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贵的巴掌

魏炜

行政科的老宋是个老实人，除了干活儿，不会别的，当了十几年的大科员，如今还没带个长字，倒被几个毛头领导呼来喝去。就是这么个人，谁都没想到，他竟做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把局长给打了。

这天，局里开全局干部大会，传达上级指示，布置工作。几位领导坐在主席台上，下面坐着百来位干部。干部们开惯了会，知道散会后各部门领导还会再贯彻安排，听不听两可，就在底下做着自己的活动。老宋也没闲着，在玩手机游戏。

副局长们在嘤嘤嗡嗡的杂乱声音中讲完了，就轮到了吴局长。吴局长是局里的一把手，他开讲之前，先清了清嗓子，干咳了两声。但干部们似乎对此置若罔闻，吴局长就有些生气。然后，他就走下主席台，怒气冲冲地来到老宋面前，怒声问道：“老宋，你不知道会场纪律吗？”

老宋从手机上抬起目光，呆呆地望着吴局长。

吴局长提高了声音，质问道：“领导在上面讲话，你在下面玩手机，合适吗？”

老宋的游戏正玩到关键处，那游戏仿佛抓住了他的心。他看了看吴局长，目光竟又瞟回到手机上，眼看着屏幕要黑，就伸手点了一下，好让游戏继续。吴局长一看，怒火中烧，一把抢过他的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啪”的一声，手机摔得粉碎。老宋“噌”地一下跳起来，瞪圆了眼睛，颤着声问：“你摔了我的手机？”吴局长说：“你违反开会纪律，我就给你摔了。”谁都明白，吴局长这是杀鸡儆猴，给大家一个样子。他不敢惹别人，就选了最老实的老宋。

吴局长大声说道：“谁再违反开会纪律，我就这么对待！”他转身正要回主席台，老宋却一把揪住了他的后脖领子，吴局长转身想问他做什么，老宋却二话没说，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啪”的一声，扇得整个会场鸦雀无声。吴局长捂住脸，惊愕地望着他。老宋也被自己这一巴掌给惊呆了。这时，保卫处的几个人先反应过来，把老宋给拉出了会场。

老宋把吴局长打了，保卫处怎么处理都不好，干脆就把这个烫手的山芋转给了派出所。警察一来，就把老宋给带走了，吴局长也跟着去了。但人家警察说，要处理人那就得看伤情了。吴局长挨了老宋一巴掌，也就是打红肿了，算不得伤情，关不了号子，那就调解吧。后来，老宋和吴局长达成了和解协议，老宋赔吴局长5万块钱，并当众赔礼道歉，吴局长对此事不再追究。

第二天早晨，老宋就正式给吴局长鞠躬道歉。吴局长也承认了摔手机的做法有欠考虑，跟老宋说了对不起。两个人还握了握手，表示此事就此过去。但干部们都相信，这是老宋倒霉的开始。

但是，老宋并没倒霉，相反，他倒赶上了好事。年中，市里举办了一个活动，要评选最积极肯干的基层公务员，局里要推荐一位候选人。各科室各有推荐，但拿到局务会上，都被吴局长给否了。吴局长说，怎么没人推荐老宋呢？我觉得他才是最踏实肯干的老黄牛啊。领导们也觉得吴局长说得对，于是，就一致决定推荐老宋。

老宋被评为最积极肯干的公务员，大家都以为，这不过是个荣誉称号，很快就会被人给忘掉的。谁知，市里这回拿出了真举措，对这10位公务员进行奖励：以成本价卖给他们每人一套住房。天，成本价！一套房子才十多万，可市场价已经百来多万了。干部们都红了眼。但这事是市里定的，谁也不敢找市长市委书记折腾去，只能酸溜溜地说：“老宋啊，你这一巴掌，还真打出好儿来了。”老宋只是笑，那嘴角儿都快咧到耳朵根上去了。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几天之后，吴局长又被打了。

说来也巧，那天正好赶上下雨，地上满是积水，吴局长开着车子出去开会。谁知，车子压到积水里，积水溅起来，把旁边一个人溅了一身。那人正是局里的干部冯小杨。冯小杨雪白的衬衫被溅上了泥点子，顿时怒不可遏，过去拦住了车子，瞪着血红的眼睛质问他：“你怎么开的车？”

吴局长忙着说：“对不起啊，真对不起。我已经注意了，谁知还是溅起水来了。”

冯小杨拦在那里不让他走，吴局长只好下车来跟他赔礼道歉。谁知，冯小杨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嘴巴。这个嘴巴可是又狠又响，都把吴局长的嘴角给打出血来了。吴局长气得捂着脸，浑身颤抖：“你敢打我？”冯小杨仰着脖子说：“打的就是你这种没教养的人！”说着，他抬手还要打。吴局长也急了，从车上拽过一个大扳手，也要打他。眼看着两个人就要打得不可开交，路过的干部们忙着围过来，先把两个人分开，然后就报了警。

吴局长快给气疯了。更何况，他这回被打破了嘴角儿，这好歹也算是伤了，他坚决要求警察处理冯小杨。冯小杨这下害怕了，真要被拘留了，他这个工作就得丢了呀。他央求吴局长，放他一马吧？吴局长看他诚恳又可怜的样子，心软了。最后，两方达成了协议，具体内容无从得知。

年底的时候，局里照例又要选定几位后备干部，作为几位即将退休的副科长的接班人。名单报上来，局领导们研究。吴局长看着名单，忽然说：“怎么没有冯小杨啊？我们虽然发生过矛盾，但不能就此淹没了一个人才呀。我听说，他脑子灵，心眼儿多，办事能力强，咱们要不拘一格用人才呀。”副局长们忙着随声附和。然后，冯小杨就被定为后备干部了。

过年的时候，老宋家已经搬进新房里了，全家人脸上都乐开了花。这天晚上，吴局长提着礼物，登门拜访。老宋热情款待。吴局长从怀里掏出一张卡，递给老宋：“这是我给你的礼物。里面有10万元，密码是你的生日。收下，一定要收下！”老宋老实不客气地把卡装进口袋里。吴局长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老同学，你再动动脑子，想些更绝妙的主意。我不会少了你的好处。”老宋诡秘地笑着说：“没问题呀。”

吴局长一走，老宋就把卡交给他老婆，叹了口气说：“卡里有10万。”他老婆惊得眼珠子险些掉下来：“你这位老同学对你也太好了吧？给你评了个市里的先进，让咱低价买下了这么好的房子，还给你这么多钱。你能给人家什么好处啊？”老宋气得骂了一句：“狗屁！”

原来，吴局长刚到局里，就让他帮忙想个既能捞到钱又不显山不露水还不会被纪检逮住的赚钱的好主意。老宋最看不得吴局长那副嚣张的样子，灵机一动，就想到让他当众挨回打，也让自己痛快一回。他原本想着吴局长一准儿不同意，谁知道吴局长听完，居然举双手赞成。他也不好拒绝，只得配合着演戏。谁知局里的那些干部们，居然就此入套，隔三差五地就给吴局长一巴掌，吴局长就此光明正大地拿到了巨额赔偿。

老宋说完，他老婆狠狠地骂了一句：“贱！”老宋一时没明白，老婆是骂他呢，还是骂吴局长，或者是骂那些干部们……