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燕飞+陈仲常
摘要 大规模人口从中西部向东部发达地区流动必将对区域经济产生重要影响。人口流动是否促进区域经济增长,区域经济增长是发散还是收敛对促进区域经济协调发展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本文从人均产出出发,以Barro and Sala-i-Martin国际人口迁移模型为理论基础,用数理分析方法推演出携带人力资本的人口流动新古典内生经济增长收敛机制。在稳态邻域内,发达地区经济增长收敛速度加快,同时欠发达地区经济增长收敛速度减慢,最终导致区域经济相对发散。随后,本文借鉴DR模型建立动态面板数据模型,该模型既能预测内生经济增长发散性,又可以预测新古典经济增长收敛性。通过利用2005—2014年中国29个省份面板数据,采用系统GMM方法对区域经济增长收敛性进行实证检验。实证结果显示:①人口流动促进了区域经济增长;②以2008年为时间节点,西部大开发政策的实施加速了西部地区经济增长;③中国区域经济具有新古典经济增长收敛机制和内生经济增长收敛机制。这意味着理论模型和实证检验相矛盾,从而产生“人口流动一经济增长收敛谜题”。“收敛谜题”产生的原因可能有政策效应、追赶效应、人力资本效应、收入转移效应和干中学效应。“收敛谜题”告诉我们,要使区域经济协调发展,从根本上解决区域差距扩大的矛盾,发挥新古典经济收敛机制和内生经济收敛机制的作用,就必须提高国民整体人力资本水平、解决好就业市场体制问题和流动人口福利待遇问题。
关键词 人口流动;经济增长收敛;新古典内生经济增长模型;DR模型;收敛谜题
中图分类号 F061.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002-2104(2016)09-0011-09 doi:10.3969/j.issn.1002-2104.2016.09.002
我国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发展中国家,也是区域之间人口流动规模最庞大的国家。据统计,1982年我国流动人口的数量仅有657万人,只占全国总人口的0.66%,那时候人们基本上感觉不到流动人口的存在。随后我国流动人口开始激增,1987年达到1 810万人,1990年为2135万人占全国总人口的1.89%,1995年增加到7 073万人占全国总人口的5.86%,2000年达到1.2亿占全国总人口的7.9%,其中跨省流动人口4242万人,2005年有1.5亿人占全国总人口的比例提高到11.27%,2010年猛增到2.6亿人,占全国人口将近20%,其中省际流动人口有0.85亿人。目前流动人口已经随处可见,几乎找不到没有流动人口的地方。大规模人口从中西部向东部发达地区流动必将对区域经济产生重要影响,也引起了政府和学术界的高度重视。因此,我们对人口流动问题进行深入研究,其目的是关注人口流动能否促进区域经济增长,区域经济增长是发散或收敛对促进区域经济协调发展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1相关理论回顾
根据全国人口普查和1%人口抽样调查数据显示,1982年省际6岁以上流动人口的平均受教育年限仅为5.58年,1987年为7.01年、1990年为7.38年、2000年为8.66年、2005年为8.89年、2010年增加到9.6年,同期全国平均受教育年限,1982年为5.50年、1987年为5.86年、1990年为6.26年、2000年为7.62年、2005年为8.30年、2010年为8.8年。这些统计数据一方面反映了流动人口受教育程度随着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普及不断提高,且高于全国人口受教育的平均水平,流动人口并非是“低素质”群体。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具有较高人力资本的人口更容易流动,结果是有文化的青壮年劳动力流向发达地区,老弱和文化层次低的人口留在落后地区。严格意义上讲,流动人口可能不能算作具有较高的人力资本,但如果仅是针对流向发达地区的农村劳动力,他们在技能、素质等方面比留守的农村人口更高,从而拉大了区域之间人力资本的差异。
携带着人力资本的人口流动会对区域经济增长产生怎样的影响?在新古典经济增长模型中,区域经济趋向收敛的核心机制是资本边际报酬递减规律。资本丰裕程度不同的国家或地区具有不同的资本报酬,从而导致不同的资本积累速度。这样资本相对稀缺的国家或地区就能够以相对较快的資本积累速度实现经济赶超。劳动力自动从劳动边际产出低的地方向边际产出高的地方流动,区域经济收敛自动完成,这时人口流动会缩小区域间经济差距。Shioji运用新古典经济增长理论,实证检验日本1960—1990年39个地区劳动力流动对地区经济差距的影响。结果发现劳动力流动对各地区人力资本水平的影响在很小程度上降低了地区经济收敛性。因此,劳动力迁移究竟是扩大还是缩小地区经济增长收敛性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他将这个理论和实证研究的不一致性称为“迁移谜题”(Migration Puzzle)。学者们对“迁移谜题”提出了各自的解释,但没有达成共识形成一致的结论。在中国理论分析和实证检验中,多数学者都认为人口流动有助于缩小区域差距。然而,人口流动与区域差距同时扩大的实际状况,对这一传统观点提出了挑战。现阶段,对于中国人口流动与区域经济增长收敛机制,本文也很难简单而直观地判断,所以这是一个有待检验的假说。
Barro and Sala-i-Martin在建立国际人口迁移模型时,曾提出迁移的劳动者只携带人力资本而不携带物质资本的观点,将流动人口所携带的人力资本也视作物质资本的一部分将其引入到新古典经济增长模型中。1944年,奈特集中考察了经济增长中生产知识的社会存量的增进对克服收益递减的作用。所以,带有人力资本正外部性的物质资本就有可能具有报酬递增的性质,从而突破了新古典模型资本边际收益递减的假定,附带了人力资本的人口流动就很可能不再导向经济收敛。这一模型将内生经济增长发散性与新古典经济增长收敛性融合在一起,构成新古典内生经济增长模型,拓展了新增长理论。本文研究的第二部分,就是在这一理论研究的基础上,用数理分析方法从人均产出入手,推演携带人力资本的人口流动新古典内生经济增长收敛模型,最终得到与Barro and Sala-i-Martin相同收敛参数,本文理论创新点体现在这里。第三部分,通过借鉴DR模型,建立动态面板计量模型,实证检验区域经济增长收敛性,实证分析创新点体现在该模型既能预测内生经济增长发散性,又可以预测新古典经济增长收敛性。最后,结合模型分析,提出可能的研究结论和政策建议。
2数理模型
总之,携带人力资本的人口流动加快了发达地区经济增长收敛速度,同时降低了欠发达地区经济增长的收敛速度。两者相比,结果区域差距扩大了。为此,本文提出理论假设:在新古典内生经济增长模型的框架下,将人口流动所携带的人力资本也视作物质资本一部分,那么带有正外部性的物质资本可能具有报酬递增的性质,最终导致区域经济增长相对发散。在下一节中,本文将利用中国29个省份面板数据,借鉴DR计量模型,采用系统GMM方法实证检验区域经济增长的收敛性。
3实证检验
3.1实证模型
在区域经济增长收敛性的实证检验中,大多学者都使用Barro and Sala-i-Martin和Mankiw、Romer and Weil(MRW)静态分析框架。他们在建立Solow新古典增长模型基础上,通过控制模型中的一些参数,检验经济增长率与初始经济水平是否存在显著的负相关关系。而在新古典内生经济增长理论模型中,资本边际收益递减的收敛条件不再满足。为此,人们开始探索新的实证检验模型,使之既能预测内生经济增长发散性,又可以预测新古典增长收敛性。Dowrick and Rogers(以后简称DR模型)研究为本文实证模型的建立提供了借鉴。本文设定动态面板数据计量模型如下:
表1描述了全国及东中西部地区主要变量的统计特征,从中可以看出,中西部与东部地区之间即存在区域差距又存在追赶效应。
(1)从样本的均值来看,中西部地区与东部地区在初始实际经济增长水平、人力资本、交通基础设施投资、就业结构与投资环境方面差距较为明显,东部地区高于中西部地区,西部地区最低,且低于全国平均水平。但是东部地区实际经济增长率、实际物质资本增长率与政府支出的均值最小,分别为10.92、6.56和14.83,甚至低于全国平均水平11.36、7.31和20.29,西部地区的均值最大分别为11.83、8.13和27.67,表明中西部地区存在追赶效应,可能预示着区域经济差距逐渐收敛。东部地区人口流动率均值为15.03且为正,说明以人口流人为主,中西部地区分别为-6.39和-4.04且均为负,说明以人口流出为主。
(2)从最大值与最小值的变化来看,初始实际经济增长水平、人力资本、交通基础设施投资、就业结构与投资环境最大值均出现在东部地区,最小值均在中西部地区。实际经济增长率、实际物质资本增長率与政府支出的最大值都出现在西部地区,除实际经济增长率最小值出现在中部地区,其余均在东部地区。
(3)从方差的大小来看,与东中西部地区比较,全国初始实际经济增长水平方差最大,说明波动最大。全国和各地区的实际经济增长率、人力资本、交通基础设施投资以及投资环境波动较为均衡,实际物质资本增长率、人口流动率、政府支出以及就业结构波动要大些。中部地区各变量方差最小,表明其内部各省之间的差距较小。
3.3实证结果
实证模型(14)中出现了被解释变量滞后项,滞后项会与其个体效应相关,造成内生性问题,这使得OLS估计量有偏和不一致。因此本文使用系统广义矩估计(SYS-GMM)方法减弱内生性以便得到一致的估计量。经过反复尝试和剔除实证分析结果如表2所示。
首先将所有的解释变量、控制变量和虚拟变量都纳入到模型中,然后以估计值显著性检验为依据,将未能通过显著性检验变量逐步删除,得到3个估计模型。在表2中,3个估计模型都是采用系统GMM估计方法。对比发现,二阶序列相关检验值均大于5%,说明不存在二阶序列相关,工具变量检验值大于10%,说明工具变量有效,各变量系数的正负号和数值的大小均比较接近,说明模型稳健性较高,估计结果可靠。
在控制变量中,三个模型就业结构对经济增长都有着显著的负向影响,这一点与经济学解释不相符。第三产业就业比重上升,说明产业结构越合理,生产效率相应更高,对经济增长有着正向的促进作用。而在我国,由于受到就业体制的束缚,第三产业发展滞后,在经济结构调整、优化和升级的过程中,没有兼顾到服务业就业的快速发展,第三产业吸纳就业的潜力并未得到充分发挥,表现出就业增长与经济增长非一致性,所以反映经济增长的指标为负。政府支出对经济增长有着显著的负向影响,政府支出比重越高,说明政府过度参与经济领域会导致资源配置扭曲,对经济增长产生不利影响。人力资本投资、交通基础设施投资和外商直接投资都对我国的经济增长有着显著的正向促进作用,许多研究也都证实了这一点。
区域和时间虚拟变量的交互项(Dwestit·D2008),其估计系数显著大于零,说明在西部大开发这段时间内,虽然受到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影响,大量外出务工的流动人口返乡,西部大开发政策还是加速了西部地区经济增长,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区域差距的扩大,在促使区域经济收敛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解释变量中,被解释变量实际经济增长率滞后一期前面的系数为正且通过了1%显著性水平检验,说明我国经济增长存在着明显的滞后效应。在本模型中,暗含一个假设条件是人口不完全自由流动,当区域之间存在差距时,会产生一定规模人口流动的情况,当期人口流动不可能消除区域差距。但是人口流动提高了人力资源配置效率,对我国整体经济增长有着显著的促进作用。但是从三个模型人口流动率系数都很低可以看出,仅仅依靠流动人口规模的扩大还不足以平拟区域经济增长差距的缩小。初始实际经济增长水平前面的系数显著为负,说明我国区域经济增长存在着内生经济增长收敛机制。实际物质资本存量增长率的系数均小于1,且通过了5%显著性水平检验,说明我国区域经济增长还存在新古典经济增长收敛机制。这意味着理论模型和实证检验相矛盾,从而产生“人口流动一经济增长收敛谜题”。产生“收敛谜题”让我们感到意外,可能的原因除西部大开发政策效应外,如果将表1与中国人口流动这一特殊背景结合起来考察或许不难理解。
(1)从我国的实际情况来看,中西部地区流向东部的劳动力多是来自农村的初级劳动力,他们的平均受教育水平一般低于当地居民,所从事的工作也以体力劳动居多。对于东部地区来说,外来农村劳动力所附带的人力资本可能还不足以产生报酬递增的正外部性效应。影响区域经济增长条件收敛的一个前提条件是人口流动无障碍。在模型中,本文没有引入制度变量,这可能是产生“收敛迷题”的重要因素;此外,由于统计数据很难获取流动人口携带的人力资本,通过实证检验识别这种正外部性效应有难度,这对收敛参数的考察受到局限。加之2005年以前关于人口流动的省级面板数据缺失,无法对之前的模型检验作对比分析。这个命题在仅考察2005—2014年这一段时间和一般的经济影响因素时,结论变得有争议。
(2)追赶效应。在表1中,尽管在初始实际经济增长水平、人力资本、交通基础设施投资、就业结构和投资环境等几个变量中,中西部与东部地区的均值差距很大,但实际经济增长率、实际物质资本增长率与政府支出几个变量西部地区的均值最大,东部地区最小,表明中西部地区存在追赶效应,区域经济差距可能逐渐收敛。
(3)人力资本效应。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中西部地区每年新形成的人力资本有大部分流向东部发达地区。但是进入二十一世纪,“大学生村官、三支一扶、西部计划、选调生”等一系列政策的实施使越来越多的大学毕业生、研究生甚至博士生选择留在了中西部地区就业,一些市、县乃至乡、镇、村有了大学毕业生的身影。中西部地区开始加快人力资本积累步伐,随着人力资本回流进一步推动中西部地区经济增长。
(4)收入转移效应。在人口流动过程中部分劳动收入可能转移到人口流出地,有利促进了中西部地区人均收入和人均消费水平增加,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区域差距扩大的趋势。
(5)“干中学”效应。通过人口流动可能形成了对东部发达地区“干中学”效应,有利促进了知识、技术和观念在中西部地区传播与扩散,有利促进了中西部地区人力资本的提高。尤其是人力资本较高的农村劳动力返乡之后,他们的人力资本给当地的生产生活带来了新活力和新动力,有利促进了中西部地区经济增长。
4研究结论及政策建议
“收敛谜题”告诉我们,理论模型表明携带人力资本的人口流动,促进了发达地区经济增长收敛速度,同时降低了欠发达地区经济增长收敛速度,导致区域差距扩大,然而实证结果却表明,区域经济同时存在新古典收敛机制和内生经济增长收敛机制。
上述结论意义在于,如果没有国民教育整体水平的提高,人口流动促进区域经济增长就不能有效地缩小区域差距,更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区域差距扩大矛盾。资本、技术和FDI往往倾向于流向人力资源丰富、人口素质较高、法制环境良好和市场化程度更高的地方。人力资本如果没有一定程度的积累,再多的投资恐怕也是徒劳的。在改革开放之前“三线建设”时期,通过倾斜性投资政策,中西部地区得到了大量投资,却没有缩小区域差距。然而西部大开发政策的实施吸引一大批高层次人才参与建设,有力地促进了西部地区经济发展。所以,只有当欠发达地区人力资本存量突破一定的临界水平时,人力资本报酬递增的特性才有可能发挥作用,经济也才有可能走向具有高增长率的“高水平稳态”发展道路。由于攜带人力资本的人口流出给欠发达地区造成人力资本损失,要改变这一现状,人为限制人口流动(如户籍制度)缩小区域差距显然不可取。要使区域经济协调发展,从根本上解决区域差距扩大的矛盾所蕴含的政策含义包括:①以往认为区域间经济差距主要是物质资本投资差异较大,近年来,中西部地区物质资本投资增长很快并不低于东部地区,所以,区域间经济差距主要还是在人力资本水平显著偏低上。国家在继续实施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战略、中部崛起战略以及西部大开发战略的同时,改变单纯追求物质资本投资的局面,而应是物质资本与人力资本投资相匹配的战略;②提高国民整体人力资本水平。流动人口受教育水平与其就业和收入直接相关,所以,政府、社会、企业和个人要继续加大对基础教育的投入,包括职业教育,做好职业技能培训、开发和利用,如汽车维修工、数控机床、电子技术等高技工人才的培训。特别是对初中毕业后进入就业市场的青年一代流动人口,通过设置“技能门槛”,如职业教育程度或工作技能等方式,强化对他们专业技能的培训,只有当他们的人力资本水平跨过一定的门槛时,才能够凸显其竞争优势,从而彰显知识富民的力度;③政府财政支出要从经济领域转到公共服务领域,解决好就业市场体制问题促进人口双向有序流动,如培训制度、用工保护制度、社会保障制度、工资制度等,此外,还要提高流动人口福利待遇问题如提供住宿、子女入学和法律援助等便利。为发挥新古典经济收敛机制和内生经济收敛机制的作用努力创造有利环境。
总之,本文为这一领域的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视野和方法,随着今后统计数据的完善,可能的“谜题”还有待进一步验证。
(编辑:田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