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
(吉林大学 艺术学院,吉林 长春130000)
民国时期东北美术有其发展的独特性,呈现渐进性特征。东北画家面对中西思潮的碰撞,把自身的优势和才情发挥到最大限度,积极向“民生”靠拢,完成了把现代艺术元素融入传统绘画的转变,为中国美术的中西融合之路作出有益的探索。中西融合的进程中,整体上东北绘画发展与当时上海、广州、北京等地相比比较缓慢。由于地域环境、艺术市场、画家群构成等方面的原因,造成民国时期东北美术文化发展呈现渐进特征。
民国时期东北地区绘画发展呈现渐进特征,而不是激进式,原因可从如下三方面分析:
一、地域环境。东北地区地处内陆,相对封闭;地广人稀,艺术活动集中于较大的城市。民国初年东北地区的美术活动中的新思潮、新动向主要以北京为“风向标”。当时国内留学归来的画家开始增多,画坛也像文坛一样成为中西方文明碰撞的交集地,绘画界开始复兴、发展,西画作品及理念越来越受关注,北京成为这种思潮的“北方”中心,逐渐波及沈阳、大连、哈尔滨等地。正如李松先生在《中国画发展一世纪》中划分民国时期画家集结的区域时指出三大区域:“上海、苏州、南京、杭州三角区域;以广州为中心的华南区;以北京为中心,兼而影响天津、东北的北方区”。[1]北京是东北地区美术发展的新信息的主要来源地。东北有影响的画家多与北京画家有师承关系。如在20世纪东北画坛中周铁衡堪称融贯中西的特殊类型,曾在北京拜师,眼界和功力有很大开阔和促进。又如东北著名金石画家依艮藩,法朱梦庐,后又学吴昌硕、齐白石笔法。东北地域有其特殊性,相对北京、上海、广州,其受文艺思潮的影响较为逊色。
二、艺术市场。艺术的发展需要良好的社会赞助环境。动荡不安的时局,自由画家多以卖画糊口。绘画的商品化要迎合欣赏对象的审美品位。东北地区艺术市场与上海、北京、广州相比,较为低靡。画家在仅有的艺术市场夹缝中求生存,必然迁就权贵的喜好。这些权贵对美术发展的认识较为滞后,囿于旧有狭隘眼光者多。大多数画家都在传统画路中求生计。销路好的绘画样式被反复模仿,绘画界存在“家家大痴,人人八大”的现象。为了开拓生存空间,有些画家利用一切可增加收入的机会,如东北画家孙玉泉在刊物上直接登上润格。①有些画家为稿酬,根据报社等要求画些有插画性质的图画。如东北地区《东方文化报》征稿:“每期搜集关于东北方面有价值或有趣味之写真图画,随时披露、或册中,或卷首封面,各随其宜、不拘定所。每期以二帧至五帧为度”。②画家的生活压力从此处可窥见一斑。
三、画家群的构成。东北地区画家从社会结构构成来看分为以下五类:有功名的文人画家、在职官员画家、宗教人士善画者、出版系统中的善画者、专职及应酬画家。他们中多数人深受封建社会纲常观念的束缚,对于美术新思潮有很大的对抗情绪。这是中西融合进程中阻碍东北地区美术发展的重要阻力因素。另外,东北画家较有成就者多为客居的流动型画家。如《关东书画名家辞典》记录:“沈化龙,本山东蓬莱籍,民国时期客居大连,后占籍大连,以卖画为生,受郑板桥影响较深。张之汉,祖籍河北抚宁,其父经商迁居辽宁北镇,后占籍沈阳。张之汉精于金石书画。1923年任奉天实业厅长,1928年任东三省盐运使,同年,督办沈阳金石书画研究会,任社长;喜禅,山东人,幼随父母迁居于辽宁省庄河县鲍马屯,喜画竹,遗作散落各处,远达韩日,所学板桥,随手写之,颇见功底。”[2](P38)《北镇县志》载:“冯灿章,祖籍河北永平府,迁至锦州,后定居北镇市白家屯。七十二岁时著有《书法蠡见》颇受墨客文人重视,绘画十分高超,擅画松竹梅兰,尤擅画螃蟹”。《辽宁文史·人物录》载:“冷景韩,本山东黄县人,民国初年日伪时期客居大连,以卖画为生。构图简洁明快,运笔迅疾。画在似与不似之间,充满文人画气质”。《铁岭文史资料》载:“孙玉泉,本河北丰润人,后迁居沈阳,人物师承钱慧安一路,张之汉死后,由其续办‘辽海书画研究社’,培养人才不少”。 又如刘蔼亭,本是天津人,客居沈阳,影响甚大。周嗣培,本是浙江诸暨人,客居大连,画名显赫。画家群体具有明显的流动性,或郊游、或寓居、或迁居。在动荡的年代,东北代表性画家多为流动型画家,没有深厚的地缘、人缘的优势,这是东北画坛没有开风气之先的领袖人物的重要原因之一。
虽然有上述因素的制约,东北画家仍在中西融合之路上作出有益的探索。首先,他们努力将自身受到的新思潮的冲击和新的绘画理念的启发,尽可能地保持在中国传统绘画范畴内,并在时代精神上和笔墨技巧层面上予以充分的体现,从而达到传统写意精神在历史洪流中的新变化、新变体。在绘画题材方面,重视“为现实服务”,强调艺术建立在生活之上,突破中国画传统题材,出现一批反映当时社会现实的叙事性绘画。大胆借鉴西方绘画中光影、明暗、平面构成、冷暖色对比等新的绘画元素。其中,把光影这一绘画元素引入画面、增加画面真实感的东北画家有白向庚、王聿修、关廷祥等。如白向庚写生之作淋漓有致,墨色滋润,具有师造化之态,别有寄情。多用笔墨渲染和光影叠加的技法,强调真实感。又如王聿修,辽宁海城人,在地方影响较大,好作山水,泼墨挥毫,超妙入神,师法宋元诸家,强调临古的同时注重画面的真实感,光影入画,多用水墨和浅色来造境。又如关廷祥的《博古四条屏》中将灵芝、鼎的足部、瓶子侧面添上阴影,丰富画面的意趣。把平面构成这一现代绘画元素引入画面的东北画家有于莲客、喜禅、沈化龙、韩隆韶、邵开鼎等。如于莲客是礼亲王代善后裔,号称东北书画第一,索画人极多,其画得力于宋元较多,设色古雅,用笔含蓄,画面构成有现代感,相映成趣。再如喜禅的墨竹既有元人的法度、郑板桥的遗风,又有明显的光影和现代构图范式。又如邵开鼎的《博古四条屏》构图有新意,讲究构成的叠加与并置。这一时期东北画家在艺术语言的选取和拓展上进行了深层次的尝试。
其次,东北画家迁就大众的审美心理,以大众可以接受的操作方式,辅以具有现代特质的推广理念,举办展览、进行结社、开班授徒,这些行动很好地顺应了当时社会发展的现实状况,为美术新思潮的传播争取了生存空间。如王光烈创建金石书画研究会、孙玉权创建辽海书画研究社、曹世科创办“益发社”,汇集一批有自我突破意识的画家,通过举办个展、团体展加强画家群内部及画家与大众的交流。又如韩乐然在奉天办学时邀请鲁少飞等新派画家共同办学,并通过舆论媒体的关注,为新思潮赢得更多的观众。
民国时期东北画家整体上在艺术风格方面未作出像上海、广州画家群那样更高远的选择,未形成独树一帜的个性化面貌,他们的贡献是:与同时代的画家一起努力奋斗,在中西融合问题上给出东北地区画家的答卷。在地域、艺术市场、画家群构成等因素的制约下,用最大的勇气完成自身的突破,并在作品中带上这个时代的“市民化”印记。林逸鹏先生在《传统中国画面临的无奈》中曾总结民国时期绘画大师的贡献:“这一代大师的艺术成就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他们最大的贡献是将传统笔墨技法走向了各自的极限,从而丰富和圆满了传统笔墨的语言功能。第二,受西方人文主义思想的影响,他们多数的作品基本上实现了向世俗的转变”。[3](p135)这些大师的成就是许多无名画家共同探索的集中体现。这也是东北画家群艺术贡献的写照。20世纪初叶,新旧观念斗争异常激烈。这种斗争尤其表现在对传统艺术的态度上。但总体来讲,任何立场的人都没有对传统全盘否定,即使是新文化运动的激进者,也仅仅是批判传统中呈现衰弊状态的部分,期冀改良。“立足传统基础上,中西融合,对传统进行改良”是当时文艺发展的主流,东北画家渐进式探索之路符合这一主流趋势。中国传统绘画有两种创新方式:一是传统内部变革,这是渐变式的本民族传统内部艺术资源的整合;另一种是传统与外部艺术资源的融合。民国时期东北画家所做的尝试是立足传统、融合性创新的渐进式探索路线,虽无惊世波澜,但仍有贡献。
综上所述,由于地域环境、艺术市场、画家群构成等原因,在中西融合之路上,民国时期东北美术发展呈现渐进性特征,这是当时历史条件下东北画家以自己的方式传承发展传统中国画。
注释:
①辽宁大南门里海金石书画社编:《东北新建设》,1929年2月,封三.
② 满蒙文化协会编:《东北文化月报》,大连,1925年,封三.
参考文献:
[1]李松.中国现代美术理论批评文丛:李松卷[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11.
[2]罗春政,赵东昱.关东书画名家辞典[M]. 沈阳:万卷出版公司,2006.
[3]林逸鹏.传统中国画的无奈[J].文艺研究,200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