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写教学中,复杂的阅读过程,艰巨的技法讲解,大量的情感交流,其成果经篇篇习作折射而出。但令人沮丧且足以引起警醒的是,大量的读写训练、交流、指导、分析,最终发现的不是方法、技巧的问题,而是学生“品”、“格”的缺失。学生写作是一种“自我表达”,也是“与他人,外部世界的交流”,故教者常希望其“既不屈从,也不固执;既谦逊朴质,也有坚定立场;既能审视自我、坚持独见,又有容纳一切不同声音的博大情怀”,培养其“服从真理,修正错误”的习惯。否则书尽管读得广,话尽管听得多,只是让自己的脑子被别人的“马”践踏成了“泥泞的陷坑”。故从某种意义上讲,读写训练,也可视为一种心灵的交流与抒写,其意义超出应试写作本身,学生在发现“大师”的同时,也在发现和发展自己。
鲁迅先生说:“每一部名著必有其可观之处,每一次阅读都是一次心灵的历险,每一位大师的名作必又昭示着写作的问题。”推而论之,笔者决意去除技巧藝术,突出精神内核,以曾经影响过一代中国人的,爱尔兰女作家伏尼契的经典文学《牛虻》为载体,谈谈升格“思品”的可能。也不过是 “一家之言”,绝无意于树立典范,非要别人接受,只想表达一个“语文教学的理想主义者”对“阅读改变人生”的一些希冀,践行“以立人为中心”的教育理念。
一、激发“悲悯”的情怀
周汝昌先生曾言“读文学作品,就是要做个多愁善感的人,不仁何以成人?仁者,推己及人,感同身受”,否则就是“麻木不仁”。教学中,常感学生的情感“沸点”实为难测,有时你自讲得心旌摇动,心绪澎湃,他自冷若冰雪,或嬉笑而对。有时却又轻易动情,可以为崇拜的偶像茶饭不思、伤感落泪。故“以读促品”的第一策略在于改变学生的情感气质。“有着圣洁面孔”的主人公亚瑟天真、浪漫、头脑中满是幻想,颇能引起中学生的共鸣,“生的瘦小,不大像十九世纪三十年代英国中产阶级的小伙子,倒像十六世纪人物画里的意大利少年……睫毛长长,嘴角灵敏,手脚纤小,全身上下处处显得过于精致,轮廓过于清晰。若静坐下来,很可能被人误以为穿着男装的窈窕淑女”;他有着崇高的革命理想,“要为意大利而牺牲,使她脱离奴役和贫困,帮她把奥地利人驱除出境,成为一个自由的共和国,使意大利只有耶稣基督,没有帝王”,事实上他甚至不是意大利人;他暗恋着琼玛,一个“年轻的伦巴第人,身材高大,拖着两条乌黑的辫子。全身黑衣,披着黑围巾,胸前插着代表青年意大利党的柏树枝。”
“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主人公遭到卡迪尔神父出卖,“以上帝的名义”做出了犹大的恶行,出卖了忏悔者,导致亚瑟间接地破坏了革命计划,出卖了同志。又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觉得受到了全世界的欺骗,悲愤命运的残酷。继而受到琼玛的厌弃,无颜面对,于是只能逃离。伪造了自己已经落水而死的假象后,亚瑟摸黑到达了达森纳港口,搭上了开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艘破船。
他先后到过南美的阿根廷和智利,颠沛流离,挨冻受饿。后来从智利港口帕莱索搭了一条运送牲口的船到了秘鲁的利马。又患了一场黄热病,亚瑟走出破烂的棚屋,就在卡廖港口的一家赌窟当仆人,做些烧饭、给弹子台游乐的人记分,给水手和他们的女人送茶水一类的杂活。一天晚上,老板强行叫他赶走一个来自东印度群岛的土著水手,因为水手输光了所有的钱,心情很坏,醉酒发疯,于是用拨火棍为众人“表演”了一场毒打。亚瑟躺了整整四个月,天天强忍着可怕的疼痛,连照顾的大娘都说:你可以安安静静地死去,谁也不会管你的闲事。熬过来后,拖着一条瘸腿,在甘蔗场里干临时工,给黑奴跑腿打杂,到银矿做过矿工,在厄瓜多尔给人家补锅、打扫猪圈……有一天,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碰上了一班走江湖玩杂耍的,他们需要亚瑟的生理缺陷,来表演驼背小丑,也好让娃娃们扔橘子、香蕉,引人们发笑取乐。无论肉体还是精神,主人公遭受了残酷的命运洗礼。
十三年后,当亚瑟重返人们的视线,已无人识得。笔名牛虻(全名费利斯·列瓦雷士,该绰号由阿平宁山区的私贩子所起),谈吐诙谐,笑语连珠,好像是永远喷不完的烈火(能让那些沮丧的年轻人从失望中完全振作起来)。参加了阿根廷共和国的独立战争,阿平宁山区的起义,脸上一道可怕的刀疤。政府通缉令上是描述:费利斯·列瓦雷士,绰号“牛虻”,三十岁左右,大约是南美人,以新闻记者为业,身材矮小,黑发、黑须、皮肤黝黑,蓝眼睛,前额宽阔、方正,右脚跛,左臂扭曲,左手断了二指,脸上有新砍的刀疤,口吃。还有一个说明“枪法极精,逮捕时要小心”。至此,读者在悲悯主人公形貌剧变的同时,又庆幸他灵魂的更生。
二、懂得“信仰”的含义
“信仰”一词应永不过时。一个人成熟的标志,不在于获取金钱、财富、社会地位,而在于“信仰”的树立。中学生正处于人生观、价值观形成的关键时期,阅读本书,大有助益。其一,泥偶雕塑不是信仰的载体。主人公青年时代(十三年前)一直视蒙泰尼里为理想的英雄(实为父子),把他当做信仰。他犹如一部大百科全书,声音低沉,但圆润而又响亮,听起来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在教士中,他简直是道德的榜样,因为别人总是伴随着贪污和通奸。在精神上,蒙泰尼里是“革命的领袖、使徒和先知”,每当神父讲道,亚瑟总是满腔热情专心倾听,尽量从那些道理中寻找证据,表明神父和自己的共和理想有着内在的血肉联系;他还钻研四部福音书,欣喜地发现基督教义在根源上就具有民主倾向。然而就是蒙泰尼里,因为不可告人的原因,欺骗了亚瑟多年。面临人生的重大抉择时(离开儿子,就任新职,后果可以料想),却懦弱地让亚瑟来决定,“如果你不愿意,我就不去”。
十三年来,蒙泰尼里一直以上帝的使者形象示人,拯救疾苦。现在已是布里西盖拉教区主教,由新教皇刚刚提拔,是革新的朝廷代表,传播爱的福音,带来和解的希望,从而医治意大利的忧患。他在民众里拥有极大威望,特别是私生活严肃,无可指责。而罗马天主教会中的权贵,无不带有敲诈、贪污的恶习,和卑鄙的通奸行为。但他背后的罪恶只有亚瑟知道,在亚瑟面前,无论欺人还是自欺,他是演不下去的。恰如亚瑟嘲弄的“即使再超群绝伦的鬼雄,都喜欢变化多端的拼凑的东西。现在呢?主教大人的前面还冠以诚实,就像虾子和甘草凑在一起。”故事的最后,他拒绝了亚瑟携手开创未来的请求,说出了“(上帝)比你仁慈”的绝情之语,再次将自己的亲生儿子献祭,最终心碎而死。
其二,“信仰”就是值得一个人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东西。恰如陀米尼钦诺被捕后,牛虻冒险前往教皇领地前说的话,“假如我必须死,我会把黑暗当做新娘”。因为信仰,牛虻舍弃了对蒙泰尼里的爱,即便他曾是自己许多年忍痛活下去的理由;因为信仰,牛虻暂时压抑了向琼玛坦白心迹的冲动,即便她是自己一生的挚爱;因为信仰,牛虻可以忍受可怕的疼痛而没有吞下砒霜,即便他早已看淡生死;因为信仰,牛虻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锯断了监狱的栅栏,即便最终昏倒败于命运的脚下……选用一首亚瑟小时候和琼玛一起背诵的诗,“无论我活着,或者死亡,我永远都是,快乐的牛虻。”
三、深思“命运”的苦痛
西方文学注重悲剧艺术,中国传统文学强调大团圆的喜剧艺术(当然,诗歌给传统文化注入了悲剧审美),这也是西方多出哲人的原因。中学生由于心智发展的阶段限制,人生阅历的缺失,很少思考人生、命运,其实也是缺少一个思考的契机(这就需要阅读)。笔者常向高一学生推荐余华的《活着》,这并不是一个使人愉悦的过程,同学普遍表示看完很难过,心情很不好,却又很感动,由此可见命运悲剧的艺术价值。
从《牛虻》一书来看,主人公被最信任的人(父亲蒙泰尼里、母亲勃尔顿太太)欺骗了20年;被心爱的姑娘误解、唾弃;在南美,从事最肮脏、最低贱的职业,又在马戏团扮演“驼背”,供人取乐,差点毁了他的全部精神;由一个深爱他的柬埔寨姑娘绮达照料,可又厌恶她的“肮脏”,当他发现她的纯真时,她却永远地离开了他;重病后没有得到适当的治疗加上神经受到了过多的刺激,而使病症复杂化,炎症变成了慢性疾病,稍不留神就会复发。这病最大的危险在于,病人忍不住疼痛时就会服食砒霜。万不得已时,只好用鸦片麻醉,略微减轻些疼痛;由亲生父亲,人世间唯一的亲人,彼此最爱的人抓获并送上断头台;在绰号“蟋蟀”的卫兵的帮助下,牛虻拿到了一把锉刀,只要能在十点后,二到三点之前锉断八根铁栅,来到甬道就有人接应。然而对于饱受折磨、病痛发作的牛虻,这实在是太困难的工作。牛虻祈祷着千万不要倒下,一边衣袖已咬成了碎片,嘴唇全是血迹,眼前一片红雾,额头淌着汗珠,坚持着……最终昏倒在通道上,计划失败;由一群崇拜他,逐渐接受了他的革命理想的卫兵执行死刑(屠杀了四次);由最厌弃的“那个保加利亚人的代表”——教士,在临死前给予“安慰”;天天和最爱的琼玛在一起,至死才写信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留给了对方无尽的遗憾,用主人公的话来说,“想宽恕而不能宽恕,渴望宽恕而不敢宽恕,因而宽恕也就无望了,人世上实在没有比这种事更悲惨的了。”套用一句桑提亚哥的话,“一个人可以被毁灭, 但不能被打败。”
四、严肃是非的界限
偶見一些作文课,师生互动,老师点评,这也有理,那也不错,美其名曰“碰撞思维的火花,激发灵感的闪现”,看似热闹,有时却连是非都不顾了。如大谈适者生存的实用主义哲学,而抛弃人格尊严;注重结果之达成,而忽略手段之性质、过程之曲折;片面强调获取物质、地位,而轻视精神境界;习惯以成败论英雄,而不知败者亦能名垂千古……
怎样通过阅读,严肃是非的界限呢?
在认清了教皇的真面目后,威尼西亚省在准备一场反对奥地利人的起义,牛虻作为红带会骨干,利用与里窝那私贩子的交情,要将阿平宁山区的志愿军武装起来,负责把从英国购买的大量武器弹药偷运到教皇领地。期间与蒙泰尼里的两次偶遇,以及绮达作为旁观者的追问,牛虻“是事实”的回答无一不在表明父子间的深情。牛虻的被捕也体现着这一纠葛。在布里西盖拉城赶集的日子,革命队伍遭到了教皇卫队的跟踪,牛虻拒绝了战友掩护自己先走的决定,定下了撤退的计策。面对围捕,牛虻一枪打断了暗探头目的锁骨,第二枪击中了指挥官的要害,然而意外发生了,蒙泰尼里突然站在了作战双方之间,直面牛虻的枪口。牛虻一时间神志恍惚,放下了枪,被卫队冲倒而被捕。
牛虻被捕后,与蒙泰尼里的前两次交锋,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内心。最终亚瑟表明了身份,将以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的姿态,以灵魂拯救者的身份的出现的蒙泰尼里击得粉碎,因为在亚瑟面前,神父是有罪的(甚至可以说是“凶手”)。相认后,面对父亲的忏悔,牛虻拒绝了蒙泰尼里放他走的建议,因为“我不能接受一个教士的恩惠”,冷酷地指出了要么你“抛弃那个保加利亚人”,否则“你必须再次将我杀害”的事实,吓得蒙泰尼里“魂飞魄散,眼前一片黑暗、虚无”。最终,几天后,“到底还是那个保加利亚人占了上风”……亚瑟的痛苦抉择,体现了是非界限高于情感维系,甚至生命本身的结论。
礼拜二,草率的军事审判仅仅二十分钟就结束了,亚瑟听到被宣判死刑,毫无反应,只是提出了明天不要蒙上眼睛的要求。星期三早晨,太阳刚刚升起,六名士兵接受了执行枪决的命令,在牛虻充满幽默的鼓励下,依然瑟瑟发抖,全都打偏了,不管统领如何大声叱骂、挥动拳头,他们也不敢再看牛虻一眼。听着牛虻略带嘲弄的鼓励话语,士兵们胡乱地射了一阵,结果依然没有击中要害,牛虻拖腿跪了下来,依然大声发笑……最终,神父将十字架放在那奄奄一息的人的唇上,念诵最后的祷词,蒙泰尼里也赶了过来。在万籁俱寂中,牛虻用残手推开了十字架,对蒙泰尼里说“神父……你的……上帝…满意了吧”。
(徐旭东 江苏省常熟市王淦昌中学 215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