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中东:危中有机又一年

2017-02-14 13:42刘中民
当代世界 2017年1期
关键词:阿拉伯中东大国

刘中民

冲突和动荡仍旧是2016年中东的关键词,民族宗教矛盾和域内外大国博弈不断交织。在经历中东变局以来的长期动荡后,发展和稳定成为中东地区国家和人民的共同诉求,尤其是阿拉伯国家避乱求治的愿望更加强烈。民心思定、避乱求治、寻求发展,或许是动荡中东的希望所在。

DOI: 10.19422/j.cnki.ddsj.2017.01.016

2016年的中东形势延续了中东变局以来转型与动荡相互交织的基本特征。一方面,中东地区动荡在继续加深、扩散和外溢,并突出表现为沙特与伊朗断交危机、美俄大国博弈加深、土耳其政变未遂、“伊斯兰国”在欧洲和中东发动多起大规模恐怖袭击、打击“伊斯兰国”的反恐斗争艰难、政治解决叙利亚问题陷入僵持、库尔德问题升温、油价持续低迷、中东国家转型艰难等危机事态。另一方面,经历长期动荡的中东也出现了乱中求治的一线生机,从地区层面看,尽管域内外大国的博弈不断加深,但政治解决叙利亚危机等地区热点问题,共同应对恐怖主义和难民危机,加强打击“伊斯兰国”国际合作的共识有所增强;从国家层面看,中东国家的转型进程仍然十分艰难,但人心思定、避乱求治、寻求发展正在成为地区国家和人民的共同诉求。

美俄大国博弈加深,

但并未走向全面对抗

在全球战略层面,2016年中东动荡持续加深的根本原因在于美国和俄罗斯中东战略的调整以及二者之间的复杂博弈,但二者的关系处于有限对抗、竞争与合作并存的状态,并没有走向大规模的全面对抗。

总体收缩和可控型领导构成了美国中东战略的基本特征,这是美国放松叙利亚政策、缓和与伊朗关系、对打击“伊斯兰国”投入有限的根本原因;而俄罗斯则在美相对退缩的同时,以军事打击“伊斯兰国”助力叙利亚巴沙尔政权,加大对伊朗、埃及等地区大国战略投入等方式加大对中东事务的介入,同时以中东作为突破乌克兰危机后战略困境的主攻方向。美退俄进的战略态势以及双方围绕叙利亚危机、打击“伊斯兰国”、争夺地区力量的矛盾都使地区热点问题和地区力量的分化组合更趋复杂化,使中东问题成为梅德韦杰夫所谓“新冷战”的重要组成部分。

但同时也要看到,俄罗斯对中东战略投入的增加仍是一种基于局部利益的有限性投入,俄罗斯尚不具备与美国和西方全面争夺中东的实力与意愿。因此,美俄中东博弈具有有限性和可控性的特点,双方在叙利亚问题、打击“伊斯兰国”问题上仍存在合作和利益交换空间,双方的关系并未走向全面的大规模对抗。2016年美俄关系的态势表明,双方曾围绕叙利亚问题和打击“伊斯兰国”进行频繁互动,双方甚至曾经于2016年9月就叙利亚危机达成停火协议,这表明双方有合作的意愿,但由于分歧严重,停火协议很快化为泡影。随后,双方又在10月份的联合国安理会上相互否决,使法国和西班牙、俄罗斯各自提出的叙利亚问题决议草案均未获得通过,足见双方的分歧之深。从未来的发展趋势看,美俄将围绕叙问题政治解决、打击“伊斯兰国”、积极争取地区大国问题上展开争夺,但双方也会围绕地区热点问题进行有限的合作。

地区格局持续失衡,

但任何地区大国都难称雄

从中东地区格局层面看,当前中东乱局的根源在于中东剧变、美国中东战略调整、“伊斯兰国”异军突起等因素导致地区格局重建困难重重,始终难以形成相对稳定的力量平衡结构。在2016年,中东地区格局的失衡进一步加剧,突出表现为土耳其、沙特两强的战略环境持续恶化,其大国雄心勃勃更因内外交困而连续受挫。

首先,以沙特与伊朗为核心的两大阵营的地缘政治和民族、教派对抗日趋固化,但双方的对抗更多为代理人竞争,并未走向全面的直接对抗。过去几年来,沙特与伊朗围绕巴林、叙利亚、伊拉克和也门展开了持续的代理人竞争。2016年伊始,沙特与伊朗断交危机导致双方的对抗公开化、阵营化,双方的矛盾并非简单的教派矛盾,而是争夺地区主导权的地缘政治矛盾、阿拉伯民族与波斯民族矛盾、逊尼派与什叶派矛盾三大矛盾的叠加。双方对抗的态势呈现龃龉不断但又不会走向战争的“新常态”,中东国家日渐分化成沙特阵营、伊朗阵营和中间阵营。制裁被解除后,伊朗的崛起势头日趋明显,但仍难在短期内走出长期遭受制裁的困境;对沙特来说,虽然其大国地位仍在,但因伊朗崛起、低油价冲击、外交困境、沙美盟友关系倒退而陷入了严重战略焦虑。

其次,土耳其基于谋求大国地位、争夺地区主导权、解决国内库尔德问题等多重目标四面出击,但其大国雄心在2016年严重受挫。近年来,土耳其在巴以问题上与以色列交恶,在叙利亚问题上与伊朗角力,在穆斯林兄弟会问题上与埃及塞西政权斗法,在库尔德问题上与伊拉克、叙利亚发生冲突,在叙利亚问题和打击“伊斯兰国”问题上与俄罗斯博弈,甚至在争夺逊尼派主导权和伊斯兰世界主导权问题上与沙特存在竞争,并多发挥负面作用。在2016年,土耳其深受未遂政变、库尔德问题、恐怖袭击频发等问题的冲击,伴随“阿拉伯之春”初期的风光不再,土耳其外交已经趋向谨慎和内敛。

最后,传统地区大国权势异位,其力量重组远未到位,埃及和以色列的地位虽不容小觑,但均难有大的作为。从埃及、沙特、伊朗、土耳其、以色列五大地区支点国家的力量对比态势看,除上述伊朗、沙特、土耳其三强外,埃及因国内动荡和经济不振地位大降,但塞西政权正在谋求重振埃及地区大国地位,成为地区大国的基础依在。以色列安全环境大幅改善,经济和科技实力雄厚,使其成为中东地区大国中的另类稳定国家,但除在巴以问题采取更加顽固保守的政策外,以色列根本不具备主导地区事务的条件和能力。

总之,在当前的地区格局中,各主要大国的不利地位进一步凸显,各方均难以主导地区事务,其积极影响是各大国的对外战略将趋于谨慎理性,为政治解决地区热点问题创造了条件;其消极影响是地区格局继续失衡将导致地区失序加剧,并严重影响地区安全和稳定。

中东国家转型艰难,

但寻求发展和稳定成大势所趋

在总体上,中东国家主要包括三种类型:一是以埃及和突尼斯为代表由乱而治的国家,其总体情况是其形势虽有所好转,但前景仍难言乐观,它们在很大程度上只是初步完成了维持国家稳定的任务,但远未找到适合自身发展道路;二是以叙利亚、也门、利比亚和伊拉克为代表的持续动荡国家,目前尚处于严重动荡之中,国家重建严重受阻;三是面临转型压力的大部分其他中东国家,这些国家均在通过政治经济改革解决长期存在的各种问题,增强国家治理能力。

上述三种类型的国家均面临沉重的转型压力,由乱而治的国家的重任在于探索发展道路和发展模式,严重动荡国家的关键任务在于早日实现稳定,而面临转型压力国家的重任在于通过改革缓解和释放矛盾,通过发展转型避免重蹈“阿拉伯之春”的覆辙。对于前两种类型的国家,2016年仍处于转型与动荡相互交织的胶着状态,并无新的突破;面临转型压力的国家则有两点值得注意的现象,即海湾阿拉伯国家正在积极推动国家经济发展的转型,而土耳其未遂政变的发生则暴露了其面临的深刻压力。但从整个地区层面来看,人心思定、避乱求治、寻求发展正在成为地区国家和人民的共同诉求。

首先,沙特代表的海湾合作委员会国家即传统的能源大国,在积极探索国家转型,力图通过实施中长期经济计划摆脱单一的经济结构。在2016年,沙特提出了“2030愿景”规划,阿联酋制定了“2021战略规划”,卡塔尔也制定了“2030国家发展规划”,试图摆脱对石油的依赖,实现经济的多元发展,但其前景仍有待观察。

其次,未遂政变的发生反映了土耳其存在的深层次矛盾和危机。在2016年,经济增长放缓、恐怖袭击频发、埃尔多安强推总统制、外交困境加深以及未遂政变的发生,都表明土耳其自正义与发展党执政以来的十余年繁荣稳定正在发生改变。当前,世俗与宗教、国家与社会、威权与民主、军队与政府、民族与宗教、国族与族裔的矛盾,构成了当前土耳其转型过程中面临的主要问题。土耳其的政治、经济与社会发展均进入了深刻调整与转型的时期,并有可能陷入经济衰退和政治动荡的双重困境。

最后,在经历中东变局以来的长期动荡后,发展和稳定成为中东地区国家和人民的共同诉求,尤其是阿拉伯国家避乱求治的愿望更加强烈。有民意调查显示,由于政局长期动荡、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泛滥、经济持续低迷,无论是阿拉伯民众还是知识精英,对所谓“阿拉伯之春”都已经丧失信心,并强烈渴望国家实现政治稳定和经济发展。例如,一项名为《阿拉伯舆情指数》的调查显示,对“阿拉伯之春”持积极态度的阿拉伯民众的比例已经从2013年的61%下降至2015年的34%。2016年的《阿拉伯青年调查》数据显示,53%的阿拉伯青年认为稳定比民主更重要,持相反态度的比例仅为28%。因此,民心思定、避乱求治、寻求发展,正在日益成为中东地区国家和人民的共同诉求,这或许是动荡中东的希望所在。

(作者系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所长,教授)

(责任编辑:苏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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