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新江
汉武帝时开通了丝绸之路的基本干线,陆上从长安出发,经河西走廊、塔里木盆地,翻过帕米尔高原,进入印度、伊朗文化领域,甚至远到大秦、罗马。海上从广州出发,最远到达印度次大陆东海岸的黄支国。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除了上述道路外,又开通了吐谷浑道、鄂尔多斯道等多条陆上丝路通道;海上丝路也有飞速发展,使得成都、青海、平城、邺城、青州、建康等地都受到不同文化的影响。
南北朝时期,中国南北方处于对立的状态,东晋、南朝宋齐梁陈四朝与西域,甚至北亚柔然的沟通,都要绕道四川。大体上的路线是沿长江逆流而上,到益州(今成都),再北上龙涸(今松潘),折向西北,经青海湖西南的吐谷浑王国都城伏俟城,再西经柴达木盆地。在北凉时期,因为河西政权与北魏敌对而与南朝交好,则可以翻过当金山口,到河西走廊的敦煌,与丝路干道汇合;北魏占领河西以后,则需要再向西行,越过阿尔金山口,进入西域鄯善地区,与丝路南道汇合。这条道路因为经过吐谷浑国,故称“吐谷浑道”。吐谷浑国又叫河南国,故又称“河南道”,所经之地主要在今天的青海省,故人们也称之为“青海道”。南北朝时,不少西域僧人就是走这条路到南朝的,如“释明达,姓康氏,其先康居人也。以梁天鉴(监)初,来自西戎,至于益部”(道宣《续高僧传》卷二九“蜀部沙门释明达传”)。又如“释道仙,一名僧仙,本康居国人,以游贾为业。梁周之际,往来吴蜀”(道宣《续高僧传》卷二六“释道仙传”)。他们都是行走在建业道西域丝路上的僧人。
在吐鲁番发现的一件《阚氏高昌永康九年至十年(474-475年)送使出人、出马条记文书》,有一位刘宋的使者经过高昌到柔然汗国的记录,因为这位使者是和塔里木盆地南沿小国子合国(今叶城)使者一起到高昌的,所以相信这位刘宋使者是走吐谷浑道,在楼兰地区与东来的子合使者相遇,一起到高昌。这件文书上还记录了经过高昌到柔然的使者:有塔里木北沿的焉耆国王,有北印度的乌苌使,还有印度次大陆上的笈多王国使者,表明通过吐谷浑道,南朝可以与中亚、北亚、南亚诸国沟通,也给我们绘制了一幅5世纪后期丝路交通的宏伟画面。
439年,北魏灭北凉,进而控制了整个河西走廊,势力甚至进入西域地区,打通了从河西走廊东北到薄骨律(灵州),再东行经过夏州(统万城),沿鄂尔多斯沙漠南缘,最后到达北魏首都平城(大同)的道路。这是西域各国通向北魏前期丝绸之路东部起点平城的一条捷径,远自波斯、粟特的西域使者,纷纷到平城朝贡。如太安三年(457年),“是岁粟特、于阗等五十余国并遣使朝贡”(李延寿《北史》卷二“魏体纪”,中华书局,1974年)。天安元年(466年)三月,“高丽、波斯、于阗、阿袭诸国遣使朝献”(魏收《魏书》卷六“显祖纪”)。同类的记载,不绝于史书。
海上丝绸之路是汉武帝时开辟的,最远所至的黄支国即印度东海岸的建志补罗,而考古、文献记载都证明,印度与罗马之间有海上商路的存在。东汉桓帝延熹九年(166年),有大秦(罗马)王安敦(Marcus Aurelius Antonius,121-180年在位)遣使自日南缴外,献象牙、犀角、玳瑁。孙吴黄武五年(266年),又有大秦商人名秦论,经交趾到建业。孙权为了加强海外交通,曾遣宣化从事朱应、中郎康泰出使海南诸国。他们回国后,朱应著《扶南异物志》,康泰著《吴时外国传》,记录所见所闻,可惜均已亡佚,但佚文还保留在一些书籍中。而且《道藏》所收《大清金液神丹经》中的康泰《外国传》佚文,大体上按照南海航行路线记录从交趾到安息(波斯帕提亚帝国)、大秦诸国,可以知道相对位置。
东晋南朝时期,南方经济发展,造船能力有了提高,海上交往更胜之前。东晋安帝义熙(405-418年)初,狮子国(斯里兰卡)来献玉佛像,以后往来不绝。428年。天竺迦毗黎国遣使奉表。印度以及东南亚诸国遣使来华,尤以萧梁时期为盛。除了官方的使者之外,一些高僧也取海道入华传教,如孙吴时期的康僧会,出身康居,经印度、交趾而来建业。慧皎《高僧传》记载,天竺的耆域、罽宾的昙摩耶舍和求耶跋摩、中天竺的求那跋陀罗,都是循海道在广州上岸,然后到各地的。迦维罗卫国的佛驮跋陀罗经海道而来,在青州东莱郡上岸。道宣《续高僧传》记,西天竺优禅尼国的拘那罗陀(真谛),也是由海道先睇南海,再到金陵的。
这种中印双方经海路往来的情形,到了唐朝更为普遍。《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记载的61位僧人,大约有39位是从海道往返南亚各地的。他们所走的路线又不尽相同。如明远是从交趾出发,经诃陵国(爪哇岛),到狮子国,再入南印度。义朗从乌雷(今广西钦州县)登舟,经扶南(今印度支那半岛),到郎迦戍(马来半岛北部)上岸,再到狮子洲。由此可知,当时中国通往南亚的海路不止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