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涛,姚允东,王吉永
(山东美术馆,山东 济南 250014)
也谈“融合”
——“无所容形——美国艺术家当代绘画作品展”絮语
崔文涛,姚允东,王吉永
(山东美术馆,山东 济南 250014)
“无所容形“展览为近年来难得的大型美国抽象绘画展。参展艺术家,尤其是三位美国本土艺术家(弗拉德·马丁、杰米·摩根、大卫·弗雷泽),以其丰厚的阅历、鲜明的风格,让观众领略到了文艺交流、融合的独特魅力。虽均已高龄,但探索精神和求知态度之不辍令人敬佩。本文主要通过解读三位美国艺术家的作品及言论,结合日常展览经验,针对美术领域惯常出现的“融合”话题略述己见。
无所容形;抽象绘画;融合
2017年1月11日至3月9日,山东美术馆使用三层的5个展厅举办了“无所容形——美国艺术家当代绘画作品展”。“无所容形——美国艺术家当代绘画作品展”,是多年以来,山东省文化主管部门、主要美术场馆、重要教育机构通力合作,直接引进的,展期最长的异国抽象美术作品展。展览由山东省文化厅、山东师范大学、山东省人民政府侨务办公室主办,山东美术馆、山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承办,展出了美国艺术家弗拉德·马丁、杰米·摩根、大卫·弗雷泽、任敏作品178幅。这样的引进力度、展陈规模,在有官方背景的美术展览中并不多见,尤其是涉外展览。
策展人沈揆一在为展览所著文中开篇点出:“‘无所容形’展示了四位在美国抽象艺术领域卓有成就的艺术家的作品。”[1](P10)展出作品几乎符合我们对抽象绘画的一切脸谱化印象:主题的模糊、手法的综合、笔触的发散、色彩的魔幻……在此基础上,又增加了东方的意味、媒介的多元等关键词。
去岁下半年,参与此展的筹办事项时,笔者曾对此展给予较高期许。认为展览能够对山东画坛(或者更广)带来一定的冲击,产生一定的争论(哪怕是争议)。同样不出所料的是,展览并没有激起言语上的直接争锋(私下的讨论不在少数),却也不乏具体行动。远在杭州的中国美术学院,在开展的第一时间,即派员前来洽谈展览至杭展出事宜。展览后期,淄博的美术机构亦对展览产生浓厚兴趣,尝试引至该地展出。
事实上,就整个展览的筹办过程来看,展览之所以能够成型并引起关注,关键当是沈揆一开篇之言的后一句:“这四位画家和中国也都有着很深的渊源。”[2](P10)所谓渊源,除却任敏的华人身份外,主要指的是其他三位艺术家对中国文艺都有着浓厚兴趣乃至一定修养,并曾多次来到过中国。在观念、技法、材料等多个层面上,他们的作品中或多或少地带有东方的影子。
在笔者看来,有关抽象绘画的形式感和自律性并不是本次展览应当深究的真正价值。单纯的就抽象而谈抽象,大可以将目光投向上世纪初期的欧洲。稍一偏移,也不过是二战后的美国。无论抽象的实践还是抽象的理论,无论冷抽象、热抽象还是抽象表现,都已经有大量的艺术家和理论家尝试了许多种可能,做出了详尽的解析。真正吸引我们兴趣的,是三位美国艺术家(弗拉德·马丁、杰米·摩根、大卫·弗雷泽)对中国文艺的学习、思考,并将之融入自己的艺术进行再创造的方法乃至路径。不恰当的概括,我们常谈“融合中西”,他们则是在“融合西中”(实际上远非西、中所能涵盖)。
弗拉德·马丁的作品带有最明显的中国风。他的纸上丙烯、水彩、拼贴,在视觉上给中国观众的第一印象不会陌生。因为里面似乎有我们所熟悉的线条、渲染和留白。层层堆积的浓淡墨色与透视感觉,实在是太中国。以《塞奇的日落》(1963年作)、《贺卡:“叔本华”》(1984年作)两幅水彩为例,前一幅“墨色”朦胧、水月一天、意境神妙。后一幅“墨、色”相互浸染,“用笔”挥洒强劲,意境雄奇。设若撤去展签,普通观众可能会颇感惊奇——或者认为新颖,或者认为怪诞——却可能很难怀疑作者非我国人。
杰米·摩根分明就是在“玩儿”泼彩。我们观看他的《水火山》(2005年作)、《面纱》(2016年作),墨与纸的浸润、墨与水的碰撞才会产生的奇妙幻化,自有规律却难以掌控明晰规律的不确定性和流动感,山峦叠翠、烟霞翻飞的无尽空间之间的自由与想象,很难不去联想张大千、刘海粟或者赵无极……表现的几乎就是我们的传统神话和诗歌习惯吟唱的莫名浪漫。
大卫·弗雷泽不同于前述两位艺术家,从画面上我们很难看到中国的影子,他是纯粹的西方抽象、表现画家,无论技巧、材料、语言。与中国的渊源多是地理上的访问而不是文化上的亲和。他明确的表示自己尚不能完全评估中国画对自己的影响,但也坦承中国画的笔墨、留白等给他带来了创作灵感。
就以上分析而言,我们似乎可以认定“无所容形”展中的三位美国艺术家(尤其是弗拉德·马丁与杰米·摩根)成功实践了我们往往自觉不自觉这样阐释的文化“融合”:中国的文化和艺术对美国人的文艺创作产生了重大影响,成功融合了两种文化的精髓,继而得到了两国观众的普遍欢迎。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90岁高龄的弗拉德·马丁详尽的追忆中国和中国艺术对他的影响,从幼时每个周日晚上的中餐,到高三时阅读《道德经》,到大学时对书法的利用、对商周青铜器的认识、对陶渊明及杜甫诗词的欣赏、对汉隋哲学和佛学的学习,对杭州、敦煌、普陀、西藏、丽江、云冈等文化圣地的游历……
但他在文末如此说道:“中国赋予了我很多灵感,此外还有克罗索斯的米洛斯迷宫、巴勒贝克的罗马庙宇、罗马的圣彼得、伊斯法罕的国王清真寺、克久拉霍的印度教寺庙与阳光佛教大金塔,这些地方近在咫尺,远在天涯,都留存在我的记忆之中。”[3](P22)
杰米·摩根了解占卜和风水,对道家学说有兴趣。在多次涉足中国后,他对“空间”有了全新的认识。从上个世纪的90年代中期,他开始将丙烯与水墨混合使用,在画布、木板、纱布,乃至丝绸等载体上作画,以期更好的记录流动感,为创作提供更大的不确定空间。
但是,“他希望在创作中找到各种感官体验在视觉上的契合点,而他笔下的感官体验既来自于地理位置(物质)的经历,也来自于内部创造(精神)的过程。”[4](P115)地理位置和内部创造,应该是递进的语法关系,至少属于并列。
简单地说,我们必须承认:他们的作品、他们的审美、他们的表达,始终是西方的;东方,不过是他们所汲取的世界文化营养中的一份而非唯一;他们牢固的根植于所在国家、民族的文化土壤,并在全球文化视野中逐渐长成。概言之,美国艺术家对中国文艺情有独钟,与东方文化“融合”并取得重大成功,是个一厢情愿的假命题。
话已至此,我们不得不提到,在繁忙的美术展览工作经历中常常看到的,在连篇累牍的自我或他者言说、报道中常常听到的,本土艺术家具备的强烈的“全球”视野和强大的文化“自信”。尤其是近些年来,在许多美术展览的宣介和艺术家的自我言说中,“融入世界”、“融合中西”,似乎已经被解决过无数次(有时甚至是拆除文化壁垒,创造世界艺术式的彻底解决):周游四海的书画家通过对西方精神内核与东方文化本质的反复研究,让希腊罗马先哲与先秦百家诸子跨越时间与空间实现历史的对话,得出了属于东方的,但能获得西方接受的新语言、新技法、新面貌、新作品,跨越国界、种族、宗教,用画笔许多次的令欧洲和美洲臣服……
事实上,从文化的角度讲,世界是一个平面。无论是“融入”还是“融合”,如果将美术的全球视野定位于过去世界政治格局造就的东西(中西)两极,本身就是伪世界视野。同样,因政治与经济地位而评价一域的文化价值,自然也不正确。对这一伪视野的否定乃至于批判,多见于文字或文件,至少从官方机构的对外交流和有组织培训就足以看出,对不同地区的文化艺术,是抱着平等的态度鼓励谦恭的学习的。近两三年间,仅笔者所知,省文化主管机构即组织了对东北亚、西非、新西兰、东南亚等多地的美术交流(美术只是大规模主动文化交流中的一小部分)。其中既有民族美术的展览展示,也有有组织的外域美术考察学习,更有相互之间的互动交流,并取得了积极的成效。但是多年以来真正的“融合”成绩,却容易因对象的“小国寡民”或“非主流”,被淹没在汹涌的舆论浪潮和强大的思维惯性中。
从上述意义和现实中看,“无所容形”展更体现出了珍贵的价值。在展览的作品和作者言说中,弗拉德·马丁用自己的脚步告诉我们对异域文艺应平等的广泛学习而非单一的浅尝辄止。更进一步的,杰米·摩根补充和强调了自主思考、内在精神的重要。两相补充,形成了学理上圆满的环形,也基本解释了他们的文化“融合”观念与作品面貌成因。
值得一提的是,弗拉德·马丁在展览的开幕式上说:“展览把我们几位艺术家近几十年来的艺术创作和灵感展示给大家,把我们不受艺术创作形式之限制进行的艺术探索展示给观众。观众在参观中同时把灵感赋予我们的作品,对我们而言是一次难得的体验、学习和交流机会。我们从展览中获取知识,也从本次展览的场馆和观众反馈中获取灵感。”对异国观众的是否肯定,他们表现的自然坦然而非必然决然。这既是一种睿智,亦是一种自信。
弗拉德·马丁用下句结束全文:
We use what we have
To make what we can
To say what we must
译者如此翻译:
我们用既有之物
去创造所能之物
去诉说须言之语
你看,多么宏阔的包容!多么强大的自信!这才是真正的“融合”应具备的认识吧。
[1][2][3][4]无所容形——美国艺术家的当代绘画作品.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7.
(责任编辑:刘德卿)
10.3969/j.issn.1002-2236.2017.03.016
2017-02-20
崔文涛,男,山东美术馆展览部主任、馆员,主要致力于研究近现代美术史及当代美术生态观察,较多关注山东现当代重要艺术家及重要事件。
J05
A
1002-2236(2017)03-0083-03
姚允东,男,山东美术馆办公室主任、馆员,主要研究美术馆学。
王吉永,男,山东美术馆展览部主任、馆员,主要研究美术市场生态及相关文艺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