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凡轩
柳宗元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唐宋八大家”之一,也是宋明理学的重要开启者。他作为一代文学家和思想家,在中国文化史上树立起一座丰碑。当我们慢慢揭开历史的面纱,希望探索更多背景时,我们发现除此之外推崇的还有很多,特别是他的友情观,在当今社会富有借鉴和启示的意义。
柳宗元家世显赫。祖籍河东郡(今山西永济),祖上世代为官,从汉代到唐,柳氏家族担任过尚书、中书令等要职,封公的就有三人,柳宗元曾自豪地说:“柳族之分,在北为高。充于史氏,世相重侯。”柳氏家族与李氏唐朝关系密切,成为唐王朝所倚重的三大家族之—。在唐高宗一朝,柳家同居尚书省的官员就达二十二人至多,他的高伯祖柳奭在唐太宗时就为中书舍人,高宗时为宰相,父亲柳镇也曾任太常博士等职。
柳宗元年轻得志。唐代宗大历八年(773年),柳宗元出生于京城西安,他小时候就聪明机警和超群出众,所作之文卓绝精巧,当时文林同辈都非常推崇他。贞元八年(792年),柳宗元被选为乡贡,取得了参加进士考试的资格;在贞元九年(793)时,21岁的柳宗元就进士及第、名声大振。26岁时,登榜博学宏词科,此后相继担任集贤殿书院正字、县尉和监察御史等职务。顺宗继位后,受到重用,转为尚书礼部员外郎,出入禁宫之中,参与“永贞革新”,成为当时核心权力的掌握者之一。对于这样一位出身名门望族又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他是怎样结交朋友的呢?
1.慎交朋友。柳宗元是当时受追捧的明星,正如《唐书》所说:“一时皆慕与之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交口荐誉之。”一时之间人们都敬慕而希望与他交往;那些公卿贵人争着想让他成为自己的门生,异口同声地推荐赞誉他,把能与柳宗元交往成为夸耀的资本。而此时的柳宗元“俊杰廉悍……踔厉风发,率常屈其座人”,他方正勇敢,发表议论时滔滔不绝,常常使在座的人折服;他“勇于为人,不自贵重顾籍”,总是勇于帮助别人,从不知道爱惜自己;他“少时陈力希公侯,许国不复为身谋”,把全部的心思用在为国建功立业之上,根本没有考虑其他事情,认为功名事业可以一蹴而就。所以,年轻时的柳宗元心存高远、志趣高洁,常人难以进入他的视野,成为他真正的朋友。现查阅吴文治编著的《柳宗元资料汇编》,数得上柳宗元朋友的只有韩愈、刘禹锡、皇甫湜、元稹、崔群、吴武陵等几位,这也导致柳宗元遭贬谪后,没有熟识而有力量、有地位的人推荐与引进,所以最后死在荒僻的边远之地。
2.真交朋友。柳宗元对待朋友的真心可在其“以柳易播”的故事中窥一斑而见全豹。据韩愈的《柳子厚墓志铭》记载:“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当诣播州。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且万无母子俱往理。请入朝,将拜疏,愿以柳易播,虽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梦得事白上者,梦得于是改刺连州。”此事发生的背景是元和十年(815年),柳宗元从永州(今湖南永州)司马任上被召回到长安时,他的老朋友刘禹锡也从郎州(今湖南常德)司马任上被同时召回,两个月后,朝廷决定改派柳宗元为柳州刺史,刘禹锡为播州(今贵州遵义)刺史。播州相对于柳州而言,地方更为遥远偏僻,环境更加险恶,而此时刘禹锡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要随之前往。当年(805年)柳宗元被贬永州时,其年近七十岁的母亲也随之到达,由于初到贬地,居无定所,水土不服,第二年便死于永州的一座佛寺里。这件事对柳宗元的打击很大,他在母亲的墓志《先太夫人河东县太君归祔志》中哀叹说:“太夫人有子不令而陷于大僇,徙播疠土,医巫药膳之不具,以速天祸,非天降之酷,将不幸而有恶子以及是也。又今无适主以葬,天地有穷,此冤无穷……穷天下之声,无以舒其哀矣;尽天下之辞,无以传其酷矣。”所以面对自己的朋友又要重演他的悲剧时,便推己及人,情愿冒着顶撞朝廷的罪名,主动提出以自己条件较好的柳州更换刘的播州,最后,由于宰相裴度的帮助,刘禹锡得以改派连州(今广东连州)。对于柳宗元这种大义之举,韩愈自身深受感染,他在《柳子厚墓志铭》中发出了感慨之词:“呜呼!士穷乃见节义。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征逐,栩栩强笑语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曰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真若可信;一旦临小厉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落陷阱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亦禽兽夷狄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亦可以少愧也!”韩愈联想到几十年的宦海浮沉,在人情世态的反复对比中为柳宗元的高尚品格所折服,高度赞美他对朋友的赤诚之心。柳宗元这种“贵人而贱己,先人而后己”的大义之举成为后代读者传颂不已的美谈。
元和十年(815年)六月下旬,柳宗元经过三个多月的长途跋涉,抵达柳州不久,音书全无,他登上柳州城楼,情不自禁地写下《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四州刺史》一诗,“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共来百越又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等诗句,涌起对朋友的无限思念之情,表达了对与自己同时被贬胡漳州刺史韩泰、汀州刺史韩晔、封州刺史陈谏和连州刺史刘禹锡的无限挂念,诗中其景也悲,其情也哀。此后,柳宗元作为一个失意者和孤独者的形象打动了无数文人墨客。柳宗元这份对友人的牵挂之情,激起了后世文人的情感涟漪,奏响了心灵的和弦,以致后人有“一上层楼望八荒,鸟牵愁思入苍茫……遥怜彼此俱迁谪,试问何年归故乡”和“独上层楼望海天,异乡愁思正茫然……旧游别后多零落,日断沧波只可怜”的感慨。由于柳宗元的《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刺史》首发其端,当后世读者身处异乡、怀念亲友又被山水阻隔之时,往往会自然联想到柳宗元的这一诗歌,他们或者以此为题,或者和诗一首,表达出相同的感慨之情。
3.交真朋友。刘禹锡(772-842年)与柳宗元(773-819年)从贞元九年(793年)同登进士第开始,直到元和十四年(819年)柳宗元在柳州去世的二十六年里,两人风雨同舟、休戚与共,结下了为世人所称道的友情;同时,又以诗歌为媒介,相互唱和,交流思想,其诗情与友情之深,堪为世人楷模。815年柳宗元同刘禹锡第二次并被贬谪,议论南下,途径衡阳又要分别,柳宗元出于朋友的深情,引出了“二十年来万事同,今朝歧路忽西东”的感慨,从贞元九年(793年)两人同中进士到如今,在时间上已达二十余年,在命运上几乎相同,虽然“今朝”要分别,柳宗元由此想到了“晚岁”,发出了“晚岁当为邻舍翁”的邀请;刘禹锡不仅以“弱冠同怀长者忧,临歧回想尽悠悠”回应了柳宗元对友情的抒发,而且答应了柳宗元对未来的要求,进一步想象了“藕耕若便遗身世,黄发相看万事休”的悠闲生活。
柳宗元于元和十四年(819年)客死他乡。当柳宗元在柳州去世时,刘禹锡正护送母亲的灵柩途经衡阳,当得知这一噩耗时,他“惊号大叫,如得狂病。良久问故,百哀攻中。涕泪并落,魂魄震越”。看到上次两人以诗唱和的分别之地却已物是而人非,他睹物思情,情不能自已,于是长歌当哭,以志哀思:“忆昨于故人,湘江岸头别。我马映林嘶,君帆转山灭。马嘶遁故道,帆灭如流电。千里江篱春,故人今不见。”在以后的岁月里,刘禹锡忍受着“终我此生,无相见矣……知悲无益,乃恨无已”的悲痛之情写下了《祭柳员外文》、《重祭柳员外文》、《为鄂州李大夫祭柳员外文》、《唐故柳州刺史柳君集》等一系列纪念性文献和诗歌,借以悼念对故友的哀思。
由于柳宗元没有兄弟,自己的两个姐姐已经辞世,因此临终之时,面对着儿女托孤和关涉到身后立名、浸透了一辈子心血的书稿,他首先想到了刘禹锡,决心把这些身后事托付给他。柳宗元在托给刘禹锡的信中深情地说:“我不幸,卒以谪死,以遗草累故人。”面对来自朋友真诚的信任,刘禹锡勇敢地承担了这份重担。他表示:“凡此数事,职在吾徒”和“誓使周六(柳宗元的长子),同于己子”,“遗孤之才与不才,敢同己子之相许”。在其后的日子里,刘禹锡与韩愈、崔群共同完成了抚养柳宗元的子嗣、教育其成人的责任。对于柳宗元的书稿,刘禹锡经过五年的艰辛努力,终于编撰完成,得以流传于世。
4.交超越私情的朋友。元和十年(815)柳宗元再贬柳州不久,听闻当朝宰相武元衡在上朝途中遇刺身亡,御史中丞裴度也被刺成重伤。裴度有恩于柳宗元,但武元衡是导致柳宗元再次被贬柳州的主要人物,从一定程度上说,武元衡与柳宗元是有私仇的,但武元衡与柳宗元在政治上又都竭力主张削藩平叛,有着相同的见解,正由于削藩平叛导致武元衡被地方藩镇嫉恨而杀。面对此事,柳宗元本可以幸灾乐祸,可武元衡是为国而死,在此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柳宗元写下《古东门行》一诗,诗中对朝中群臣为求自保而钳言杜口充满斥责,同时对国势的殆危充满忧虑,并且不顾个人安危要求朝廷严查刺客和幕后指使者。这时的武元衡是柳宗元政治上的朋友,柳宗元已经完全超越了私情,正是他“许国不复为身谋”之理想情怀的具体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