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阳
《水浒传》以恢弘的气势塑造了一百单八将,每个英雄人物形象都有各自不同的性格特点,都是主客体的和谐统一,都生动反映了宋代的社会风貌和“官逼民反”的时代主题。与小说中其他落草为寇的人物不同,“豹子头”——林冲,最能体现“官逼民反”的形象特点。他以其独特的行动和心理,在“逼”与“反”的过程中,展露了英雄之悲情;在“忍”与“不忍”之间,诠释了英雄之气概。
林冲的矛盾性格是造就其悲情的主要原因,在前后两异的人物活动中,悲情色彩展露无遗。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一形象中的悲情因子,才使得人物形象恰如其分地体现了整部小说的主题意图,更是强化了审美价值的提升和意蕴的丰厚性。
金圣叹在点评林冲这一人物形象时说道:“林冲自然是上上人物,只是写得太狠。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彻,都使人怕。这般人在世上,定能做得事业来,然琢削元气也不少。”可以说金圣叹全面地把握了林冲的性格特点,将其丰满性概括得淋漓尽致,既点明了林冲性格中的“隐忍”,也强调了人物性格中的“凶狠”。在看似矛盾的表现中,忍与不忍成为形象自身并存的关键词,也正是由于这种性格的两重性,才使得人物具有了强大的张力,增添了其悲情的深度。
先看林冲形象的“忍”与“不忍”。在小说《水浒传》中,林冲被定位成东京八十万禁军的总教头,原本生活安逸自在,幸福美满,可是这份惬意很快就被打破,林冲性格当中的“忍”随之凸显。
林冲到岳庙还愿,不想却与高俅的干儿子高衙内偶遇。高衙内看林娘子貌美,于是调戏她。林冲得知后怒火中烧,本想去找那厮算账。“林冲赶到跟前,把那后生肩胛只一扳过来,喝道:‘调戏良人妻子,当得何罪?正要打時,林冲认出此人是高衙内,于是“先自手软了”,硬生生地将戏妻之恨咽了下去。即便有鲁智深在旁,林冲内心的“忍”还是占据了绝对优势。一个大丈夫如何忍辱将此恨收回去?但在当时,林冲还是“忍”了下来,因为高俅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处在体制内的林冲不得不“忍”。
如果说林冲的第一次“忍”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么在被押送途中的“忍”则是渗透在林冲骨子里的性格特征了。
在小说第八回,林冲遭高太尉陷害,脊杖后被刺配。在押送的途中,董超、薛霸因为受到陆谦的收买而对林冲百般刁难。先是将林冲的脚浸在沸水里,致使其脚面立刻红肿起来,林冲只是说了句“不消生受”便“忍”了下来。次日,公人又故意拿了双新的草鞋给林冲,此时林冲的脚面已满是燎浆泡,但他“忍”了下来,将新鞋穿上。脚上的泡被磨破,双脚鲜血淋漓,令人不忍直视。这样的境遇也被林冲“忍”了下来,甚至在这之后,董超、薛霸二人企图在野猪林结果了林冲时,林冲仍旧选择了隐忍,竟说道:“我与你二位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二位如何救得小人,生死不忘。”可见,这一位水浒英雄的“忍”非同寻常,能忍一般人之所不能忍。一忍再忍,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却也是这一人物形象的个性特征。很难想象,一个“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八尺长短身材”的禁军教头会甘心受这般欺凌,可见,林冲确实能忍。
林冲忍受的不仅仅是心理上或者生理上的折磨,更是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摧残,在一步步被逼迫的同时,林冲的“忍”也逐渐到达了极致。一向以“忍”应对一切的林冲,开始踏上了不平则鸣的反抗之路。
林冲到了沧州后,由于与柴进的关系而被派去看守草料场。不料,本想自此过“安生”日子的林冲再次被无情的命运逼迫。高俅派陆谦火烧草料场,设法害死林冲。而林冲本是外出买酒驱寒,并不想舍弃这难得的“安生”。看到草料场起火,他还想去救火,全然没有料到这是无情的命运对他再一次的逼迫。草厅被大雪压塌,他只得宿在山神庙作权宜之计,却恰巧听见陆谦等人的毒计。这时林冲的“忍”已经达到了极限,不得不奋起反抗,以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尊严。
再看林冲形象的悲情色彩。林冲的悲情,主要还是体现在他“忍”与“不忍”的行动之间。鲁迅曾经这样给悲剧下定义:“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在林冲的思想深处,最主要的就是相当一个“好官”,实际上也就是“顺民”。可是事与愿违,如此简单而美好的人生理想在现实的黑暗面前破碎。在被逼到忍无可忍之后,林冲奋起反抗,其间浸透了血和泪,其悲之深重,溢于言表。
林冲本是禁军教头出身,“忠”的观念一直深深地根植在他的意识里,从未被动摇过。即便是自己的妻子被调戏、自己被欺凌,林冲也是敢怒而不敢言的,他两次怀刀,也只是想杀陆谦,而不是真正的作恶者——高俅。
在忍“戏妻之恨”之后,“林冲怒气未消,一双眼睁着瞅那高衙内。”一句“怒气未消”说明林冲并不是没有底线的“忍”,其实他的内心已经被愤怒填满,只不过顾忌到高衙内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而不好发作。有怒而不敢发对于堂堂八尺军官来说是一种摧残和折磨。尊严被无情地践踏而不能有所作为,是一种人性的极端压制和凌辱。他将满腔怒火压制住了,只为重新做官,幻想能够回归之前的安逸生活,即便在遭受非人的欺凌时,这份幻想仍然没有破灭,反而操纵着林冲一忍再忍,直至达到忍无可忍的境地。
第三,人物形象的审美价值。林冲是《水浒传》中的英雄形象,也是独具审美价值的人物形象。在“忍”与“不忍”的迟疑、摇摆中,或可窥见宋代的社会风貌和时代所赋予人物形象的活动范围,从而感受林冲身上所背负的沉重的思想负担。
林冲是典型的中国古代世家子弟,秉持“忠君尊上”的价值取向,在他被逼上梁山的过程中集中展现了其前“忍”而后“不忍”的矛盾性格。在看似矛盾的表现中,忍与不忍成为形象自身并存的关键词,也正是由于这种性格的两重性,才使得人物具有了强大的张力,彰显了其悲情的深度。
恰如张恨水所言:“古今天下英雄豪杰之士,不患无用武之地,只患略有进展之阶,而又不忍弃之。”林冲,这一人物形象身上所展现出的审美价值在“悲情”二字上得以全面的展现。
林冲是《水浒传》中真正意义上被逼而反的典型代表,通过其由“忍”到“不忍”的思想和行动的转变,凸显了丰厚的时代内容和社会历史背景。这样一位悲情英雄,留下的不仅仅是抗争的精神,更为重要的是其身上负担的沉重的思想枷锁,以及在时代、社会双重作用下的苦痛挣扎与呐喊。
参考文献:
[1]施耐庵.水浒传[M].济南:齐鲁出版社,1991.
[2]张恨水.水浒人物论赞[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8.
(作者单位:山东省临沂第三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