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那三年

○阿 郎

高中那三年

○阿 郎

机班船欢快地航行在清澈的乐安河上，在破旧的帆布包裹的小船舱里，我和沿河各村上来的老乡们挤在一起。老乡们见我带个大木箱，大声说：“是要去县里念书吧？”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老乡们又问是念哪个学堂，我大声说：“县一中！”言语中有些许羞涩，亦有些许骄傲。

我能不骄傲吗？上世纪90年代初，在我们那个人口特别多的农业大县，乡下孩子能进一中读书很不容易，考上一中就意味着有机会考上大学，考上大学就意味着可以离开家乡的土地，有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未来了。

然而这骄傲在船靠岸后没多久便没了。县城的码头人山人海，没人会注意你的存在。14岁的我矮小瘦弱，扛起木箱吃力地往问好的一中方向走，虽然县城离家不过80里，我却顿时有了背井离乡的感觉。鼻子酸酸的，身上冒着汗，走到离校门不远的磨子桥时，又累又委屈，泪珠终于滚出了眼眶……

整个高一我都是在委屈与自卑中度过的。报名时就发现自己已不再是当年班上的学习尖子，成绩在班上只是中等，老师对我也不再刮目相看了。班上的同学来自全县各地，都是很不容易考上重点高中的，都以学业为重，平常交流并不多。为了各自有更多的学习空间，县城以外的同学大多在校外租了房子，这让同学之间的来往就更少了。我又性格内向，来县城读书后一天到晚几乎不说话，每天上课、下课、吃饭，两点一线。这期间最大的改变就是食欲非常好，每天上午最后一节课才刚开始我就觉得饿了，开始在脑海中盘算中午吃什么菜，有时候想着想着口水都出来了，赶紧低下头用袖子擦掉。

学校边上有个很大的湖，大概因为在县城以东，就叫东湖。我租的房子在东湖边上。那个年代租房子不像现在，都是房东家里空出一间房，租户跟房东全家住在一起。我的房东有个很奇怪的家庭，家里五个成员：一对夫妻、两个女儿，还有女儿的外婆。丈夫在县建筑公司工作，几乎不在家住，大多时候家里只有四个女人。我念高一的时候，小女儿念初一，大女儿念初三，都已经亭亭玉立了。尤其是大女儿，身体已经鼓鼓囊囊，迎面撞上让我明显嗅到一种扑鼻的气息。我的目光慢慢不由自主地在她身上飘移，放学回来后除了关心吃什么，就是关心她在不在，有时候甚至想偷看她，偷看她写作业，偷看她梳头……

那一年的很多个夜晚，书读读就读不进去了，有时候我坐在书桌前发呆，有时候独自爬上楼顶的平台，望着东湖上空的月亮，听浪涛起伏的声音，心里也跟着起起伏伏，找不到方向。

高一就这样在一动不动中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房东家的大女儿初中毕业考入地区卫校，去了300里外的上饶读书。我如释重负。但没过多久发现，她走了，我依然无法沉下心来，心里总感觉空空的。以前放学后就是待在房东家，写作业或者发呆；现在却待不住，一有时间，我就一个人出去，跨过磨子桥，到县城周边和大街小巷晃悠，从五一路晃到建设路，从东门口晃到西门口。瞅瞅沿河街的小饭馆，看看七里巷的麻花摊，瞧瞧南码头的大帆船。

有时候走着走着也会停下来。有一天大半夜，我就着昏黄的月光慢悠悠晃荡在狭长的解放街上。街上的人们大多进入了梦乡，偶尔听到一两声婴儿的啼哭和母亲的哄逗。忽然发现街边有间屋子依然亮着光，不只亮着光，还飘出了音乐。这音乐让我停下了脚步，听着听着，渐渐觉得心跟着如水般的旋律宁静下来。后来我知道了这是爱尔兰人恩雅的作品。后来，在很多个思绪不宁的夜晚，我用那个年代的单放机和盗版磁带，把大量大量的音乐塞进自己的耳朵。

高二就这样走走停停又晃过去了。

高三学校抓学习更紧了，隔三差五组织模拟考试，每天早○上曾7点绯早龙读，晚上自习到10点。我的成绩依然是中游。那个年代，一中考上大学的学生比例大概是总人数的十分之一，所以必须是班上的尖子才有希望。班主任说我看起来很认真，实际上却不然。他说过我多次，而我依然如故。但有一天我突然改变了……

那是个周末，我绕着湖晃一圈回来后已是中午，拿起筷子和洋瓷大碗在做饭的阿姨家等饭吃，在一个小竹凳上坐下来后，感觉屁股底下有本书。书已经很破了，封面都没了。我拿起来随手翻翻，却在不知不觉中迅速进入了这书的故事。我打饭后边吃边读，饭菜的滋味已全然不觉。书里少平少安两兄弟的艰辛奋斗，黄土高原的风土人情让我热血沸腾，一口气读到傍晚时分。读完后怎么都坐不住，我来到郊外，顺着夕阳的方向开始奔跑。

那天我跑了有十几公里，跑回房东家后依然兴奋。我拿出平时味同嚼蜡的历史书、政治书，一段一段，一篇一篇，大声地念，念得头都开始发昏。从那以后我感觉自己像换了一个人，课堂上全神贯注、心无旁骛，放学回到房东家后，要么大声背书，要么埋头抄书。到最后，三年的文科书本我几乎倒背如流。实在坐着酸了，眼睛累了，我又到郊外去跑，虽然有时候跑得也很疲惫，但心如直线，指向远方。

我的成绩开始突飞猛进。高考前6月最后一次模拟考试，我已经进了全校文科前10名。7月的高考也顺风顺水，我如愿考入了省城的大学。

时隔多年后想起那三年，我不禁也感慨万千。感谢房东家的女孩，让一个少年的情怀得以安放；感谢恩雅和她的音乐，让一颗起伏的心归于平静；感谢那半本《平凡的世界》，感谢路遥，他不仅让我爱上文学，更在我人生最关键的时候给我力量，让我像一匹小马一样，学会奔跑，永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