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能源安全内涵是一个随时间推移而不断丰富的理论范畴,时至今日已呈现出多极发展的态势,表现在:从一种能源的定位扩展到多种能源的诠释,从一国范围内扩展至世界范围,成为国际化的专业术语。能源安全的研究呈现出从以定性研究为主逐渐转向以定量研究为主的发展趋势。与此相适应,能源安全战略也发生了重大转移,表现在从单一国的石油战略延伸到整个能源的全球战略,从经济战略扩展至政治、军事和外交等领域。随着信息技术发展以及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的发展,能源安全的范畴还将会进一步扩展。
关键词 能源安全;国际石油价格;能源战略;能源评价模型;能源互联网
[中图分类号]F2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673-0461(2017)01-0001-05
能源安全问题从产生之日起就引起了国内外众多学者的高度重视,并由此引发了广泛讨论,能源安全的内涵出现了多种不同的解释。综合国内外近年来的文献,可从研究问题的视角归纳为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关于能源安全的内涵问题;二是关于能源安全的发展战略问题;三是关于能源安全的研究方法问题。
一、国家能源安全内涵
能源安全的内涵是一个基本面的问题,它是研究能源安全其他问题的基础。目前国内外学术界对能源安全内涵有着不同的理解,主要有以下几种观点。
第一种观点认为,石油安全是能源安全的核心问题。这种认识来源于20世纪70年代石油危机时人们对能源安全问题的最初理解。随着时间的推移,对这个问题的认识也在不断的深化。在坚持这一基本共识的前提下,人们的认识也出现了一定的分化。一部分学者认为,稳定的能源供应和合理的能源价格是能源安全的核心问题。吕致文(2005)认为,能源安全主要指一国拥有主权或实际可控制、实际可获得的能源资源,从数量上和质量上能够保障该国经济在一定时间内的需要和参与国际竞争的需要以及可持续发展的需要。我国的能源安全问题的实质是能源储备、供应结构与能源消费结构不完全匹配,并且程度在不断加深的问题,而不是一个总量供应问题。由此,我国的能源安全问题可理解为石油安全问题,或者油气安全问题。目前的能源安全问题主要集中在国际石油价格的波动对国民经济的影响上,从某种意义上说,怎样在合理的价格水平上得到我们需要的石油资源,是我国能源安全战略的核心问题[1]。持这种观点的一些学者还进一步认为,20世纪80年代之前,国家能源安全的概念主要强调能源供应安全及其价格稳定两方面。而有些学者则认为,石油的运输安全是能源安全的基本面问题。比如,秦晓虽然认为,无论是从长远还是从全球的观点来看,能源安全问题就是石油安全问题,但他把能源安全划分为3方面的内容,一是投资和控制境外石油资源,二是建立国家石油战略储备,三是通过控制能源运输确保石油供应链的安全。与此相联系,石油供应链的安全成为国家能源安全的前提和保障,中国实施世界能源战略核心问题是海运供应安全,应把能源运输归入国家安全战略框架之中[2]。显然,这是一种单纯强调和突出石油这一种能源安全特殊重要性的观点。在20世纪两次石油危机期间或者前后,具有代表性意义。但随着石油危机的消退和逐渐远去,这种观点逐渐受到了挑战。实际情况是,虽然石油仍然非常重要,但它的安全性问题并非常态性的,而是集中性的。常态性的安全问题往往要么是能源总量供给不足问题,要么是石油之外的其他能源问题,比如电力问题等等。由此也出现了其他一些关于能源安全问题的新观点。
第二种观点,把煤炭安全问题作为能源安全的核心问题。这种观点虽然也是把能源安全主要视为某一类能源品种的安全,但这种能源不再是石油,而是煤炭了。比如,朱成章(2012)就认为,煤炭和煤电的安全是中国能源安全的核心问题。我国富煤缺油少气的资源禀赋,决定了只有依靠煤炭资源才是解决能源供应安全的可靠途径[3]。笔者在过去的研究中也持这种观点(周新军,2008),但与上述学者不同的是,笔者认为现阶段甚至未来一个比较长的时期,中国的能源安全主要是煤炭运输的安全,既包括运力短缺的问题,也包括运输途中对空气所造成的污染问题。从更深层次来看,还涉及到能源运输方式的优化选择问题[4]。把煤炭这种能源作为能源安全的核心问题,就世界范围而言可能并不具有普遍性的意义,但是却非常适合中国的能源结构特点。在我国的能源生产与消费实践中,常态性的问题却是煤炭的供需脱节,虽然煤炭生产不成问题,但运输却是经常困扰供需双方的常态问题。
第三种观点,认为国家能源安全概念包括以下两方面的含义:一是经济安全性,二是能源使用的安全性。Maull把能源安全界定为能源的经济安全(供给安全)与能源的生态环境安全(使用安全)的统一[5]。国内学者将这一观点做了进一步延伸。比如,张磊、郑丕谔(2006)认为,能源供给保障是国家能源安全的基本目标,是“量”的概念,对应于一定的时间,并受一定的技术经济水平的限制;而能源使用安全则是国家能源安全的更高目标,是“质”的概念[6]。相对于前两种观点,这种观点不再把能源安全定义在某一种能源上,而是强调能源总量的安全性;同时,也不在只强调它的经济性问题,同时也强调它的使用安全性问题。
近年来,国内对能源安全内涵的研究出现了宽泛的趋势。能源安全不仅包括某一种能源的安全问题,而且也包括其他主要能源以及总的能源供给的安全问题;不仅包括国内的能源安全问题,也与世界能源安全问题紧密相联。比如,黄晓勇等人就认为,能源安全是个全球性的问题,没有全球能源安全,就没有单个国家的安全。那种过度追求自身安全而以邻为壑的单边主义政策并没有带来安全,相反却给全球各国带来了灾难[7];不仅包括能源供给安全问题,同时也包括能源的使用安全问题。在复合的能源安全结构中,实际上存在着一个层次结构,笔者曾对能源安全的这一层次结构做了初步划分(周新军,2012),能源安全包括3个层面的内容,依次为:能源供应链安全;能源使用安全;能源结构安全。相对于国外发达国家,我国的能源安全主要集中在第一个层面上,同时需要兼顾二、三两个层面的安全[8]。但缺乏细化研究,没能对每一个层面应包含的要素等问题进行深入研究。
上述各种观点虽然是从不同的角度诠释了能源安全的内涵,但其考察的对象主要是石油问题,不同点在于对石油问题的认识和关注面不同。从能源问题形成的背景来看,这些观点都有其合理性,都概括了能源安全的最基本内涵,但同时也存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能源安全内涵随时间和国情而发生变迁的事实,尤其是对能源安全的层次结构缺乏深入研究。而且,正如Christian Winzer(2012)所指出的那样,能源安全的内容并没有得到比较清晰的界定,从而使得难以测量和平衡与其他政策目标的关系[9]。因此,从发展的角度看,这些观点还存在着进一步改进和完善的必要。
二、能源安全战略选择
学者们从不同的角度提出了保障能源安全的各种战略构想。首先是全球能源安全战略选择问题。张磊、郑丕谔认为,随着全球政治经济一体化步伐的加快,各国的能源安全战略存在许多共同性:一是高度重视国内企业节能降耗技术的发展和对于产业结构的调整,尽可能减少对能源的浪费;二是国内和国外两种能源资源开发利用的合理配置,能源资源来源渠道多元化、运输方式多样化,分散风险,运用市场手段转嫁和规避风险[6];三是高度重视国家能源安全及其对于环境质量,经济竞争力的影响,并制定相关法律法规作为依托。黄晓勇等人认为,全球能源安全战略主要包括3个方面,一是控制全球流动性的快速增长,这是关键,理由是合理的石油价格是全球能源安全的基础,石油价格已成为在全球进行利益分配的基础工具;二是要建立更为合理的能源消费结构,分散能源供给风险;三是推动区域性能源消费市场的进一步融合。这些区域包括东北亚区域能源市场、东南亚区域能源市场、中亚区域能源市场和北太平洋能源市场。通过这些区域市场来大大改善区域内的能源系统安全状况[7]。范必从能源价格的视角提出能源安全战略。他认为,为了稳定能源价格、照顾到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工业化的需要,有必要建立一个包括能源生产者和消费者在内的集体安全体系。在这个体系框架下,主要能源生产国与消费国坐在一起,共同讨论能源政策、市场建设、定价机制、运输通道安全等重大问题,并且形成有约束力的机制和共同行动的步骤,从而稳定石油、天然气价格[10]。
在全球能源战略选择的同时,其实各国均有各自的能源安全战略选择问题。斯科特L.蒙哥马利认为,关于能源安全,各国将继续坚持打自己的小算盘——美国靠海外石油,中国靠进口,欧盟依赖连接俄罗斯的天然气管道,欧佩克则指望全球的石油需求。美国一直把“能源独立”作为其能源发展的战略目标,但他认为,“能源独立”既是不可能的,最终也是不明智的[11]。因为美国超过90%的交通运输要靠石油来驱动,石油需求大约占全球的1/4,对石油的严重依赖使得美国不可能在短期内切断与主要石油供应国的联系。尽管随着近海油气田的开采,以及页岩气、页岩油为代表的非常规油气的成功开发,美国“能源独立”取得重大进展,油气对外依存度出现重要拐点。因此,绝对的能源独立,是一个不受欢迎的能源孤立主义的幻想。
针对中国的能源安全战略选择,学者们也从不同角度提出了若干个观点。樊纲、马蔚华提出要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能源安全体系,包括:高效合理的能源利用体系、安全稳定经济清洁的现代能源产业体系、布局合理的储备体系、及时灵敏的预警应急响应体系、复合多元的协同保障体系等[12]。杨名舟(2012)提出了保障能源安全应把握体制、战略、市场、结构和观念5大关键问题[13]。赵庆寺(2012)认为,维护我国能源安全,需要结合全球化背景下的能源地缘政治格局和国际利益分配,综合运用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多种手段保障国家的能源安全[14]。江斌(2010)提出保障我国能源安全的战略思路和6种能力,包括供应能力、调控能力、应急能力、参与能力、影响能力和控制能力[15]。沈蕾等(2011)主张,中国能源安全的路径应从能源供给安全、能源生产和使用安全、能源运输安全、能源环境安全及能源安全预警机制等方面进行选择。健全能源管理体制、能源政策、能源市场、能源技术、能源战略储备、提高输送能力、能源环境与节能是能源安全战略框架的重要内容[16]。邹艳芬、魏晓平通过能源安全经济性和社会作用的模型分析,提出中国能源安全战略实施顺序为:建立起适应本国的战略石油储备体系→重新开设国内的石油期货交易市场→建立能源安全预警体系→实施能源国际化战略 →国内能源企业的竞争力及能源供应安全[17]。史丹等人(2013)认为,进入21世纪以来,全球能源格局正在发生新的变化,中国要注重能源大国在能源安全中的作用,有区别地与具有不同能源安全利益诉求的国家开展能源外交,在全球能源对话中积极倡导能源贸易“去政治化”,提出既有利于世界能源安全又有利于我国能源安全的新理念[18]。
这些研究存在的一些不足之处在于,一是战略本身设计的不够完整,具体表现在总体战略不完整,同时还缺乏阶段性战略目标和举措,以及比较清晰的战略路径走向;二是战略重点不够突出,存在“多面出击”的问题。因此,也需要进一步加强深化研究。
三、能源安全的评价模型
国外能源安全研究方法大多是基于能源安全多样性指数,主要包括Shannon-Wiener 指数(SWI)与Herfindahl-Hirschman指数(HHI)。其中,又以英国能源供应安全联合研究小组(JESS)、荷兰能源研究中心(ECN)、国际能源署(IEA)以及亚太能源研究中心(APERC)所开发的能源安全模型较具有代表性[19]。近年来,国外学者不断推出一些新的方法来研究能源安全。如,Benjamin K. Sovacool, Ishani Mukherjee(2011)采用一种综合方法来研究国家能源安全政策和绩效。他们将能源的可获得性、可支付性、技术发展、可持续性、控制等5个纬度分成20个组成部分,设计了320个简单指标和50个复杂指标来分析、测量、追踪和比较国家能源安全的绩效[20]。国内学者中,鞠可一等(2010)从传统能源和新能源的能源消费结构出发,对1980~2007年以来的各项指标展开回归分析,实证结果表明,单位新能源消费结构的变化对能源安全的贡献远大于传统能源[21]。吴初国等(2011)利用加权综合模型对“能源安全度”指数进行了量化描述,取值范围最高为1,最低为0,分值越高越安全。指标体系采用“综合指数—基本指标—要素指标”的层次框架,要素指标旨在反映各项影响因子的变化,基本指标反映某一方面的变化,综合指数反映总体情况的变化。由要素指标层逐级向上收敛,一层套一层地递进推演,最终形成三级框架的逻辑结构[22]。张生玲等(2012)通过建立一个简单的两时期消费最优化模型,并综合考虑本国能源与能源进口和海外开发之间、传统能源与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的开发与利用之间这两个关键的替代关系及提高能源利用效率的可能影响,得出了中国能源消费的最优跨期消费路径[23]。刘立涛等(2012)采用近20年能源经济数据,从能源供应稳定性与使用安全性两个方面构建中国能源安全评价模型,借助因子分析、ArcGIS空间分析技术、情景分析方法,对中国能源安全时空演进特征展开研究,结果表明近20年来,中国能源安全呈现一小一大倒“U”变化趋势,且目前处在大倒“U”型下降阶段。从2008年中国区域能源安全格局来看,安全区主要分布在黄河中游、西北、西南和东北地区,脆弱区主要分布在沿海地区[24]。从以上情况来看,在能源安全的研究方法上呈现多元化趋势,创新因素比较多。但总体上来看,国内对能源安全问题进行量化研究目前还处于初步阶段,研究成果还不多,深化研究的任务相对要更繁重一些。
学者们从不同的角度对能源安全问题进行了不同程度的研究,拓宽了人们的视野,丰富了既有理论。但从发展的角度来看,尚有一些不足和值得改进之处。首先,是对能源内涵的研究缺乏历史的动态感,即没能很好地把能源安全与社会经济发展的不同阶段结合起来进行分析,归纳提炼出每个阶段的能源安全特征,没有体现阶段性特征和层次感;其次,对能源安全战略框架的研究缺乏路线图和最优路径选择的比选分析;第三,定性分析多,比较缺乏对能源安全的定量分析。
四、能源安全问题研究的发展趋势
从现有的研究动态来看,研究的主要方向将会趋向于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对能源安全内涵的挖掘和提炼。在新的能源形势下,新的能源安全观正在形成,将摒弃传统能源安全观中以单一的石油安全为核心的理念,在关注石油安全的同时,也关注天然气、电力、煤炭、核能等在内的主要能源的全面安全。在能源使用安全上,将更多地关注与生态文明建设的关系。中共十八大政治报告中提出要大力推进生态文明建设,推动能源生产和消费革命,控制能源消费总量,加强节能降耗,支持节能低碳产业和新能源、可再生能源发展,确保国家能源安全。适应这一要求,能源安全的侧重点也会发生一些调整。气候变化问题使得能源安全的内涵扩展到环境的影响上。2016年4月22日,175个国家在纽约联合国总部签署了《巴黎协定》,很多国家和机构开始将努力积极推动《巴黎协定》于年内生效作为工作目标,这也就意味着2020前行动进程产生影响,特别是发展中国家关注的《京都议定书》第二承诺期。在这种情形下,能源使用安全可能会比能源供需和能源价格更被关注,那么,能源安全的内涵如何进行深化,可能成为今后的一个重点研究课题。
二是能源安全战略的研究将趋向更加全面性和开放性。能源安全内涵的丰富和扩延将带来能源安全战略研究重点的转移,将更多地从系统工程的视角,从政治、经济、能源、环境、外交、军事等多个方面展开战略性研究,并从国家战略的高度转向全球战略的视角,即将一国的能源安全与全球能源安全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在能源地缘关系发生重大变化的国际形势下,如何积极开展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能源外交,将成为能源安全战略的一个重要研究内容。
三是能源安全的定量评价研究将得到强化。由于定性分析只能通过历史经验和感性认识来判断能源形势,而通过定量分析,才能比较准确地定位能源安全的现状以及面临的风险程度。比如,运用能源安全度评价结果,可作为政策调整、形势预警的依据。因此,能源安全的定量分析将会得到不断加强。比如,对保障能源安全的优化路径选择的定量分析研究。通过对理论上可能存在的能源安全保障路径的比选分析,构建最优化的路径选择模型,也将成为未来能源安全的一个主要关注点。
四是注重对信息化条件下能源安全的研究。既往的能源危机跟能源未能充分利用和共享有着很大的关联。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这一状况将得到根本性的改善,未来能源安全问题的关键将不再是能源总量供给和价格问题,而是能否共享的问题。杰里米·里夫金认为,互联网技术和可再生能源已经开始联合打造一个能源互联网,它将改变能源的生产和社会分配方式。数亿人将在家里、办公室和工厂中生产自己的可再生能源,并且在能源互联网上共享绿色电力。物联网将大大优化能源效率,即使是在太阳能和风能设备的固定成本完全回收前,获得能源的边际成本也接近于零[25]。尤其是智能的通信/能源矩阵与基础设施,使世界上的任何企业都可以通过州际能源互联网接入并共享能源。未来,可再生能源发电量占总发电量的比例将越来越大,电力市场将因此呈现崭新的面貌,负价格将打乱整个能源行业。这种情形下,石油将被更多的可再生能源所替代,所有能源的价格将趋于零,那么,是否还存在能源安全问题呢?如果存在,能源安全的内涵又是什么呢?这些问题都需要我们作出前瞻性的分析和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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