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在黄州

2017-02-15 17:51张璐
现代交际 2016年20期
关键词:黄州转变苏轼

张璐

[摘要]世人熟知苏轼号“东坡居士”。其实,在他人生的前四十个岁月中,他只是“苏子瞻”。真正让这个大文豪在人至中年摇身变为苏东坡,并且完成其人生中最重要作品的原因,是乌台诗案之后的黄州生活。这四年的生活,完成了“苏子瞻”向“苏东坡”的转变。本文详述苏轼的“子瞻”生涯与“东坡”生涯,以及他人生中这场盛大的“突围”与华丽的转身。

[关键词]苏轼 东坡居士 黄州 转变

[中图分类号]I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49(2016)20-0090-02

一、子瞻其人

用“平步青云”四个字来形容苏轼青壮年时的政治文坛生涯,虽然浅薄了些,但是很贴切。彼时的他,在文坛上太过于璀璨,以至于把其他人比得无处可安。再者,由于他对待政事谨慎客观,又能深切体察百姓所需,敢于发声,勤于亲为,在同僚及民间都有着很高的声望,备受敬仰,皇帝也很敬重他,所以他一路从凤翔判官升任湖州太守。

此时的他,还是子瞻。

苏子瞻什么样呢?

他天真烂漫,性情真切,恣意潇洒,幽默善良。他是很有活力,并且有趣的。这些性格品质也全部体现在他的为文创作之中。

关于天真烂漫与性情真切,文学大家早有定论,广为接受的是林语堂先生给出的评价:“苏东坡的人品,具有一个多才多艺的天才的深厚、广博、诙谐,有高度的智力,有天真烂漫的赤子之心——正如耶稣所说,具有蛇的智慧,兼有鸽子的温柔敦厚……他保持天真淳朴,终身不渝。政治上的勾心斗角与厉害谋算,与他的人品是格格不入的;他的诗词文章,或一时即兴之作,或是有所不满时有感而发,都是自然流露,顺乎天性,刚猛激烈。”[1]正如他诗作之中提及的“春鸟秋虫之声”,最能体现这一点的诗句是:“猿吟鹤唳本无意,不知下有行人行。”一语道破嫁接情感于他物的弊病,体现出一个诗人对自然万物的无限尊重,这一点独立于北宋很多顾影自怜的词作者之外,显得尤为难能可贵。很多文人写过“悼亡词”,不乏一些在文坛上有鼎足之要的人,可是真正打动人心、传于后世的实在是很少的,苏轼的《江城子》便是其中最经典的一篇。“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无惊泣之用语,惟夫妻之倾诉,悲从中来,思念深远。苏轼不似其他有名之人,他从不轻易给别人写墓志铭,如若动笔,一定是因为他认为这个人值得写,并且自己对其有深切感怀,所以他一生虽只写了七篇墓志铭,却篇篇经典。

他的恣意潇洒也许是其性格中最易被人察觉的一部分,体现在词作上便是我们今日常谈的“豪放”。豪放者,并非“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而是不为物役,轻逸洒脱。在他初到京城做官的途中,他的这份超脱就与他的诗才完美融合了:“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但是青壮年时候的苏子瞻,并不止“洒脱”这么简单,或者说,不是那么纯粹,就如光芒,除了“亮”,还有“刺”。他自己也曾承认,他的性格比较急躁,虽有无限才学,但由于性子耿直,并且会无意识的展露才气,因此会遭人嫉妒,埋下祸根。不光如此,关键他还爱开玩笑,这就有点让人哭笑不得,玩笑开得好,那就是幽默,但如果讥讽不当,那就让别人如鲠在喉了。比如他在凤翔当官时,与一位武人出身的陈太守相处得挺不融洽,所以苏轼便趁着在凌虚台上写碑文的机会,在文章中小小地讽刺了一下陈太守,这就是有名的《凌虚台记》。陈太守事后并未计较,苏轼也在后来的交往中发觉这个陈太守是个有度量、负责任的好官,所以二人修好。当然,苏轼的这些个小玩笑都是无伤大雅的,从我们今人眼光看来,更类似于孩子似的顽皮。

他态度中真正的强硬与耿直,只有在事关国家百姓的时候,才严肃起来。他不在乎朝堂的倾向,他只知道百姓想要什么,所以他永远在那颗赤子之心的驱使下,用高超的文笔,舒尽心中所感,哪怕得罪权贵,他也要一吐为快。在杭州做官时,他写了几首和诗,开头都是顺承的,连起来看便是:“天雨雪,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兽在薮,鱼在湖,一入池槛归期无。东望海,西望湖,山平水远细欲无。君不见,钱塘湖,钱王壮观今已无。”当权派看到这里已开始坐如针毡,危险就此酝酿。苏轼是善良而天真的,他以为天下人都同他一样识对错,却不明白哪怕同朝为官的儒者,眼中所见还是利字当先。他的这份光芒,终于在神宗元丰二年,给他引来了近乎灭顶的灾难,史称“乌台诗案”。

二、东坡居士

宋神宗元丰三年(公元1080年),正月初一,换个说法,大年初一,中国老百姓最重要、最喜庆的节日。在这样一个家家户户团圆庆贺的日子里,遭受了近半年牢狱之灾的苏轼离开家眷,带着官场和文坛泼给他的脏水,以一个流放者的身份,向一个偏远而破落的地方走来——黄州。

从一个身居要职、蜚声文坛,以文采口碑见著于世的大文豪,突然在一场“莫须有”的乌台诗案的洗礼下,变成了一个挂着闲职被贬蛮荒的罪人,并且人人见而远之。在苏轼踏入黄州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已在不知觉间,沉淀下无数的变化。余秋雨先生是这样形容初到黄州的苏轼的:“他很疲惫,他很狼狈,出汴梁,过河南,抵黄州,萧条的黄州没有给他预备任何住所,他只得在一所寺庙中住下……他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完成了一次永载史册的文化突围。黄州,注定要与这位伤痕累累的突围者进行一场继往开来的壮丽对话。”[2]

历史是奇怪的。我们今日熟悉的“东坡”二字,是在苏轼四十五岁之后才被叫开的,也就是说,无论是文化史还是群众读者,都肯定了苏轼在“东坡”时期的标志性,似乎“苏东坡”才是苏轼性格与人生中最本质又最令人倾心感佩的那个亮点,哪怕黄州三年实际是他最困顿、落寞的时期。在这场“文化突围”中,“苏子瞻”成了一个渺远的的背影,而“苏东坡”,却用一种永不退色的姿態走到高远的天边,开始熠熠生辉。

这里我们需要明确一件事:苏轼从“子瞻”到“东坡”,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变化?

他从繁华跌入孤独,从恣意走向深远,从俗世文豪化身自然之友。

神宗元丰三年,二月初一。从这一刻起,苏东坡开始了他的黄州生活。首先,他要接受的是这片还处于半生态化的土地,以及凭他的俸禄难以养活的一大家人。

还有一件让他措手不及却在意料之中的打击:他出事后,写给朋友的信件,一封都没有得到过回复。他在写给李端书的一封信里如是说:“得罪以来,深自闭塞。……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3]短短几个月,他就从万众瞩目跌落到“亲友无一字”的地步,他没有抱怨任何人,相反地,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过去实在是太锋芒毕露了。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他也的确陷入了一个精神上极度孤独的境况。文采非凡、书法精湛这些词在“罪人”的标签下只是风中一面可笑的旗帜。这种孤独就像一枚小小的砝码,看似不重要,但已经改变了苏东坡性格的倾向。正如他所作的《卜算子》:“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他的那种恣意洒脱无时无刻不在的光芒,已经慢慢收敛,转而变得深邃。我们在他黄州期间的作品中,几乎看不到类似于《凌虚台记》这种暗藏针刺的作品,他更多时候是在“谈笑于死生之际”,亦或是“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哪怕是在他境况转好,结交许多朋友之后,他性格里那种“独立一方”,隐于人中的状态,都是依然存在的,他也终于从耀眼,变为温暖。

可是这并不是说他变得胆怯而压抑,只不过他的洒脱与天真发生了一些变化,用他自己的话说叫:“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林语堂先生说:“苏东坡最可爱,是在他身为独立自由的农人自谋生活的时候。”[1]这句话我非常赞同,我甚至认为,在黄州的这几年耕作生活,对苏轼成为“东坡居士”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前面提到,苏东坡在黄州的经济状况并不乐观。他在《答秦太虚书》中说:“初到黄,廪入既绝,人口不少,私甚忧之,但痛自节俭,日用不得过百五十。每月朔,便取四千五百钱,挂屋梁上,平旦用画叉挑取一块即藏去叉,仍以大竹筒别贮,用不尽者以待宾客,次贾耕老法也。度囊中尚可支一岁有余,至时别作经画。”可见苏轼在黄州的日子的确是不好过的,甚至到了要“计划经济”的地步,这也直接导致了他后来的农民生活——开垦东坡,修建雪堂,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而苏东坡从庙堂走向自然,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根据记载,他的农场占地十亩,在黄州城东,坐落山坡之上,坡侧就是著名的雪堂。春天插秧,夏季播种,秋季收割,冬季休养。在很多士大夫眼里视为粗鄙的农耕生活,却让苏东坡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欢喜与安心,他的日子与心情一天天变得好起来。在这样略微辛苦的生活中,他是快乐的。有诗为证:“老夫作罢得甘寝,卧听墙东人响屐。腐儒粗粝支百年,力耕不受众人怜。”[4]乐于耕种的他还喜欢自己做菜,全然不顾什么“君子远庖厨”这种酸溜溜的话,我们今日熟知的“东坡肉”便来自于他的发明。他甚至这样给自己定位:“吏民莫作长官看,我是识字耕农夫。”如今的苏东坡已不再是那个门庭若市、千金难求一字、众星捧月的大文豪,而是一个真正的百姓之友与自然之友。

有些批评家评论苏轼,说他后期思想消极,我对此不敢苟同。苏东坡从未变为一个虚无主义者,他比任何人都体谅百姓冷暖。一次与友人交谈,他得知鄂州有溺婴的陋习,非常伤心,马上提笔给鄂州太守写信,恳请他尽快采取措施,纠正这种恶习。再者,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苏轼离任黄州后,百姓为纪念他,将他酿的酒冠名“东坡酒”,甚至把他爱吃的食品,都冠以“苏糖”“苏果”“苏饺”之名③,一个不为人民做实事的官员,又怎能受如此爱戴?可见,苏东坡说自己“忠歌为黎元”并非夸大其词。

遭遇贬谪的文人,尤其是经历了非常严重的政治挫折的人,大都变为消极的避世者抑或怨怼不平的愤世者。苏东坡没有成为他们中的任何一种,反而在经过此番磨难后达成了他一生中最璀璨的文化艺术成就:诞生于黄州的三篇“赤壁”。而他真正成为家喻户晓的“苏东坡”,也正是由于这三篇经典之作。黄州对苏东坡的洗礼与成就,算得上是中国文学史上的惊鸿之笔了吧。

【参考文献】

[1]林语堂.苏东坡传[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

[2]余秋雨.山居笔记[M].上海:文汇出版社,2006.

[3]马兴荣.读苏轼黄州时期的词[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3.

[4]王元明.蘇轼的故事[M].北京:新华出版社,1986.

责任编辑: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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