的做法是做好彝族医药文化事业的同时,形成彝族医药文化的经济效益。

2.2增强民众对彝族医药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彝族医药文化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形成于临床医疗实践,具有独特学术内涵,保留着中国传统医药上古时期的理论源头,是打开秦汉以前中华上古医药的重要窗口,其理论的完整性和连续性不亚于中医药,对中医药具重要的补充和完善作用[13]。彝族医药文化在古天文历法的指导下,运用五生十成、十生五成、青线赤线、气浊、哎哺、宇宙八卦、天地五行、天干地支、六色、八方位年等古代哲学范畴,将生命与疾病放入时间与空间中探究,认识人体生命活动规律及人与自然社会的关系,把人作为“天人相应”的“人”进行观察。在强调“天人相应”这一整体观念的前提下,根据个人的五行元素、疾病成因,进行有针对性的治疗;在这一思想指导下,用八卦分析疾病的外因,即时间、季节、气候、外部环境、八方位年;用五行分析疾病的内因,即根据病人的属相、年龄、发病时间、致病因素,分析人体五行的盛衰[14]。彝族医药文化的传承不仅需要彝族人民的自觉、自信,还需要整个中华民族的自觉和自信,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传承和弘扬好彝族医药文化,扩大彝医药的服务面和辐射面。当务之急要宣传、传播好彝族医药文化历史遗产和最新发展成果,在整个中华民族大家庭中形成对彝族医药文化的自觉、自信合力。整合各方力量,引入相关学科人才、方法传承彝族医药文化,把文化传播、人才培养与彝族医药文化传承、保护、开发、利用有机结合起来,解决后继乏人的问题。

2.3遵循彝族医药自身特点构建系统传承体系第一,统一思想,合力推进彝族医药文化事业。彝族医药文化的现代传承与发展涉及临床、科研、教学、产业等各方面,是一个系统工程。医院、学校、研究院所、质监部门等相关单位,需站在推动国家民族医药事业发展、弘扬彝族医药文化的高度,进一步统一思想、整合力量,打破小地方、小團体的利益格局,群策群力、合作协同,共同推进彝族医药文化的发展与繁荣。

第二,挖掘潜力,拓展彝医药服务机构。彝族医药具有很强的实践性,产生、积累于彝族人民的生产实践、治疗用药经验,因而彝族医药的现代化传承也始终离不开医疗实践。针对现有彝医临床机构数量少的现实,云南省楚雄州将所有县级医院和乡镇卫生所同时挂牌成立彝医医院(馆)。这一举措充分挖掘了当地彝族医药文化积淀,在有一定人才基础的当地医院通过培训拓展彝医医疗机构,不仅壮大了彝族医药队伍,而且挽回了彝族医药的群众基础,更有利于在医疗实践的基础上传承与发展彝族医药。

第三,投入精力,加紧彝族医药学科体系建设。包含以下几方面的内容:①注重彝族医药基础理论的梳理与阐释,使其条理清晰,为彝族医药学科体系的建立奠定基础,培养彝族医药学科学术带头人;②完善彝族医药现代教育体系,通过彝族药学、彝族医学等相关专业的设立,本、专科不同学历层次人才的培养,为彝族医药文化事业的现代发展提供源源不断的高层次后继人才;③开设彝医执业资格考试,为从业人员提供专业化的准入门槛,也是彝族医药学科体系成熟的标志。

第四,精准定位,打造“彝医药”产业体系。发掘彝族医药的特色与优势,统筹运营,用“彝医药”这个大品牌统摄与培育彝族药产业,提升“彝医药”市场竞争力。加强彝药行业间的交流,在企业间形成优势互补、良性互动的良好氛围,提升“彝医药”服务社会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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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罗艳秋,徐士奎.秉承中华上古医药理论的彝族传统医药[J].云南中医中药杂志.2016,37(3):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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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4-1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