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鸿昀,韦舒馨
舞蹈理论
天津地区民间舞蹈传承发展研究
王鸿昀,韦舒馨
天津地区民间舞蹈有着独特的文化背景和传承历史。本文从天津民间舞蹈的起源、历史、现状、前瞻四个层面入手,对其传承与发展进行了历时性的纵向梳理与归纳:总结出天津地区民间舞蹈在漕运文化、民间信仰、民俗活动的共同作用下产生;从明清至今经历了“兴盛——变革——复苏——危机”的发展历程;在当今凭借不同经济来源保存了会、队、团三种传承载体,但在现代化大潮影响下仍面临着人员、场域、受众、审美等问题,不得不对其进行组织改革和表演创新;最后以文化性和艺术性的视角进行展望,得出天津地区民间舞蹈未来的传承与发展势必要在记录传统和大胆创新的统一中实现。
天津 民间舞蹈 民俗舞蹈 传承 发展
中华民族有着灿烂的舞蹈文化,其中属于自娱艺术的民族民间舞则是最能反映人民劳动生活和审美情趣的舞蹈形式。无论汉族聚居地还是少数民族聚居地,各个地域在不同地理历史条件和文化背景的影响之下产生了风格各异的民族民间舞蹈。纵观历史,从汉代的“乐府采诗”开始,直到近代的“秧歌运动”,这些优秀的民间舞蹈文化在长期的历史积淀中逐渐得到专业领域的接受和认可,逐渐从自娱性的原生态艺术向表演性的舞台艺术过渡,进而有了“民族民间舞专业”在当代的建立。天津作为距离都城最近的港口城市,自古以来就承载着深厚而多元的历史文化。作为一座移民城市,天津融合了河北、安徽、江苏、河南、山东、东北等各地区的文化艺术,是中国北方民间信仰的集散地,也是中国北方曲艺的集散地,更是中国北方汉族民间舞蹈的集散地。进入近代以后,作为通商口岸的天津更成为中西方文化艺术碰撞交融的大本营。正是在这样丰富多元的文化基因的作用之下,形成了天津地区独特的民间舞蹈风格。然而,在过去中国各地民间舞蹈蓬勃发展的几十年里,天津地区的民间舞蹈艺术却并未得到专业舞蹈工作者们重视,其专业性研究和创作领域仍是一片尚未开垦的处女地。而在当今飞速的社会现代化进程中,天津地区的诸多民间舞蹈正面临着生死攸关的传承危机,对其进行研究和保护迫在眉睫。在此形势之下,天津音乐学院舞蹈系自2009年开始对天津民间舞蹈进行挖掘研究,深入田野,累计采风时长已达70小时以上,采集了诸多珍贵的影像资料和口述史资料。本文便以上述研究成果为依据,将天津地区的民间舞蹈作为研究对象,用历史的、发展的眼光对其传承脉络和发展趋势进行深入系统的分析。力求通过本文为天津地区民间舞蹈艺术的挖掘和研究打开全新的局面,并以此作为对其进行进一步创作开发的理论先导和学术支撑。
(一)漕运文化
天津是一座因漕运而兴起的城市。天津地处“九河下稍”之地,海河与北运河、南运河、永定河、潮白河、子牙河、大清河、金钟河等水系汇集于此,流入渤海湾。公元1153年,金朝政权迁都燕京(今北京),为便利都城漕粮入京,金朝政府于1205年将隋炀帝时期开凿的御河从静海县独流村改道至天津的三岔河口,与入京的潞河交汇。到了元代,海路漕运兴起,江南漕粮北运,河路和海路都要经由天津再转运大都(今北京)。由此,天津凭借依河傍海的独特地理环境和临近都城的特殊位置,一改古时“滨海荒地”的旧称,成为中国北方的漕运重镇。正所谓“舟车攸会,聚落始繁”,汇聚在此地的人们依托漕运码头大兴鱼盐之业,船夫、渔夫、盐工、脚行(搬运工)等码头人员也随之大批出现。长期从事这些职业的人们练就了强健的体魄,过硬的脚力催化了高跷艺术的传入和发展,常年的负重则为“宝辇”、“杠箱”等艺术形式提供了体能上的支撑。漕运文化影响下的城市建立和人口特征,为天津民间舞蹈的产生创造了人文基础。
(二)民间信仰
天津的民间舞蹈与其独特的信仰空间有着密切的联系。天津是一座移民城市,除了“燕王扫北”时大批徽军入津屯垦外,漕运、经商、逃荒等因素也促使苏、皖、鲁、豫等地的移民迁入天津。由于文化基因的多元,造就了天津地区群神杂居的独特信仰空间。妈祖、道教、佛教以及理教、药王、关公等各种民间信仰分布于天津各个聚落,并在一定程度上互相交融,构成了天津地区民间舞蹈产生的思想因素。例如汉沽地区的飞镲是祭拜道教碧霞元君时进行的表演,宝辇跑落是祭拜天后娘娘(妈祖)时的仪仗,法鼓则既是佛教中净化人心灵的法器,又是对道教诸神祭拜时表演的乐器。在众多信仰之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对海神——天后娘娘(妈祖)的崇拜。由于天津的居民多以鱼盐为业,长期行船出海,因此格外渴求海神的庇佑。随着人们的崇拜不断加深,天后娘娘的功能也从保佑海事平安被扩大到了送子、赐福、医病等生活的各个方面,成为天津人眼中的更具实用主义意义的全能女神,位于宫南宫北大街(今古文化街)供奉天后娘娘的天后宫也就成为了天津最核心的宗教场所之一。这种多重信仰交织共存的独特氛围,造就了天津民间舞蹈审美性与实用性兼具的特性。
(三)民俗活动
从宗教祭典演化发展而来的各种民俗活动为天津地区的民间舞蹈提供了特定的场域条件,其中最为隆重的就是天津的皇会。天津皇会原称娘娘会,是天后娘娘诞辰的祭典和出巡仪式,每年农历三月二十三日前后,社会各界人士都汇集到天后宫献祭酬神、上香祈福,各路民间花会表演也都到此为娘娘献艺。相传乾隆皇帝下江南途径天津时恰逢会期,观会后感其民风淳朴、技艺精湛,甚为欢喜,于是御赐了黄马褂、金项圈、龙旗等宝物给花会成员。由此,娘娘会改为了皇会,其仪仗和规模也更添了几分皇家的贵族气派。清代崔旭在《津门百咏》中这样描写皇会的盛况:“逐队幢幡百戏催,笙箫铙鼓响春雷。盈街填巷人如堵,万盏明灯看驾来。”①(清)崔旭:《津门百咏》,转引自《天津皇会·刘家园祥音法鼓老会》2014年6月。皇会在当时的热闹与繁盛可见一斑。捷兽、中幡、吹会、灯亭、法鼓、宝辇、杠箱、高跷等数百道花会表演汇聚于此,以娱神之名兼娱人之事,在技艺的互相较量中不断丰富和提高。除了皇会之外,天津的城隍庙、北仓东顶娘娘庙、妙峰山碧霞元君庙等庙会也都为民间舞蹈艺术提供了施展技艺的平台。正是在这些非理性精神与理性活动兼具的民俗活动构成的特定场域之中,天津地区的民间舞蹈找寻到了其传承与发展的空间。
(一)新中国成立前
1.明清时期天津地区的民间舞蹈
明清时期是天津地区民间舞蹈形成最为集中的时期,也是发展最为充分的一个时期。自明清市民文艺兴起以来,贴近现实生活、反映世俗百态的文化艺术广受欢迎,成为该时期的特有审美准则。作为世俗艺术代表的民间舞蹈便从中获得了发展的文化空间。明代永乐二年(1404年)天津建卫,天津民间舞蹈随之产生。流传于后世的各道民间花会相继成立,并就此流传百年,比较有代表性的有:产生于明代永乐年间的“侯家后永音法鼓”,产生于明代万历年间的“葛沽宝辇跑落”,产生于清代顺治年间的“锦衣卫桥和音法鼓”,产生于清代乾隆年间的“同乐高跷”,产生于清代道光年间的“百忍京秧歌”、“刘家园祥音法鼓”等。直至民国成立前,天津民间舞蹈的发展到达了最鼎盛的时期,共有秧歌、高跷、法鼓、杠箱、中幡、狮子、龙灯、旱船等75种舞蹈,608道花会。这些民间花会组织活跃在皇会、庙会等民俗活动中,有组织地出会、踩街进行表演,形成了争奇斗艳的艺术盛景。现藏于北京中国历史博物馆的《天后宫行会图》就生动地描绘了清代天津天后宫祭祀海神娘娘时各道民间花会行会表演的盛况。
2.民国时期天津地区的民间舞蹈
中华民国成立后,国外文艺开始传入中国。天津作为中国北方重要的对外通商口岸,首当其冲受到西方文艺的影响。外国的电影、音乐和舞蹈频频传入,交谊舞、摩登舞等欧美舞种受到归国学者、驻华外使、以及学生等群体的欢迎。在西方艺术的浪潮下,人们的审美倾向开始发生变化。天津的民间舞蹈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冲击,但其发展传承的脚步并没有被阻断。尽管几经战乱,天津仍然于民国四年(公元1915年)、民国十三年(公元1924年)、民国二十五年(公元1936年)举办了三次皇会。虽然此后再没有举办过皇会,但许多曾经参与过皇会的民间舞蹈却仍然以“会”的形式保存了下来。
(二)新中国成立后
1.文革前天津地区的民间舞蹈
新中国成立后,依据全新的国内形势和党的文艺方针,天津成立了一些新型的群众文艺组织。这些组织将传统的民间舞蹈形式与反映革命生产的内容相结合,创编了《码头工人舞》、《搬运工人舞》、《海河的早晨》、《渤海渔歌》等诸多兼具民族精神与时代精神的新作。天津地区的民间舞蹈在广泛的群众文艺活动中又迎来了一次新的高潮。1949年2-5月,为庆祝天津解放、庆祝“五一”,天津举行了几次全市性声势浩大的游行联欢活动;同年10月2日,为了庆祝新中国的成立,更是举行了约30万群众参加的盛大庆祝大会;60年代的各项文艺汇演的兴起也为群众的民间舞蹈提供了演出的平台。在文字资料的留存方面,河北省群众艺术馆于1958年开始对全省②天津市行政区划于1958年被划入河北省,1967年恢复直辖市。故1960年河北省群众艺术馆整理民间舞资料时也囊括了天津地区的民间舞蹈。的民间舞蹈进行全面系统的挖掘整理工作,天津地区的《法鼓》《竹马》《飞镲》等民间舞蹈的动作、曲谱、场记等均以文字的形式被记录了下来。可惜的是,这些珍贵的资料在“文化大革命”初期被当做“四旧”全部焚毁,天津地区民间舞蹈的传承和发展遭到了被禁锢的厄运。
2.文革后天津地区的民间舞蹈
文革期间,天津民间舞蹈被迫中断,与传统信仰相关的庙会活动被视为封建迷信,传承百年的表演器具也被当做“四旧”而损毁。尽管在群众的保护下,部分老会的“家当”得以保存了下来,但也均遭到了破坏性的打击,元气大伤。80年代改革开放后,大批民间老会纷纷自发集资购置道具和乐器,重新办会。到1983年2月春节期间,天津16道民间花会恢复了演出,天津市举办的首届灯节燕园花会演出就有100多个音乐、舞蹈、木偶节目参加。天津民间舞蹈的繁盛虽已不及文革前的水平,但终究也从沉寂走向了苏醒。1990年出版的《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天津卷》收录了当时流传于天津地区的高跷、秧歌、法鼓、跑落、小车会等560余种舞蹈形式,并对其中最富有代表性的45种进行了详细记录。进入21世纪之后,各大民间舞蹈组织在人员老化、经费不足、社区拆迁、受众流失等问题的影响下,再次面临了传承与发展的瓶颈。
(一)活态传承的载体
由于各方面因素的影响,天津地区很多民间舞蹈已经逐渐消亡,成为了人们口中的历史。现今仍保持其活态的舞种不过百种,分别以老会、表演队、艺术团等为载体延续其传承。
1.自发性的传统老会
“会”又名“花会”,是天津地区现存最多的民间舞蹈传承载体。“会”本指各宗教场所年节时举行进献祭祀、出巡游行的民俗活动,如“庙会”、“香会”,以及天津的“皇会”等等。久而久之参加这些民俗活动的各类团体的组织形式,便也都以“会”来命名。“会”的性质有服务性和表演性两种,前者如司消防职能的“水会”、司组织职能的“扫地会”等,后者如“高跷会”“登杆会”“法鼓会”“吹会”等。随着社会组织形式的变革,服务性的会由于丧失了其作用而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而表演性的会却因承载着精湛的技艺保存至今。目前天津地区比较活跃的老会主要有“刘家园祥音法鼓老会”“小关公议高跷老会”“西码头百忍京秧歌老会”“海下同善高跷老会”“普乐八蜡庙老会”“葛沽宝辇老会”等等。老会多以村为单位,由村民们自发组织,成员皆为本村的居民,一家几代男丁均为会员的“父子会”“祖孙会”“兄弟会”甚为常见。由于传承的地缘性和血缘性较强,这些老会对于传统的礼节、程式、动作、音乐的传承相对完整,对于物质性的设摆、器具的保存也更为精心。其出会绝大多数是非盈利性质的演出,会内的经费来源主要靠会员们的集资和村民的补贴,外联、后勤等工作也均由会员及其家属自己完成,技艺传授和排练演出也都利用业余时间口传身授。尽管会员们不吝惜时间精力和金钱,但这些民间艺人的条件和能力毕竟十分有限,由于资金、场地、人员等问题,这些群众自发组织的传统老会的传承形势也并不乐观。
2.盈利性的表演队伍
民间舞蹈的表演队是在传统老会的基础上发展变化而来的一种新型组织方式,以汉沽地区的飞镲队为代表。汉沽的飞镲队原本是各个村落的飞镲会,但在面对老会资金紧张、组织松散等困难时大胆求新,转会为队,演出性质也从公益性转向了商业性。现在汉沽共有蔡家堡飞镲队、龙武飞镲队、飞镲龙狮艺术团、看财女子飞镲队等12支飞镲队。这些飞镲队除了在传统的民俗活动中出会表演外,还承接红白喜事等商业性演出。飞镲队组织性很强,分工明确,有经纪人专职联络安排演出事宜,传授技艺也由专门的教练完成。表演队的成员结构也突破了地域和性别的限制,凡是爱好飞镲并遵守规定的人都可以加入。有的飞镲队则会在新成员加入时与其签订协议书,书面明确安全责任等事宜,具有现代企业合同制的特征。飞镲龙狮艺术团更是率先申请了国家的商业演出许可证,成立了飞镲龙狮艺术有限公司,更为制度化地管理人员、资金和演出。盈利性表演队这种新型载体的出现,不仅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组织的资金来源,更促进了演员的职业化,扩大了民间舞蹈的推广范围和影响力,为天津民间舞蹈的传承开辟了一条可行的新路。
3.政府支持下的艺术团体
文化部门旗下的群众性民间艺术团体对于天津地区民间舞蹈的传承也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隶属南开文化宫的南开区民间艺术团就是此类团体的代表。改革开放后,老会复办的浪潮在天津兴起,但一些老会却陷入了“瘫痪”的境地——曾经的民间艺人年事已高,无法再进行表演,而花会长期的中断又导致其没有新一代的继承人。以文艺干部钱志强、李君武为首,南开文化宫的一批文艺工作者深入老城,广泛采集民间舞蹈,对这些“瘫痪”老会的成员进行采访,并根据老艺人口述还原了这些已经濒临失传的艺术形式,并集训了一批年轻的艺人,组建了南开区民间艺术团。该团对高跷、杠箱、旱船、中幡等10道民间花会进行了吸收和加工,其中五虎杠箱、中幡、二贵摔跤等均已是天津“独一份”的技艺。艺术团突破了传统老会单一技艺的传承模式,每位艺人均可胜任多个形式的表演,仅靠本团成员就可完成一整场演出。在专业教师的指导下,艺术团将传统老会的节目加以情节化改编,对于演员的技艺要求也更加精益求精,并且根据现代人们的审美习惯在伴奏乐队中加入了电子琴、唢呐、笙等旋律乐器。由于该团隶属于文化部门,因此有相对多的机会参与国内大型演出,还曾经将天津的民间艺术带到了日本。这种小型、精致的传承载体无疑为天津民间舞蹈的传播创造了极大的便利条件。
(二)传承面临的问题
尽管天津地区的民间舞蹈以各种不同的形式传承其香火,但是在日新月异的社会变革下,这些优秀舞蹈文化的生存仍是步履维艰。在社会现代化的冲击下,天津的民间舞蹈面临着诸多难以避免的问题。
1.生产方式改变带来的人财两缺
民间舞是来源于劳动人民生活的舞蹈。天津地区民间舞蹈最初的创作者正是当地码头工人、渔民和菜农。农、渔等生产方式的周期性较强,且一个聚落的生产周期基本一致,因此聚落的大部分成员每年都有充足工闲和农闲时间,各种民间舞蹈便是他们集体释放剩余精力、丰富日常生活的最佳活动。但是在农业现代化进程的影响下,社会对于农业人口的需求呈负增长趋势,外出务工或在村镇企业打工等则成为农村居民最主要的生产方式。年轻一辈外出求学毕业后不愿回老家的情况则更是常见。青壮年人口外流、工时弹性减弱,以及劳动群体解散,使得当今的民间舞蹈难以再寻充沛的人员条件。现今的传统老会大多都陷入了人员不足的困境,现有可随时参与演出的人员在年龄和数量上都已经无法满足表演、伴奏、后勤等方方面面的需求,而有充分的时间和精力去学习和排练的继承者又难以找寻。不仅人力方面如此,在资金方面这些老会也面临着不小的困境。解放前为老会提供资金支持的旧式民商企业在今日已不复存在,现在老会出会车马、服装道具等会内的各项费用均由会员们自发集资,也有部分老会规定会员们每月交几元钱的会费用以维持日常开销,但数量仍在日渐减少的会员们对于整个老会生存的开销来说终究是杯水车薪。在生产方式改变影响下的人员不足和资金匮乏,是天津地区的民间舞蹈传承路上的最大难题。
2.城市化建设带来的社区解体
天津地区民间舞蹈传承的另一个大敌就是城市化进程中的老区拆迁。由于民间舞蹈的传播与传承具有地缘性的特点,表演群体和受众群体都受到传统社区的限定,“一村一会”“一村一舞”的情况比较普遍。以社区为单位,民间舞蹈的表演场地和观众群体较为固定,对某个舞种的接受度和认可度也都达到最高。而在现代城市化的大趋势下,老区的拆迁改造已经覆盖到了天津的大部分城区,给民间舞蹈的传承带来了极大的影响。一方面,传统老会的成员散居到各处,聚集到一处排练演出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另一方面,喜爱观赏民间舞蹈的受众失散,使得热闹的民间艺术被视为“扰民”的噪音,显得与都市化的生活格格不入。“中营后同乐高跷老会”、“同乐花鼓老会”等诸多老会都在城市化的进程中被迫解散,“西码头百忍京秧歌老会”则在现代新型社区的角落中维持着“挤”出的一片天地。相比之下,“刘家园祥音法鼓老会”则较为幸运,作为当时旧村整体还迁的试点,基本保存了原有社区的人员结构,这也使得“祥音法鼓”成为天津地区活态传承最好的舞种之一。城市化对于社会的发展具有积极的意义,但对于传统的民间舞蹈艺术,在某种程度上却是一场灾难。
3.科技创新带来的审美转移
进入21世纪以来,科技的发展日新月异,电视、电脑、智能手机等新型媒体的出现为人们的娱乐创造了更多的可能,特别是互联网的普及使人们可以随时随地欣赏到世界各地的各类艺术。另外,当今人们的生活压力大、节奏快,与这些轻松便捷的新型媒体相比,传统民间舞蹈需要特定场地和特定时间的劣势就显现了出来。并且天津的民间舞蹈表演的大多是传统节目,更有一些老会明文规定不允许对师承的动作和鼓点做任何的变化。这种保守的节目安排与当下受众群体的审美取向相距甚远,促使大众的审美趋势愈发向新型艺术转移。在新型媒体冲击下,老会的传统传承观念无疑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为保留天津地区的民间舞蹈的原生性作出了一定的贡献,另一方面也对其在未来的发展设置了障碍。因此,如何在保存其原生态面貌的基础上寻求发展,怎样使厚重的传统艺术适应现代人快餐式的审美眼光,就成了当今老会艺人和文艺工作者们最应当思考的问题。能否找到传统与创新之间的平衡点,已然是天津民间舞蹈能否保持其活态传承的关键。
(三)新时代的改革与创新
面对如此严峻的传承危机,天津各个民间舞蹈的表演组织纷纷进行自救,从组织和表演两个层面进行了改革与创新。
1.组织改革
针对人员和资金不足的问题,各道传统老会纷纷对自身的组织形式进行了改革。首先体现在会与会的合作上。各道花会之间本存在着技艺上的竞争关系,不会将自己的表演和训练方法外露,因此各会之间几乎没有联合演出的传统。但在现今的传承困境下,表演器具损坏或是人员严重缺乏的老会比比皆是,因此这种会间的合作使人员和器具得到充分的整合,实现了资源共享、优势互补。例如,“锦衣卫桥和音法鼓老会”在人员老龄化严重无法演出的情况下,将仅存的器具无限期“借”与“柳滩德音法鼓老会”;演出人手不够时到其他会“借”人的情况现在也十分普遍。其次,在对学员的招收原则上也作出了重大的改革。各个老会纷纷打破原有的地缘性观念,面向社会各界广泛招收学员,更是将原本没有表演资格的女性也纳入了民间舞的表演队伍,尽可能地扩大传承群体。再次,老会普遍对前场的仪仗执事进行了简化和缩编,或仅保留后场的表演队伍以节省人员需求和出会的开销。此外,承接商演、转会为企等手段也为民间舞蹈的传承扩大了资金来源。这些组织改革均在一定程度上使天津地区民间舞蹈传承中人力与财力不足的问题得到了缓解。
2.表演创新
针对节目缺乏新意、受众流失等问题,一些团体对节目的表演进行了多个层面的创新。一些老会对演出的服装和道具进行了改良,以适应现代人的审美习惯。例如“杨营杠箱会”本是衣衫褴褛,甚至赤膊表演的“花子会”,但在新中国成立后,老会的成员们已经为表演者设计了三次服装,道具箱子上也写上了“国富民强”等具有时代意义的字样。有的老会则对整个表演的程式进行了简化,如“刘家园祥音法鼓”就会根据主办方规定的时长对所表演的曲目进行筛选和重组,以迎合现代人对“短、平、快”的小型节目的偏爱。还有一些团体对表演的动作进行了创新,如汉沽地区的飞镲队就依据女队员的特点加入了突出女性柔韧与英气的动作,增加了节目的看点。另外,南开区民间艺术团则不断为高跷、旱船等舞种加入故事情节,提高了民间舞蹈的审美综合性。这些表演层面的创新为天津民间舞蹈的传承打开了思路,是一种相对有效的自救方式,但也对其原生性特征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损失。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民间舞蹈的存在源自于保护性传承与创新性发展两个动力因素。传承是发展之根本,发展是传承之手段。因此,对天津地区民间舞蹈的保护必然是保留文化传统和进行艺术创新的“双管齐下”。一方面对原生形态的民间舞蹈作以全面的影像和文字记录,另一方面遵循艺术的发展规律对现存的民间传统舞蹈进行系统的加工与创新。力求在保护其文化完整性的基础上增加其艺术性和影响力,使之在新时代依然能够保留其生存与发展的空间。
(一)文化性保护
1.文化档案的建立
对于天津民间舞蹈原生形态的保存,最重要的就是文化档案的建立。目前,很多舞种传承都进入了瓶颈期,艺人老龄化与传承乏人的现象普遍比较严重,诸多技艺性很强的舞蹈动作和唱词曲谱濒临失传。因此,将天津地区民间舞蹈的动作、程式、音乐、服饰、道具、礼仪等作以全面的、完整的、详细的记录迫在眉睫。天津音乐学院舞蹈系师生已经成立了“天津民间舞蹈课题研究组”,深入天津市各个老区及周边乡镇进行实地采访和田野考察。运用录音、录像、文字记录等方式对“西码头百忍京秧歌”“天安寺同乐回族武高跷”“刘家园祥音法鼓”“八蜡庙高跷”“葛沽宝辇”等七个舞种进行了详尽的记录与研究,并已整理出了近十万字的研究报告,天津地区民间舞蹈文化档案已初步建成。随着研究的推进与记录的不断更新,该文化档案也将日益充实,成为囊括音频、视频、文字、图片的系统型立体式档案,为后世保存最纯正、最原生的天津民间舞蹈资料。
2.“非遗”保护的完善
由于现今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机制的不完善,诸多已经被列入“非遗”名录的天津民间舞蹈依然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只管找,不管保”的情况依然存在。很多“非遗”舞种被从民间挖掘出来后,仅仅以设立展板的形式进行宣传,并没有开展行之有效的保护活动。以至于一些舞种在坐上“非遗”席位后仍然呈萎缩的发展趋势。完善传统的“非遗”保护体系,借助旅游业、演出业、教育业等平台,发动学校、社区、企业等社会各界力量为天津民间舞蹈创造良好的传承和发展环境,多给予其表演展示与教学传承的空间,切实给予“非遗”团体技术和资金的支持,才是对“非遗”的真正保护。
(二)艺术性传承
1.风格性教学体系的建立
针对天津地区民间舞蹈传承断层的问题,一个有效的解决途径就是将其传统“口传身授”的自发传承模式体系化。应着力推动天津民间舞蹈进入课堂教学,编制天津民间舞蹈教材,使之成为天津地区专业艺术院校的必修课程,使艺术人才与艺术门类相对接,让技艺的传承有的放矢。天津音乐学院舞蹈系“天津民间舞蹈课题研究组”成立以来,始终坚持以天津民间舞蹈的原生形态为样本进行归纳和提炼,总结出“楞劲儿”“韧劲儿”“哏劲儿”“飒利劲儿”四个符合天津人性格的舞蹈风格特点,并且依据此风格特点进行本科生天津民间舞教材的编制,力求向社会推出一部完整的、具有地方特色和训练价值的天津民间舞教材。
2.风情性舞蹈作品的创作
一个舞种能否立足,最关键的就是要看该舞种是否能够不断涌现出好的作品。天津地区民间舞蹈想要得到业界和观众认可,就必须为之创作出一批优秀的剧目。而这些剧目不仅是要以天津的民风民俗为题材,更是要运用纯正的天津地区民间舞蹈语汇,从内容到形式都要展示天津人幽默风趣、坚韧不拔的地域精神。正所谓“讲好津门故事,舞出津沽风采”。天津音乐学院舞蹈系早在2009年就开始了对天津地区民间舞蹈的创作,并于2013年推出了《津沽风情》舞蹈专场晚会。整场晚会节目均由天津元素构成,“糖人”“太平鼓”“快板”“泥人张”“百忍京秧歌”等天津的文化符号贯穿全场,较为生动地展示了天津地区独有的文化特色。《津沽风情》的创作演出是保护、传承天津民间舞蹈的一次尝试,为后续的分类挖掘、整理和创作奠定了基础。如今,各类民间舞种的风格性动律的挖掘和教学组合的延展为下一步深入研究和创作提供了更为丰富的素材。
3.风俗性群众活动的开展
传承发展天津地区民间舞蹈的另外一个关键就是培养受众。如若说现代科技的进步使人与人的直面距离拉远,迫使民间舞蹈失去了生存的土壤,那么风俗性群众活动的开展则是将人们从虚拟空间拉回广场,重拾民俗记忆。课题小组在天后宫妈祖诞辰等几次民俗活动的采风中发现,天津当地民众对于民间舞蹈艺术依然带有很高的热情,特别是对一些不常演出的舞种更是有较高的关注度。由此可见,在此类风俗性活动中,群众的地域认同感和荣誉感得到了激发,对民间舞蹈传承与发展也会投入更多的热情。因此,各级文化部门应当多与学校、社区等群众组织联合,广泛开展群众活动,为天津地区民间舞蹈的传承与发展开拓场域,积累受众。
天津地区的民间舞蹈是天津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因漕运而起,伴信仰而生,依民俗而兴。从明清时期的繁盛到动荡年代的衰落,再到新时代的复苏与危机,沉淀了几百年来天津乃至全中国的社会更迭和文化变迁,天津民间舞蹈至今依然凭借成员集资、商业演出、政府支持等不同的途径维持着其活态传承。在当今飞速发展的现代化、城市化、信息化社会进程中,天津民间舞蹈又一次面临人员、资金、场地、受众等严峻的问题,舞蹈艺人们也纷纷进行组织的改革与表演的创新,但其传承趋势仍然不容乐观。由此可见,要保护天津的民间舞蹈,仅仅靠热爱是远远不够的,因循守旧、固步自封的传承方式带来的只能是与受众愈发的疏离。任何事物的兴衰都是时代的选择,天津民间舞蹈想要更好地延续其传承与发展就必须紧跟时代发展的步伐。现实证明,唯有做到文化责任感与艺术创造力、人才储备与地缘条件的有机统一,才能使天津地区的民间舞蹈得到更好的传承与发展。作为坐落于天津的专业艺术院校,我们应当充分利用地缘和人才方面的优势,以更为科学的视角和方法推动天津民间舞蹈符合艺术规律地传承与发展。这一使命的完成,从地域文化的角度看,拓宽了天津地区艺术研究的领域、促进了对天津传统民俗文化的保护和发展;从舞蹈专业的角度看,则丰富了中国北方民间舞蹈种类、为中国民族民间舞蹈体系增添一抹嫣红;从文化多样性的角度看,这一任务的完成对继承与弘扬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具有着十分积极的意义。希望通过本文能够唤起更多文化、艺术领域的同仁们对于天津地区民间舞蹈的重视,共同为中国本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做出努力。
[1]冯骥才:《天津皇会文化遗产档案丛书·全十册》,山东教育出版社2013年6月版。
[2]吴晓邦:《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天津卷》,中国舞蹈出版社1990年10月。
[3]吴晓邦:《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河北卷》,中国舞蹈出版社1990年10月。
[4]茅慧:《新中国舞蹈事典》,上海音乐出版社2005年5月。
[5]胡朴安:《中华全国风俗志》,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11年。
[6]天津市地方志编修委员会办公室、天津市文化局:《天津通志·文化艺术志》,天津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
[7]天津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天津简史》,1987年。
[8]刘泽华:《天津文化概况》,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0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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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冯德:《舞坛纵横——冯德舞论、舞评、舞籍精选》,人民音乐出版社2008年7月。
[11]李思思:《对天津民间舞蹈文化的挖掘与研究》,天津音乐学院学士学位论文,2013年。
[12]孟頔:《对“津沽秧歌”起源、传承与保护探究》,天津音乐学院学士学位论文,2013年。
[13]王方:《津沽秧歌发掘研究综述》,天津音乐学院学士学位论文,2013年。
[14]浦苇彤:《天津民间舞蹈文化的艺术特征与发展探究》,天津音乐学院学士学位论文,2014年。
[15]张晗:《“津沽秧歌”教学体系的建设》,天津音乐学院学士学位论文,2014年。
[16]王嘉雯:《天津民间“小车会”舞蹈的发展脉络及舞蹈动作形态研究》,天津音乐学院学士学位论文,2016年。
[17]何宜欣:《探究天津市汉沽飞镲》,天津音乐学院学士学位论文,2017年。
[18]刘子瑄:《天津市回族武高跷探究》,天津音乐学院学士学位论文,2017年。
[19]魏天慈:《天津地区民间乐舞“法鼓”初探——以天津三大法鼓为例》,天津音乐学院学士学位论文,2017年。
[20]于巧珺:《葛沽宝辇会中的跑落表演研究》,天津音乐学院学士学位论文,2017年。
[21]陈洁:《天津妈祖文化研究》,天津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年。
[22]蒲娇:《民间庙会稳态性研究》,天津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3年。
[23]董焱:《天津民俗舞蹈的传承与发展》,《大舞台》2011年第8期,第178-179页。
[24]董焱:《津门民俗舞蹈的生态环境剖析》,《北京舞蹈学院学报》2011年第3期,第82-86页。
[25]姚怡暾:《浅谈天津皇会中的民间歌舞》,《甘肃农业》2011年第5期,第52-54。
[26]谭汝为:《漕运与天津城市及城市文化形成的关系分析》,《中国地名》2012年第1期。
[27]尚洁:《妈祖文化与天津》,《天津市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0年第1期,第60-64页。
[28]姚旸:《论皇会与清代天津民间社会的互动关系——以<天津天后宫行会图>为中心的研究》,《民俗研究》2010年第3期,第168-181页。
[29]史静:《论中国传承人口述史的集体性——以天津民间老会为例》,《文化遗产》2016年第4期,第47-80页。
[30]史静:《天津妈祖信俗标准化与在地化的博弈嬗变》,《齐鲁艺苑》2013年第3期,第9-16页。
2017-07-06
J618
A
1008-2530(2017)03-0114-10
王鸿昀(1962-),女,天津音乐学院教授,舞蹈系主任,硕士研究生导师,天津民间舞蹈研究项目组组长;韦舒馨(1995-),女,天津音乐学院舞蹈系2016级舞蹈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天津民间舞蹈研究项目组成员。(天津,300171)。
本文为天津市艺术科学规划项目中“天津地区民间舞蹈的挖掘与研究”课题的理论研究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